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深秋的早晨，九麓山脚下的官道行人如织，却都不如最中央的队伍仪仗大。
最前方的青檀马车西方丝绸装裹，窗牖被一帘淡绿色的绐纱遮挡，低调中不失奢华，悠远的车铃随着飘渺的风声荡开，少女的话音遗落在风中，只留下淡淡的余韵。
泠无咎眼神平静，眼底静若寒潭，没有惊起一丝波澜，他怔愣了一瞬，随即淡淡垂眸。
“不可能。”
容颜手撑在窗牖上，捧着脸看向他淡漠的背影，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因为出行前，他算过她的生辰八字，她的命定之人——
不是他。
泠无咎没说话。
无聊的问题，他没有回答他的必要。
泠无咎拉起缰绳，曦光洒落在他恍若神明的脸上，他手一扬，策马离开容颜的视线。
容颜啪地甩下车帘，嘟哝抱怨一声：“没礼貌！”
车辕上听完全程的的雾浔和涟雨对视一眼，互相使着眼色，最终还是雾浔略逊一筹。
她长着一张娃娃，凑近车帷，试探着唤了一声：“殿下？”
里面传来容颜的声音：“无事。”
容颜径自倒了一杯茶，微碧水面倒映出一张美人面，她视线游移，从盏底看向那张面容。
容颜这个世界的脸自含一股钟灵毓秀的灵动之气，弦月眉下桃花眼微扬，似乎总带着笑意，眼尾略弯微微上翘，狡黠中不失伶俐。骤然一看，一股山清水秀的清雅逸气扑面而来。
她摸了摸下巴，心头暗忖，山水养人这话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。
随后半日，她就在马车上补觉，再也没有出去过。然而就在午后没多久，队伍突然被叫停。
容颜皱了皱眉，问是怎么回事。
涟雨问过一番，才回来跟她禀报：“殿下，国师认为，此刻不宜出行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他没说。”
于是泠无咎第二次被召来容颜的马车边，“殿下。”
容颜斜睨着他，“何故驻足不前？”
泠无咎：“山崩。”
容颜一愣，她抬头看了看天，晴空万里，碧空如洗，“这个天气，你跟我说山崩？”
她狐疑地看着泠无咎，这人真有这么神？
泠无咎却没说话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容颜身上，好似没什么情绪。
他缓缓开口：“殿下不是精通相术吗，何不自己算算？”
容颜：“这……”
她会个鬼！
容颜强装镇定，沉吟半晌后悄悄抬头，却见泠无咎仍然盯着她，似乎不得到答案不罢休。
他说：“如何，殿下算出了吗？”
见躲不过去，容颜指尖轻捻，胡乱掐算一通，随后敛容正色，一脸煞有介事道：“还真是山崩。”
泠无咎眼神微动。
不知是不是容颜的错觉，她好似看到了他唇角弯起的一丝弧度，随后便听他道：“殿下的技艺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精湛。”
这一点她确实没法反驳，因为她不是不精湛，而是根本就不会。
容颜眨眨眼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，强行挽尊：“跟你比肯定是比不过的，跟别人比可就不一定了。”
泠无咎却道：“如此拙劣的技艺，便是清虚宫洒扫的小弟子都比不上。”
容颜：“……”大胆，她可是堂堂公主！
但是联想到玉嬷嬷说的，这人连皇帝都不用跪，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。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容颜面色不太耐烦，总感觉他不是那么多话的人。
泠无咎漆黑的眼珠动了一下，他撩起眼皮，眸若琉璃净明，又隐约含着一丝不愉。
“殿下既不通占卜之术，缘何胡乱言语？”
容颜怔愣了片刻，才反应过来，他是在说早晨一事。她眨了眨眼，就说他不是那么多话的人吧。
原来绕这么大一通，是觉得她不该用占卜之言调笑他。
“好吧我确实不会。”容颜耸耸肩，摊手道。
泠无咎对此也没什么反应。
她却又话音一转，“但我说的话是真的。”
泠无咎抬头看她，容颜摆出无辜的神色。
依他看来，这位长宁公主恐是长于山野，浑身没有丝毫皇家贵女的礼仪风范，才养成了这样一张满嘴胡话的性子。
“哪句？”
“你猜。”
跟这样的人说话，简首就是浪费时间，泠无咎转身就要走，却被容颜一把抓住袖袍。
“诶诶诶，你这人，也忒无趣了些，逗逗你也不行啊。”
泠无咎视线下移。
少女紧紧拽着他的衣袖，手上肌肤白皙如玉，几乎跟他的袖袍融为一体。她很用力，袖袍都被攥出了褶皱，似乎真的怕他走远似的。
泠无咎看着那几道杂乱的折痕，眉心微不可查地拧紧了些，“放手。”
“那你别走。”
他的唇抿成一条首线，静静盯着她。
容颜真的松开了手，但是却用两个指头捏住了他的衣袖一角，似乎怕他再次不管不顾地走远。
“殿下究竟有何事？”泠无咎耐心并不多。
秋日的午后微凉，他的话如约应验，乌云密布在上空，落叶在空中盘旋，空气中透着一股闷重的湿意。
泠无咎不喜欢下雨天，话音己然染上了烦躁。
容颜唇角的弧度落下，褪去的促狭的底色，那双晶莹的桃花眼竟透出些许认真来。
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，清澈的眸子比春日初晴后的溪水还亮，泠无咎仿佛能从中看见星辰的倒影，温暖而璀璨。
“泠无咎，你一定是我的驸马！”少女的声音透着昂扬的意气，还夹杂着热烈的坚定。
似乎除了他，她再也不会选择别人。
可泠无咎知道不是。
天地己然变色，乌云攒积如墨，天空迅速变得阴沉下来，狂风呼啸，树枝剧烈摇晃。
起初是细小的雨滴，转眼的功夫却变得越来越猛烈，很快，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下，雨水流过马蹄和车轮，在地面上汇成小溪流向远方。
泠无咎听见了响声，细微却震撼。
他没有看容颜，而是扭过头，望向远处的山巅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山体发出沉闷的鸣响，仿佛远古巨兽苏醒，山坡开始蠕动，裹挟着泥水岩石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下。
他的卦象从未出错。
泠无咎收回视线，望向容颜紧拽着自己衣角的手。
他不会是她的驸马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