浑浑噩噩不知闹到了几时,感觉刚阖上眼再睁开己是午时,江颂半趴着手臂横亘在他腰间,呼吸平缓,肩膀上的牙印结了痂,边缘微微肿起,他移开了视线,动作间压倒了一个触感冰凉的物什,摸索着抓在手里,拿到眼前一看,正是江颂寻了半个晚上的琉璃镜。
用完就丢。
祝砚抬手把琉璃镜搁在榻边小柜上,手臂挡在眼前,乏力地重新阖上眼,江颂深吸了一口气,埋在他颈间的脑袋蹭了蹭,祝砚抬手推开她,“午时了。”
江颂没移开横亘在他腰上的手臂,反倒是在他后腰的位置摸了又摸,祝砚拨开她的手起身,大腿和腰间的酸胀感叫他下榻时险些身子失衡,江颂本能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,拉住他的手肘帮他稳定身形。
午膳在小厨房里温着,洗漱完坐在外间,江颂手里拿了个蜀绣软垫搁在他椅子上,木质交椅质地硬,断然也没有大夏天搁个垫子的说法。
江颂仰着脸瞧他,眼神真切,卖弄着她的乖巧。
对上这样的视线,无论如何是生不出火气来的,他面不改色地坐下,“今夜你到小榻上睡。”
江颂垮着脸,收起那蜀绣的垫子垫在腰后,“官人这可万万使不得。”
“斟茶。”
哪里敢怠慢这位爷,江颂忙拿起茶壶给他斟了一盏,“小心烫。”
昨儿午膳连着今日午膳,空的时间长了,早己饿得不知饿,江颂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着东西,夏季膳食清淡,叫她更尝不出滋味,用膳变得乏善可陈。
祝砚夹了一筷子递到她嘴边,她光顾着盯着祝砚看,张着嘴便吃下了,一时不察,生姜的辛辣味在唇齿间爆开,没等她开口,祝砚先笑出声,“用膳便用膳,撒什么癔症。”
“大人,江阳郡守替徐家递了帖子来,邀大人到府上一叙。”一道声音插了进来,江颂原本想说什么,经这么一打岔忘了个干净。
祝砚看着江颂低垂的脑袋,沉吟片刻,挥退了那来传讯的手下,没说去或不去。
“知道了,晚些到书房说。”
徐家在动荡的时候一举成为蜀中世家之首,递了帖子来,无非两种,寻求同盟或是肃清障碍,江阳郡的乱子是一个契机,一个推动谈判的好处。
和谈的契机是什么?
江颂碗里的饭又被扎出了几个洞,失神地盯着一处看,连祝砚用完膳起身都不曾察觉。
“是同罕原的和谈出结果了?”
“是。”祝砚搭腔。
江颂从失神的状态挣脱,抬眸看向祝砚,祝砚因为她滞留在雍州,失了先机,让徐家崛起,造成眼下被动的局面,她想问徐家会以什么条件谈判,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响。
“无碍,别胡思乱想。”祝砚曲起食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记,江颂的睫毛动了动,祝砚的指腹轻蹭过她的眼角。
“关关难过关关过,无非是多费些心力罢了。”
江颂顺势扣住他的手腕,“我同你一道去。”
“两个要求。”
“嗯?”
“不要冲动,保护好自己。”
“好。”
……
“久违了,殿下。”
江颂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,秃驴提着药箱站在凉亭的台阶下,她的视线越过和尚落在他身侧端坐在轮椅上的人。
萧灵泓,梁州一别,后来从旁人嘴里听闻他的消息,只知道他病愈了,双腿却落了残疾。
大抵是重病一场,伤了根本,瘦脱了相,眉眼间不见少年意气,华发早生,同记忆中的人物全然对不上号。
萧灵泓坐着轮椅上不了台阶,江颂起身快步走了过去,萧灵泓端正拱手见礼,向她问安,仍称呼她一声殿下。
“我早不是大成亲王,唤我名讳便是了。”
“礼不可废。”萧灵泓话里话外透着公事公办的生疏。
和尚咳了几声,“请王爷移步偏厅,贫道替殿下号脉。”
得知这和尚是祝砚的师傅,江颂对待他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,不如在护国寺那般不耐烦,态度恭敬了许多。
慧远师傅的手搭在她腕间,萧灵泓坐在一旁候着,见慧远久久不语,指尖动了动,意识克制着他的动作,五指曲起在衣袖里攥成拳。
江颂大概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,这蛊毒同她相伴相生,早己融进骨血里,祝砚固执地寻求破解之法,她知晓机会寥寥,又不忍打碎他的念想。
对,念想。
总要留着点念想,支撑着走完这长夜。
他们站在吊桥上,只能朝前走,不能向下看。
“灵泓,你来号脉。”慧远师傅起身让出了位置,萧灵泓藏在衣袖里的手颤了颤。
“殿下得罪了。”
江颂手搭在脉枕上,萧灵泓的指尖搭了上来,暑夏时节,他的指尖冰凉,江颂打量着眼前人,不知那场疫病到底叫他身子亏空到了什么地步。
医者难自医,对着江颂他全然定不下心神,医书里关于脉象的记录一字一句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晃而过,他摸不出,无法对号入座。
不想在江颂面前露怯,掌心出了汗,正想收回手,茶盏被推到他面前,“先喝杯水吧,我这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,急不来。”
“萧某才疏学浅,殿下见笑了。”
慧远猛地一拍他的肩,“哎,何必妄自菲薄,蛊毒同一般伤寒杂症不可一概而论。”
“五感皆失乃并发之症,眼下无解法,唯有对症用药,且看有几分成效。”
“灵泓,药方你来写。”
萧灵泓没有推拒,事实上他针对江颂的病症研究了数月,斟酌着每一味药引的效用,如何搭配、定量,药物间的相克,副作用如何化解。
落笔书成,那股郁结于心口的气方才长长地舒了出来。
他一再劝自己知足,这样就好了。
他把药方递给师傅,抬眸对上江颂的视线,“殿下用药后有任何不适,烦请派人到西苑告知。”
“好。”
萧灵泓回了西苑,一盏茶的功夫慧远才慢悠悠地进院,兀自斟了一盅茶水,仰头一饮而尽,喉间的干涩感消解了大半。
“她留你说什么了?”萧灵泓摆弄着地上晒着的草药,头也没抬问道。
慧远不答反问,“我说你一个世家公子哥,胆子这般小,背地里做得再多有什么用,指望谁念你的好?”
“我不需要。”
慧远嘿了一声,正想说什么,祝砚派人来请,萧灵泓调转方向回屋,慧远的视线左右摇摆了几个来回,气还没喘匀,双手一撑大腿又站了起来。
“走吧走吧。”
祝砚知晓他去给江颂号脉,刚回来便派人来请,从主院出来时江颂一再叮嘱他在祝砚跟前替她隐瞒一二,报喜不报忧。
他不知喜从何来,斟酌了一路琢磨出来。
冤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