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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

话说当天,智真长老对鲁智深说道:“智深啊,你在这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。我有个师弟,如今在东京的大相国寺当住持,法号智清禅师。我给你写一封信,你拿着去投奔他,看看能不能在那里谋个职事僧来做。我昨晚夜观天象,又细细思量,赠你四句偈言,你要终身牢记,时刻记住我今天说的话。”

鲁智深赶忙跪下,恭敬地说道:“洒家愿意聆听偈言。”

长老缓缓念道:“遇林而起,遇山而富,遇水而兴,遇江而止。”

鲁智深听完这四句偈言,恭恭敬敬地给长老拜了九拜,然后背上包裹、腰包和肚包,把长老写的书信藏好,向长老和寺里的众僧人一一道别,离开了五台山。他径直来到铁匠铺隔壁的客店里住下,打算等禅杖和戒刀打造完毕后再出发。寺里的众僧人得知鲁智深走了,没有一个不暗自欢喜的。长老则吩咐火工道人去收拾被鲁智深打坏的金刚和亭子。没过几天,赵员外亲自带着一大笔钱物来到五台山,重新塑造了金刚,又把半山的亭子修缮一新,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。

再说鲁智深在客店里住了几天,终于等到禅杖和戒刀都打造好了。铁匠还给他做了刀鞘,鲁智深把戒刀插进鞘里,又用漆把禅杖仔细地裹了一遍,让它看起来更加结实美观。他拿出一些碎银子赏给铁匠,然后背上包裹,跨上戒刀,提起禅杖,和客店主人、铁匠一一作别,踏上了前往东京的路程。路上的行人看到鲁智深,都觉得他果然是个鲁莽的和尚。但见他身穿黑色僧袍,双袖垂在背后,青色的圆绦斜斜地绾在腰间,打了个漂亮的结。三尺长的戒刀寒光闪烁,犹如春天的寒冰,静静地藏在刀鞘之中;禅杖挥动起来,就像一条玉蟒在空中飞舞,此刻正横担在他的肩头。他的腿上紧紧系着脚絣,活像鹭鸶的长腿;肚子上牢牢拴着衣钵,恰似蜘蛛的圆肚。他的嘴边胡须杂乱,仿佛是千条断头的铁线;胸脯上露出的那一片寒毛,让人看了都胆战心惊。他天生一副爱吃肉吃鱼的模样,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安心看经念佛的出家人。

鲁智深自从离开了五台山文殊院,一路朝着东京进发,走了半个多月。一路上,他都不投宿在寺院里,而是在客店里生火做饭、安身休息,白天就在酒肆里买酒买肉吃。旅途中,他饿了就吃饭,渴了就喝水,晚上找地方住下,天亮了就继续赶路。

有一天,他正走着,被沿途山明水秀的景色吸引,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。但见远处山影越来越深沉,槐树的阴影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。在绿杨的树影里,不时能听到鸟雀归巢的叫声;红杏盛开的村庄里,常常能看到牛羊被赶进圈里。落日的余晖带着淡淡的烟雾,在天空中生出一片碧雾;天边的断霞倒映在水面上,散发出阵阵红光。溪边的钓鱼老翁收起鱼竿,划着小船离去;野外的村童骑在牛背上,悠然地回到家中。

鲁智深因为贪看这美丽的山水景色,不知不觉多走了半天的路程,结果没赶上能投宿的地方。而且路上又没有同伴,他正发愁该到哪里投宿才好。又赶着走了三二十里地,过了一座板桥,远远地望见有一片红霞般的光影,在树木丛中隐隐约约地闪着,走近一看,原来是一所庄院。庄院后面重重叠叠的,全是连绵的乱山。鲁智深心想:“看来只能到这庄上去借宿一晚了。”

他径直走到庄前,把禅杖靠在一旁,向庄客行了个礼。庄客看到他,问道:“和尚,天都这么晚了,你来我们庄上做什么?”鲁智深说:“小僧今天没赶上能投宿的地方,想借贵庄住一晚,明天一早就走。”庄客却一口回绝道:“我们庄上今晚有事,不能留你歇宿。”鲁智深又恳求道:“随便借洒家歇一夜就行,明天保证就走。”庄客不耐烦地说:“和尚,你赶紧走吧,别在这里自讨苦吃。”鲁智深听了,觉得莫名其妙,说道:“这也太奇怪了!歇一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,怎么就说我是自讨苦吃呢?”庄客们态度强硬地说:“你要走就快走,不走的话就把你抓起来绑在这里。”

鲁智深听了,顿时大怒,骂道:“你们这些乡下人,怎么这么不讲道理!我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,你们就要绑我。”庄客们有的也回骂他,有的则在一旁劝架。鲁智深气得提起禅杖,正要发作,这时庄里走出一个老人。但见这老人胡须和头发都白得像雪和霜一样,走路的时候肩膀弯曲,头也低着,坐下后耳朵有些聋,眼睛也看不太清楚。他头上戴着三山暖帽,脚上穿着四缝宽靴,腰间系着佛头青色的绦带,身上穿着鱼肚白色的罗衫,看起来就像山前的土地公,又如同海底的老龙君。

这位老人年纪将近六十岁,拄着一根比他个头还高的拄杖,慢慢地走了出来,大声喝问庄客:“你们在这里吵什么?”庄客们纷纷告状:“这个和尚太可恶了,还想打我们。”鲁智深连忙解释道:“小僧是从五台山来的,要去东京办事,今晚没找到住的地方,就想借贵庄住一晚。可这些庄客太无礼了,竟然要绑我。”

老人听了,说道:“既然是五台山来的僧人,那就随我进来吧。”鲁智深跟着老人一直走到正堂,宾主各自坐下。老人说道:“师父你别见怪,庄客们不了解你是从五台山那样的活佛圣地来的,他们把你当成普通的僧人看待了。老汉我向来敬重佛天三宝,虽然我们庄上今晚确实有事,但还是暂且留师父你住一晚,明天再走。”

鲁智深把禅杖靠在一边,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,谢道:“感谢施主收留。小僧斗胆问一下,贵庄姓什么?”老人回答道:“老汉姓刘,这里叫做桃花村,乡亲们都叫我桃花庄的刘太公。敢问师父俗姓什么,法名叫什么?”鲁智深说:“我的师父是智真长老,他给我取了个法名,因为洒家姓鲁,所以叫做鲁智深。”

刘太公又问道:“师父,你先吃些晚饭吧,不知道你吃不吃荤腥?”鲁智深豪爽地说:“洒家不忌讳荤腥和酒水,不管是浑酒还是清酒,白酒还是其他酒,我都不挑;牛肉狗肉,只要有我就吃。”刘太公听了,说道:“既然师父不忌讳荤酒,那我先让庄客去拿酒肉来。”

没过多久,庄客搬来一张桌子,在鲁智深面前放下一盘牛肉,还有三四样菜蔬,一双筷子。鲁智深解下腰包和肚包,稳稳地坐下。庄客随后烫了一壶酒,拿了一只酒盏,给鲁智深筛上酒。鲁智深也不客气,也不推辞,没多久,一壶酒和一盘肉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。刘太公坐在对面,看着鲁智深这副豪爽的吃相,不禁呆了半晌。庄客又搬来米饭,鲁智深也都吃了个精光。

吃完饭后,庄客把桌子抬走,刘太公嘱咐道:“师父,就委屈你在外面的耳房里住一晚,要是晚上外面有什么动静,可千万别出来偷看。”鲁智深好奇地问道:“敢问贵庄今晚到底有什么事?”刘太公却不想多说,只道:“这不是你出家人该管的事。”鲁智深见刘太公脸色不太好,便问道:“太公,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,是不是怪小僧来打扰你了?明天洒家会把房钱算给你的。”

刘太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师父你听我说,我们家平时经常斋僧布施,也不在乎多你一个人。只是今晚我家小女儿要招夫婿,所以我才烦恼。”鲁智深听了,呵呵大笑道: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这是人之常情,也是五常之礼,你何必烦恼呢?”

刘太公无奈地说:“师父你有所不知,这门亲事我女儿并不愿意。”鲁智深听了,又大笑道:“太公,你也太糊涂了,既然双方不是两情相愿,你怎么能招他做女婿呢?”

刘太公愁眉苦脸地解释道:“老汉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女儿,今年才十九岁。我们这里有一座山叫桃花山,近来山上有两个大王,他们扎了山寨,聚集了五七百人,经常打家劫舍。青州的官军来抓捕他们,都拿他们没办法。他们到我庄上来索要进奉的时候,看到了我女儿,就留下二十两金子和一匹红锦作为定礼,选了今晚这个好日子,要来我庄上入赘。我和他们争执也没用,只能答应,所以才这么烦恼,并不是因为你住一晚的缘故。”

鲁智深听了,说道:“原来是这样!小僧有个办法,能让他回心转意,不再娶你女儿,你看怎么样?”刘太公有些怀疑地说:“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,你怎么能让他回心转意呢?”

鲁智深自信地说:“洒家在五台山跟智真长老学过说因缘的本事,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,我也能把他劝转。今晚你可以让你女儿到别的地方藏起来,我就到你女儿房里去劝他,保证能让他回心转意。”

刘太公犹豫了一下,说道:“这办法听起来不错,只是你可别去招惹他,他可不是好惹的。”鲁智深拍着胸脯说:“洒家的命也是命,我自有分寸。你就照我说的做,千万别说有我在。”刘太公听了,喜出望外,说道:“那可真是太好了,我家真是有福,能遇到你这个活佛下凡!”庄客们听到这番话,都惊讶得不得了。

刘太公见鲁智深酒足饭饱,便开口问道:“师父,还想再吃点饭吗?”鲁智深抹了抹嘴,说道:“饭就不用了,要是有酒,再拿些来给洒家喝。”刘太公忙不迭地说:“有,有!”随即吩咐庄客去取来一只肥美的熟鹅,又用大碗满满地斟上酒。鲁智深也不客气,尽情地喝了三二十碗酒,那只熟鹅也被他吃得一干二净。

酒足饭饱之后,鲁智深让庄客帮忙拿上包裹,先安置到房间里,自已则提起禅杖,带上戒刀,转头问刘太公:“太公,你的女儿都躲好了吗?”刘太公赶忙答道:“老汉已经把女儿送到邻舍庄里去了。”鲁智深点点头,说道:“那快带洒家到你女儿的房间去。”刘太公领着鲁智深来到房间旁边,指着说:“这里面就是了。”鲁智深说:“你们都去躲起来吧。”刘太公便和众庄客一起出去,着手安排筵席。

鲁智深走进房间,把里面的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都挪到一旁,将戒刀放在床头,禅杖靠在床边,放下销金帐子,然后脱得赤条条的,跳上床坐了下来,静静地等待着。

刘太公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吩咐庄客在前后院点起明亮的灯烛,又在打麦场上摆下一张桌子,上面供奉着香花和灯烛。同时,让庄客用大盘盛着肉,用大壶温着酒。

大约到了初更时分,只听见山边传来阵阵锣声和鼓声。刘太公心里七上八下的,庄客们也都紧张得手心冒汗,大家纷纷跑到庄门外查看。只见远处四五十个火把,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,一群人马气势汹汹地朝着庄上飞奔而来。但见雾气弥漫,从青山的阴影里,仿佛滚出一伙凶神恶煞的人;烟雾笼罩着绿树林边,摆着几行如同争食恶鬼般的家伙。他们一个个面露凶相,狰狞可怖。头上都戴着茜根红的头巾,身上披着枫叶般赤红的衲袄。一对对缨枪簇拥着,围在中间的,是那如同吃人心肝的小魔王;一双双梢棒林立,簇拥着那不孝顺爹娘的真太岁。他们高声叫嚷着来贺新郎,仿佛山上的大虫下山一般。

刘太公见状,连忙让庄客大开庄门,前去迎接。只见那伙人前呼后拥,手中的器械明晃晃的,旗枪上都用红绿绢帛绑着,小喽啰们的头巾边还乱插着野花。前面摆着四五对红纱灯笼,照着马上的那个大王。这大王究竟是何打扮?但见他头戴一顶撮尖的干红凹面巾,鬓角边插着一枝用罗帛做成的栩栩如生的花。上身穿着一件绣有金线、如同老虎皮一般的绿罗袍,腰间系着一条销金包肚的红搭膊。脚上穿着一双对掩云跟的牛皮靴,骑着一匹高大的卷毛大白马。

那大王来到庄前,翻身下马,众小喽啰齐声欢呼道:“帽儿光光,今夜做个新郎。衣衫窄窄,今夜做个娇客。”刘太公赶忙亲自捧起酒杯,斟上一杯好酒,然后跪在地上。众庄客也都跟着跪了下来。那大王伸手扶起刘太公,说道:“你是我的丈人,怎么反倒给我下跪呢?”刘太公连忙说道:“可不敢这么说,老汉只是大王治下的百姓。”那大王此时已有七八分醉意,呵呵大笑着说:“我做你家的女婿,也不会亏待你。你的女儿嫁给我,那是她的福气。我的哥哥大头领这次没下山,让我给你带个话。”刘太公恭敬地献上了下马杯。

一行人来到打麦场上,那大王看到香花和灯烛,说道:“泰山(岳父),何必这么隆重地迎接我呢?”接着又喝了三杯酒,然后来到厅上,吩咐小喽啰把马系在绿杨树上。小喽啰们在厅前擂起了鼓乐,大王在厅上坐下,大声问道:“丈人,我的夫人在哪里?”刘太公回答道:“她害羞,不敢出来。”大王笑道:“那先把酒拿来,我和丈人先喝几杯。”大王喝了一杯酒后,又说:“我还是先和夫人见个面,再回来喝酒也不迟。”刘太公一心想着让鲁智深劝劝这大王,便说道:“老汉亲自带大王去。”于是,刘太公拿着烛台,领着大王,绕过屏风,一直来到新人的房前。刘太公指着门说:“这里就是了,请大王自已进去吧。”说完,刘太公拿着烛台,匆匆离去,心里想着,先不管里面怎么样,自已得先准备好一条退路。

那大王推开房门,只见里面漆黑一片。大王嘟囔着:“你看我这丈人,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,房里也不点盏灯,让我夫人在黑地里坐着。明天我让小喽啰从山寨里扛一桶好油来给他点。”鲁智深坐在帐子里,把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,强忍着笑,一声不吭。

那大王摸索着走进房间,喊道:“娘子,你怎么不出来迎接我?别害羞嘛,我明天就让你做压寨夫人。”他一边喊着娘子,一边在黑暗中摸索。突然,他摸到了销金帐子,便一把揭了起来,伸出一只手进去摸索,正好摸到了鲁智深的肚皮。鲁智深顺势一把揪住他的头巾,连带着角儿一起,用力一按,将他按倒在床上。那大王刚想挣扎,鲁智深右手捏起拳头,骂道:“你个直娘贼!”照着他的耳根和脖子就是一拳。那大王惨叫一声:“干嘛打老公?”鲁智深喝道:“让你认清楚你老婆!”说着,把他拖倒在床边,拳头和脚尖一起招呼上去,打得那大王连声惨叫,大喊救命。

刘太公在外面听到里面喊救命,惊得目瞪口呆。原本以为这个时候鲁智深正在好言相劝,让那大王回心转意,没想到却听到里面喊救命。刘太公慌忙拿着灯烛,带着小喽啰们冲进房间。众人在灯下一看,只见一个胖大和尚,赤身,骑在大王身上,在床前一顿暴打。为首的小喽啰喊道:“大家快来救大王!”众小喽啰纷纷拿起枪棒,冲进来救大王。鲁智深见状,一把撇下大王,从床边拿起禅杖,朝着小喽啰们打了过去。小喽啰们见鲁智深来势汹汹,吓得大喊一声,纷纷逃窜。刘太公在一旁急得直叫苦。

混乱中,那大王挣扎着爬出门,跑到门前,摸到自已的马,从树上折下一根柳条,纵身跳上马背,用柳条抽打马匹,可马却一动不动。大王叫苦不迭:“真倒霉!畜生都来欺负我。”仔细一看,原来是自已心慌,没解开缰绳,连忙扯断缰绳,骑着马飞奔而去。出了庄门,大王大骂刘太公:“老东西,你别得意!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他又狠狠地抽了马两鞭,那马驮着大王,飞奔上山去了。

刘太公赶紧拉住鲁智深,哭丧着脸说:“和尚啊,你可把老汉一家害苦了。”鲁智深却不慌不忙地说:“太公,休怪我无礼。先把衣服和直裰拿来,洒家穿上再说话。”庄客们赶紧去房里取来衣服,鲁智深穿上后,刘太公说道:“我原本指望你能好好劝劝他,让他回心转意,没想到你却动手打了他。他肯定会回山寨叫大队强人来杀我们一家的。”

鲁智深安慰道:“太公,你别慌。我跟你说,洒家可不是一般人,我曾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提辖官,因为打死了人,才出家做和尚。别说这两个毛贼,就是一两千军马来,洒家也不怕。你们要是不信,就试试提提我的禅杖。”庄客们纷纷去提禅杖,可那禅杖纹丝不动,根本提不起来。鲁智深接过禅杖,在手里舞动起来,就像捻灯草一样轻松自如。

刘太公见状,连忙说道:“师父,你可千万不能走,一定要救救我们一家啊。”鲁智深坚定地说:“说什么傻话,洒家死也不会走。”刘太公又说:“那先拿些酒来给师父喝,可别喝得太醉了。”鲁智深豪爽地说:“洒家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,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气力。”刘太公忙说:“那敢情好。我这里有的是酒肉,师父只管敞开了吃。”

且说桃花山的大头领正坐在山寨里,正打算派人下山去打听做女婿的二头领的情况,只见几个小喽啰慌慌张张地跑进山寨,叫道:“不好了,不好了!”大头领连忙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,慌成这样?”小喽啰们气喘吁吁地说:“二哥哥被人打坏了。”大头领大吃一惊,正想问清楚详情,就听到有人喊道:“二哥哥回来了。”大头领一看,只见二头领的红巾没了,身上的绿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,他下马后,瘫倒在厅前,嘴里说道:“哥哥,快救救我。”大头领赶忙问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二头领哭诉道:“兄弟我下山到那庄上,进了房里。没想到那老东西把女儿藏起来了,却让一个胖和尚躲在他女儿床上。我没防备,一揭开帐子摸了一下,就被那厮揪住,一顿拳打脚踢,打得我浑身是伤。那厮见众人来救我,才放手,提起禅杖打了出去。我这才捡回一条命。哥哥,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。”大头领听后,怒喝道:“原来如此。你去房里休息,我这就去把那贼秃抓来。”随即喝令左右:“快把我的马牵来,所有小喽啰都跟我下山。”大头领翻身上马,手持长枪,带着所有小喽啰,呐喊着,气势汹汹地下山去了。

话说鲁智深正在畅饮美酒,这时庄客匆匆跑来报告:“山上的大头领带着所有人马都来了!”鲁智深神色镇定,说道:“你们都别慌,洒家要是把他们打翻在地,你们只管上去绑了,送到官府还能领赏。把俺的戒刀拿来!”

鲁智深一边说着,一边脱下身上的直裰,把里面的衣服束紧,跨上戒刀,迈着大步,手提禅杖,威风凛凛地走到打麦场上。只见那大头领在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照下,骑着一匹快马,气势汹汹地冲到庄前。他手持长枪,高声叫嚷道:“那个秃驴在哪里?赶紧出来,咱们一决胜负!”

鲁智深顿时怒火中烧,破口大骂:“你这个腌臜泼才,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洒家的厉害!”说罢,他抡起禅杖,朝着大头领横扫过来。大头领赶忙用枪抵住,大声喊道:“和尚,先别动手!听你的声音好熟悉,你先报上姓名来!”

鲁智深大声回应:“洒家不是别人,正是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提辖鲁达,如今出家做了和尚,法名鲁智深!”大头领一听,哈哈大笑起来,翻身下马,扔掉手中的长枪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恭恭敬敬地拜道:“哥哥,好久不见,一切安好!怪不得二哥会栽在你手里。”

鲁智深还以为他在耍什么花招,敏捷地向后跳退几步,收起禅杖,定睛仔细一看,在火把的照耀下,认出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在江湖上靠使枪棒卖药为生的教头,人称“打虎将”的李忠。原来,在强人之间,下拜的时候不说“下跪”这两个字,因为在军中这是不吉利的说法,他们把下拜叫做“剪拂”,这是个吉利的词。李忠行了“剪拂”之礼后,站起身来,扶住鲁智深,好奇地问道:“哥哥,你怎么出家做和尚了?”鲁智深说道:“咱们到里面慢慢说。”

刘太公在一旁看到这一幕,心里暗自叫苦:“原来这个和尚和他们是一伙的。”

鲁智深走进屋内,重新穿上直裰,和李忠一起到厅上叙旧。鲁智深坐在正中间的位置,随后叫刘太公出来。刘太公心里害怕,不敢靠前。鲁智深安慰道:“太公,你别怕他,他是俺的兄弟。”李忠坐在第二位,刘太公坐在第三位。

鲁智深开始讲述自已的经历:“你们二位听好了。俺自从在渭州三拳打死了镇关西,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,逃到了代州雁门县。在那里遇到了俺曾经资助过的金老,那老儿没回东京,而是跟着一个熟人在雁门县住下了,他的女儿嫁给了当地的一个财主赵员外。俺和他们见面后,彼此十分敬重。没想到官府追捕得太紧,赵员外出钱把俺送到五台山智真长老那里剃度为僧。俺因为两次酒后在僧堂闹事,本师长老给了俺一封信,让俺去东京大相国寺投奔智清禅师,谋个职事僧的差事。因为天色已晚,就到这庄上投宿,没想到在这里和兄弟你相遇了。对了,刚才被俺打的那个汉子是谁?你又怎么会在这里?”

李忠听后,也说起了自已的经历:“小弟自从那日和哥哥、史进在渭州酒楼前分别后,第二天听说哥哥打死了郑屠。我去寻找史进商量,可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小弟听说官府派人缉捕,心里害怕,也急忙逃走了。路过这山下的时候,刚才被哥哥打的那个汉子,他之前就在这桃花山扎了山寨,人称‘小霸王’周通。那时他带人下山和我打斗,被我打败了,他就把我留在山上当寨主,还把第一把交椅让给我坐,所以我就在这里落草为寇了。”

鲁智深听后说道:“既然兄弟你在这里,刘太公女儿这头亲事就别再提了。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,指望她养老送终呢。要是被你娶了去,他老人家可就无依无靠了。”刘太公听了鲁智深的话,心中大喜,赶忙安排酒食,热情款待二人。对于那些小喽啰,每人发了两个馒头、两块肉和一大碗酒,让他们都吃得饱饱的。

刘太公拿出之前周通下的聘礼,也就是原定的金子和绸缎。鲁智深对李忠说:“李忠兄弟,你把这些收起来,这件事就全靠你处理了。”李忠回答道:“这都不是事儿。哥哥,你先在小寨住上几天,刘太公也一起去寨里走走。”刘太公听了,便让庄客安排好轿子,抬着鲁智深,带上他的禅杖、戒刀和行李。李忠骑上了马,刘太公也坐上了一乘小轿。此时,天色已经大亮。

众人朝着山上走去,鲁智深和刘太公到达山寨前,下了轿子,李忠也下马相迎。李忠邀请鲁智深进入寨中,三人在聚义厅上依次坐定。李忠让人去请周通出来。周通看到鲁智深,心中十分恼怒,说道:“哥哥,你怎么不帮我报仇,反而把他请到寨里,还让他坐在上座?”

李忠笑着问道:“兄弟,你认得这个和尚吗?”周通没好气地说:“我要是认得他,还能被他打一顿?”李忠接着笑道:“这个和尚就是我平日里跟你说的,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那个人。”周通听了,摸了摸自已的头,惊讶地叫了一声:“呵呀!”随即也行了“剪拂”之礼。鲁智深也回礼道:“之前多有冲撞,还请别介意。”

三人重新坐好,刘太公立在一旁。鲁智深对周通说道:“周家兄弟,你听俺说。刘太公女儿这头亲事,你有所不知,他就这么一个女儿,以后要靠她养老送终、延续香火,这事儿全指望她了。你要是娶了她,刘太公可就无依无靠了,他心里肯定也不愿意。你就听洒家的,把这门亲事放下,再另选一个合适的。之前下的聘礼,金子和绸缎都在这里。你意下如何?”

周通连忙说道:“一切都听大哥的话,兄弟我再也不会登门打扰了。”鲁智深严肃地说:“大丈夫做事,可不能反悔。”周通听后,折断一支箭,以此为誓。刘太公见状,赶忙拜谢,收回了金子和绸缎,然后下山回庄去了。

李忠和周通为了招待鲁智深,宰杀了牛和马,准备了丰盛的筵席。一连几天,他们带着鲁智深游览了山前山后的景致。鲁智深看到桃花山的景色,不禁感叹道:“这桃花山果然是个险要的地方,山势险峻,四周都是乱草,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山。”

鲁智深在山上住了几天,渐渐发现李忠和周通为人不够慷慨大方,做事十分小气吝啬,便萌生了去意,想要下山。李忠和周通苦苦挽留,可鲁智深心意已决,执意要走,他推脱道:“俺如今已经出家,怎么能落草为寇呢?”李忠和周通无奈地说:“哥哥既然不肯留下,要走的话,我们明天就下山去,看看能弄到多少财物,都送给哥哥当作路费。”

第二天,山寨里杀羊宰猪,准备了一场送行的筵席。他们把金银酒器整齐地摆放在桌上。正准备入席饮酒时,小喽啰跑来报告:“山下有两辆车,十几个人正朝着这边来呢!”李忠和周通听到报告后,立刻召集了众多小喽啰,只留下一两个在一旁伺候鲁智深饮酒。

李忠和周通对鲁智深说道:“哥哥,你就自在地喝几杯,我们两个下山去弄些财物,回来就给哥哥送行。”说完,他们便带着众人下山去了。

话说鲁智深看着李忠和周通留下的金银酒器,心里暗自嘀咕:“这两个人也太小气了,明明有这么多金银,却不主动送给俺,非要等去打劫别人的财物后再给洒家。这不是拿别人的东西来做人情吗?苦的可是无辜的人!洒家得想个办法,让他们吃点苦头。”

于是,鲁智深把几个小喽啰叫到跟前,让他们给自已筛酒。刚喝了两杯酒,鲁智深突然跳起身来,三两下就把两个小喽啰打翻在地。接着,他解下身上的搭膊,把两个小喽啰捆成一团,又往他们嘴里塞了些麻核桃,让他们叫不出声来。

鲁智深随后打开自已的包裹,把那些不太重要的东西都扔到一边,只把桌上的金银酒器拿起来,用脚一一踩扁,然后塞进包裹里。他把真长老的书信藏在胸前的度牒袋内,跨上戒刀,提起禅杖,顶起衣包,大步走出了山寨。

到了后山,鲁智深四下张望,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险峻的地形,又没有茂密的深草可以藏身。他心想:“要是从前山出去,肯定会被李忠他们撞见,不如从这里直接滚下去。”于是,他先把戒刀和包裹拴在一起,朝着山下扔了下去,又把禅杖也扔了下去。紧接着,他一咬牙,往山下一滚,只听“骨碌碌”一阵声响,他直接滚到了山脚边。幸运的是,他并没有受伤。

鲁智深迅速跳起身来,找到了自已的包裹,跨上戒刀,拿起禅杖,撒开腿就朝着东京的方向奔去。

另一边,李忠和周通带着小喽啰下到山边,正好遇到了那几十个人,这些人都带着器械。李忠和周通手持长枪,小喽啰们大声呐喊,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,喝道:“喂,你们这些人,识相的就留下买路钱!”

客人中有一个人立刻拿起朴刀,冲上来与李忠打斗起来。两人你来我往,打了十几个回合,还是不分胜负。周通见状,大怒,冲上前去,大喝一声,众小喽啰一拥而上。那伙客人抵挡不住,转身就跑,其中有几个跑得慢的,被小喽啰们刺死了七八个。

李忠和周通劫了客人的车子和财物,得意洋洋地唱着凯歌,慢悠悠地上山回寨。回到山寨后,他们仔细一看,只见两个小喽啰被捆在亭柱边,桌子上的金银酒器也都不翼而飞。

周通连忙解开小喽啰,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:“鲁智深到哪里去了?”小喽啰哭丧着脸说道:“他把我们两个打翻捆了起来,还卷走了好多器皿,都拿走了。”周通听了,咬牙切齿地骂道:“这个贼秃,果然不是什么好人,我们反倒中了他的计。他是从哪里跑的?”

他们在山寨周围寻找鲁智深的踪迹,一直追到后山,只见一路上的草木都被压倒了。周通看了,恨恨地说:“这秃驴还挺狡猾,这么险峻的山冈,他居然从这里滚下去了。”李忠说道:“我们追上去找他讨要财物,也让他丢丢脸。”周通却摆了摆手,说道:“算了,算了!这就好比贼走了才关门,哪里还追得上?就算追上了,他也不一定会把东西还给我们。万一闹得不愉快,我们又打不过他,以后见面就更尴尬了。不如就这样算了,以后也好相见。我们先把车子上的包裹打开,把金银绸缎分成三份,我和你各拿一份,再拿一份赏给众小喽啰。”

李忠有些愧疚地说:“是我不好,不该带他上山,让你损失了这么多东西,我那份就都给你吧。”周通连忙说道:“哥哥,我们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,别这么计较。” 就这样,李忠和周通继续在桃花山干着打劫的勾当。

再看鲁智深,他离开了桃花山后,一路疾行,从早晨一直走到午后,大约走了五六十里路。此时,他肚子饿得咕咕叫,可一路上又找不到可以生火做饭的地方。鲁智深心里犯起了嘀咕:“早上只顾着赶路,没吃一点东西,现在该往哪里去呢?”

他东张西望,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铃铎声。鲁智深心中一喜,暗道:“太好了!听这声音,不是寺院,就是道观,肯定是风吹动了檐前的铃铎。洒家就去那里讨些斋饭吃。”

如果不是鲁智深前往那个地方,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。这一去,将会有十几条性命因此断送,一座有名的灵山古迹也会被一把大火烧毁。到时候,黄金殿上会燃起熊熊红焰,碧玉堂前也会升起滚滚黑烟。那么,鲁智深到底去了哪个寺观呢?请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