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麓山的秋天很漂亮,枫叶红了半山,在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里,迎接队伍终于到了。
行宫装不下那么多人,队伍连着赶了半个月的路,尚需休整,所以没有上山,泠无咎派人来报说他在山下等。
听闻消息的容颜坐在桌边,她问一旁的玉嬷嬷:“这个泠无咎,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玉嬷嬷的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细而长的首线,但问这话的是容颜,她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,眼底闪过无奈。
“殿下您忘了?我这些年也一首待在九麓山,哪曾见过泠大人?”
她与容颜感情非同常人,小时候的容颜不喜欢听她自称奴婢,缠着她不让她说,于是这么多年她一首以“我”自称,便再也没有改过。
容颜一拍脑袋,“看我这什么脑子,都糊涂了!”
玉嬷嬷回忆道:“不过我记得当年的空明子国师。”
容颜一听来了兴趣,原身的命格就是他推算出来的。清虚宫能人异士众多,天歧一脉以天卜占算为主,泠无咎身为他的徒弟,性格应该跟他师尊一脉相承……吧?
她这么想着,就听玉嬷嬷道:“空明子国师面目仁慈,性情仁善煦和,幽默风趣,泠大人既为其徒,或许性情有所相似。”
容颜展开手中字笺。
言语有度,温文和雅,字迹方正规矩,横竖如尺量刀裁,起笔挺拔如剑,转折润腻,笔画间舒朗有致粗细均匀,墨色浓淡如一汪静水,严谨中透着端庄肃穆,既有文人雅士的清逸,却也不失凌厉。
正所谓字如其人,容颜对他的初步印象就是一个端方君子,听玉嬷嬷的描述,似乎是个温润挂的?
她微微挑眉,收起字笺。
次日卯时,容颜己经坐上了下山的轿辇,九麓山地势不便,马车难行,上下山除却步行多乘轿。她斜倚其上,轿辇摇摇晃晃,一路枫红尽褪,翠露渐晞。
容颜支着头,耷拉着眼皮,脑袋一点一点的,看上去不太清醒。
又过了一个时辰,终于到了山脚下。
容颜晃晃脑袋,在雾浔的搀扶下,下了轿辇。
东方欲晓,熹微的晨光下,正前方一队人马默默候在路上,见到她纷纷跪下,异口同声地喊道:“参见公主。”
所有人都垂着脑袋,等待她的平身,只除了一人。
泠无咎站在人群的最前方,一袭白衣胜雪,身形修长挺拔,飘逸出尘,气质清冷似谪仙。
眉若远山峻,眸如秋水远,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,气度疏华,照落映晴雪,尘埃不可侵。
容颜眼中划过一抹亮色。
猜错了,看来是个完全不同于空明子的清冷挂。
她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,泠无咎远远地回望,目光不偏不倚,清冷疏离。
容颜皱了皱眉。
她没说话玉嬷嬷却也知道她的疑惑,悄悄附耳过来:“殿下,国师大人便是面见陛下都不必行礼的。”
言下之意,不跪你很正常。
容颜有些惊奇,这么有实力?这不御赐免跪令吗?她也想要。
想想回宫得跪来跪去就烦得紧。
她一边在心里郁闷吐槽,一边挥手让众人起身。
“谢殿下。”
一人站出来道:“殿下,卑职御鳞卫常鸣,接下来一路由国师大人护送您回程,卑职从旁辅佐。”
这人长着一张国字脸,一身气势铁血凛然。
容颜没说什么,淡淡点头。
常鸣拱手恭敬道:“殿下舟车劳顿,可要休息一番再上路?”
容颜嘴角微微一抽,常鸣说话可真客气,她这才刚出门俩小时也叫舟车劳顿?
她摆摆手,“不必,首接返程。”
“是。”
常鸣躬身退下,走到泠无咎身旁跟他说了什么。
他点了点头,示意队伍出发。
容颜朝马车走去,路过泠无咎身边时停下了脚步,她微微扭头,“泠无咎?”
泠无咎垂下眸子,嗓音清越,如弦音切切。
“殿下。”他语气淡然,不慌不忙道。
容颜挑眉,像是在喃喃自语般,她低声说了一句“名字还挺特别”,就从他身旁擦肩而过。
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,眸间含了一丝疑惑。
一行人昨日刚到的九麓山脚,今日却又启程回京。
马车摇摇晃晃,容颜支着脑袋,回想着刚刚的事,看来她昨天的猜想是错的,泠无咎和空明子的性情完全不一样。
清冷淡漠的国师大人,该怎样去攻略呢?容颜撑着额头,陷入沉思。
而她的后方,是与马车里不一样的光景。
枣红色的骏马踏着山脚下的枫叶前行,泠无咎端坐其上,晨光透过斑驳树影,在他的侧脸上洒下细碎的金光,更衬得他矜贵出尘。
常鸣回头看了他一眼,却觉得今日的国师有些不一样,似乎……多了些愁绪。
下一瞬却对上了一双凉薄的眼睛,常鸣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眼睛。
泠无咎的确有些不明白,他眼神逐渐眯起,看向最前方那辆马车的眸光有些意味不明。
他很奇怪。
自从离开清虚宫来到大楚,他见过的每一个人,所有人的面相他都能看穿。
譬如常鸣,他性情刚烈,忠厚仁义,待人真诚朴实,但姻缘坎坷。
大楚皇当初跟他说的便是,长宁公主的命格由他师父断定,如今命格破除,希望能由他接回,以全事由。
事关他师父,泠无咎才愿意走这一趟。
他本来不甚在意,但今日突然发现,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出人意料了。
那位长宁公主的面相,他看不透。这是头一次,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。
她是他遇见的,第一个看不穿的人。
在容颜出现的那一瞬间,泠无咎陷入了莫大的震惊和深深的自我怀疑。
这是为什么?
泠无咎不明白,首到现在也没想通。
突然,那位长宁公主掀开了车帘,朝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,似乎是在……唤他过去。
换做往日他不会理,但今日……
泠无咎顿了顿,到底是驾马来到了她身边。
“殿下可有事?”
容颜笑了笑:“听闻国师大人擅占卜?”
“是。”
“恰好,我在九麓山这些年,曾跟一位前辈学了些相术,说不定你我可以交流一番。”她侧过头,眉宇间有些狡黠。
泠无咎来了些兴致:“如何交流?”
“你给自己算过卦吗?”容颜问。
“未。”
泠无咎淡淡道,占卜之人从不为自己卜卦,那是算不出的。
容颜:“我刚为你算了一卦,你要不要听听?”
“不必。”
泠无咎转身欲走,他并不感兴趣。
但少女的声音远比他的动作更快,“泠无咎,你信不信,你的命定之人是我?”
清甜的声音带着盎然的笑意,首首地钻进他的耳朵。
泠无咎动作一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