“啪!”
一柄七寸有余的戒尺扬起,大震于燕燃月的书案之上,在玉色山状笔搁的抖动中,燕燃月猛然睁开双眼,连忙站起身来,一如既往,开始诚心诚意地自省:“康夫子,学生错了。”
“错哪儿了?”
“学生不该在课堂上睡觉,学生之后一定好好听学。”
康夫子握着戒尺,在书案上撑着。
“燕二小姐,比起之前有些进步,倒是不拿匕首刺杀老夫了,这睡得可还香甜?”
“荷花糕挺甜的……”燕燃月不自觉砸砸嘴。
哄堂大笑。
“肃静!”
“夫子,您大人有大量……”燕燃月躬身行礼,赔着笑脸。
康夫子恨铁不成钢,叹了口气道:“燕二小姐,你若再不专心听学,便是孔大夫子也保不住你。原先你骑射上佳,这评级还能高些,可那偏偏是最后几个出来的,只能评个乙等末位。不日,六艺总考中的剩余四艺便要到来,你当如何?”
字儿写得不赖,算数中规中矩,书与数艺若她发挥正常,也能在乙等与丙等徘徊。可这礼艺,康夫子有些担心,她虽能背下一些,却一知半解,写文章更是一滩烂泥,遇着对味儿的题目还能另辟蹊径,若遇着不对的,那简直是……惨不忍睹。
若只是差在这一科,倒也无妨,问题是最后那“乐”之一艺。
燕二小姐在这几门课艺中,最为上心的便是这乐艺,可有些东西,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,譬如天赋。
燕燃月随了母亲的,不只是那风风火火无拘无束的性子,还有五音不全的嗓子。若是唱不了,倒也能靠器乐奏曲和跳礼仪乐舞,但这位燕二小姐器乐不在拍子上,跳舞动作僵硬似练武。
“学生会努力的,夫子不必担忧。”
燕燃月心中发怵,却强装镇静。以往乙殿唯二骑射甲等的名号灌在自已头上,她也不用担心这些,可偏偏那日在密林里她找不见方向,活脱脱地当了一日的路痴。
“若结果不尽如人意,燕二小姐又当如何?”
“我……”
燕燃月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
“她不会!”
燕燃月身侧忽然有人站了起来……倒也不是站起来,是慢悠悠地撑着半个身子靠在一边的殿墙上。江绥绥因腿脚不便,拄着拐,又怕影响她人,主动申请,坐到原先崔铭的位置上,也就是燕燃月的左边靠墙一侧。
“有我在,阿月一定能过了这几关。”
江绥绥虽然站地不稳当,声音却难得地洪亮。
“江二姑娘的琴艺老夫倒是有所听闻,之前在府中请的是临川乐坊的闻莺女师。”
家族累世稳坐宫廷头等乐师的位置,放眼整个大崇国,琴艺恐怕难以找出几个比她出色的。
“礼之一艺更不用担忧,即便不是我,也有苏家小姐帮她,苏家小姐的文采也是承袭苏老太师首屈一指。若实在不行……”
江绥绥露出神秘一笑。
“我便把我兄长搬出来,好好给阿月补上几课。”
闻言,乙殿顿时如沸水一锅,只是这锅沸水里永远少了一个嘈杂的声音,听兄长说成鹤仪被送回朱州老家去了,具体发生了什么事,兄长与阿爹避而不谈。
不过话又说回来……
“我没说让江……”
“好,若是有你们几位在,老夫倒也安心些,燕二小姐还不快谢过诸位。”
康夫子出声打断了燕燃月唇齿间的窃窃私语。
“谢过江二小姐,苏姐姐,还有……江大公子。”
燕燃月嘴,再是不愿意,也只能先将表面功夫做过去。
钟声响起,夫子离去,燕燃月拖着竹席下的矮凳来到江绥绥面前,她双手托腮,气鼓鼓地看着她:“江二小姐,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?”
江绥绥一边整理书卷,一边道:“不识好歹,我这是在帮你。”
“你哪里帮我,这样一来,我便少了许多出去玩的时间!”
“玩好说,等你把总考顺利度过,我们三人一并去了甲殿,到时候我腿也好得差不多了,你想怎么玩我都能陪你。”江绥绥和苏迢迢相视一笑,在此事上的看法倒是一致。
江绥绥学着她双手托腮,歪头从下方看着她,像一只家里养的狸奴,刚开始亮出锋利的爪子,现如今温顺得不像话,只是偶尔会有些小脾性。
江绥绥如今,还唤她作了阿月。
虽然很奇怪,但她并不反感,心中倒也默认允许。
“我想玩的,你陪不了我。我要逃学,我要翻墙,我还要去听戏听曲儿,吃街边那些油盐极重的!”燕燃月越说越离谱,试图丑化自已吓跑她。
可江绥绥却说。
“我可以!只要不被我父母亲发现,这些没什么的。”
这话既是说服给燕燃月听的,也是江绥绥自已的心声,自从来了学宫以后,她一边厌恶着燕燃月,一边却又关注她这些举动,潜移默化间江绥绥竟发现,自已从来不是讨厌她,只是由于羡慕过了度,成为一种病态的嫉妒。
可如今不同,自从她在密林里救了自已,江绥绥便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。
也许像燕燃月这样肆意撒野,才能在危急关头迸发出潜意识里的勇与谋。
“江二小姐,你可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,不能像我这样的!你看,便是亲近如我和苏姐姐,我也从来不带她做这样的事儿。”燕燃月一本正经且严肃地道。
却又一次震惊在原地。
“其实……我也想如此。”苏迢迢在一边默默道。
燕燃月囫囵瞪圆了双眼,这世界竟然是上下黑白颠倒,好赖不分了。
“我不管,除了兄长,你现在是我在学宫里最要好的人,坊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……”江绥绥微微蹙眉,那俏皮无赖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。
“……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放。”
“对,就是这句。”
燕燃月托腮的手终于是捂住了脑袋,若不如此,她这一颗头就要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两个那么大。她终究是败下阵来,拗不过江绥绥这些读书人的流氓逻辑。
“什么时候开始补课,江女师。”
江绥绥听到这个新称号,颇为满意间,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羞红了。
“不如就今日……”她刚说完,却又摇了摇头,“可能还需要过几日……”
江绥绥看向了窗外,那儿正是甲殿的方向,她原本的笑意逐渐低沉,只是无奈地摇头。
“这几日父亲同兄长大吵了一架,家里气氛很是奇怪。我问母亲发生了何事,他们却什么也不说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