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提辖听到身后有人拉扯,赶忙转过身去,仔细一瞧,拉扯自已的不是别人,竟然是在渭州酒楼上被自已救下的金老汉。金老汉神色慌张,急忙把鲁提辖拉到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,带着几分焦急和担忧的语气说道:“恩人啊,您胆子也太大啦!现在那悬赏捉拿您的榜文,明晃晃地张贴在各处,悬赏金额高达一千贯呢。您怎么还敢跑去看榜文呀?要是我今天没有碰巧遇到您,您恐怕早就被那些捕快给抓住了。那榜文上把您的年龄、长相、籍贯和住址都写得清清楚楚的。”
鲁达坦诚地说道:“不瞒您说,就因为您和令爱那件事,那天我回到状元桥下,正好碰上了郑屠那家伙。我实在气不过,三拳就把他给打死了。从那以后,我就一直在逃亡,这四五十天来,四处躲藏,没想到竟跑到了这里。您怎么也没回东京,反而也到了这儿呢?”
金老汉恭敬地说道:“恩人有所不知,自从蒙您搭救后,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辆车子,原本打算回东京去。可又担心郑屠的同伙追来报复,而且在东京也没有恩人您在身边保护我们,所以就没敢回去。我们一路往北走,途中遇到了一个以前在京师的老邻居,他在这里做生意,就带着我们父女俩来到了这里。多亏了他,还给我女儿做媒,让她成了本地一位大财主赵员外的外室。如今我们父女俩衣食无忧,这一切可都多亏了恩人您的救命之恩啊。我女儿常常在赵员外面前说起您的大恩大德。赵员外也喜欢舞枪弄棒,经常念叨着:‘要是能和这位恩人见上一面就好了。’一直盼着能有机会与您相识。恩人,您先随我到家里去,住上几天,咱们再慢慢商量以后的事。”
鲁提辖便跟着金老汉走了不到半里路,就来到了金家的门口。只见金老汉撩起门帘,大声喊道:“闺女,大恩人来啦!”不一会儿,一个打扮得浓妆艳抹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。她将鲁达请到屋子中间坐下,然后像插蜡烛似的恭恭敬敬地拜了六拜,感激涕零地说道:“若不是恩人您当初出手相救,我哪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啊!”鲁达打量着眼前的女子,发现她与之前在渭州时相比,又多了几分别样的风姿。但见她头上斜插着金钗,与乌黑的头发相互映衬;翠绿的衣袖剪裁得十分精巧,轻轻笼罩着她那如雪般的肌肤。樱桃小嘴微微泛起红晕,春笋般的玉手半伸半缩,娇嫩无比。纤细的腰肢袅袅娜娜,绿色的罗裙下微微露出小巧的金莲;身姿轻盈,红色的绣袄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柔美。她的脸庞如同三月盛开的娇花,眉毛细长,宛如初春的嫩柳。肌肤雪白,好似瑶台的月光洒下,翠绿色的发髻蓬松,如同楚岫的云朵般飘逸。
女子拜完后,轻声说道:“恩人,请上楼去坐。”鲁达推辞道:“不用这么客气,我这就要走了。”金老汉连忙说道:“恩人既然都已经到这儿了,怎么能说走就走呢。”说着,金老汉接过鲁达的杆棒和包裹,把他请到了楼上坐下。金老汉嘱咐道:“闺女,你好好陪着恩人坐一会儿,我去准备些吃的。”鲁达说道:“不用太麻烦,随便弄点吃的就行。”金老汉说道:“提辖您的大恩大德,我就是豁出命也报答不完。这点粗茶淡饭,实在是不值一提。”女子便把鲁达留在楼上坐着,金老汉下楼后,叫来家里新雇的小厮,吩咐丫鬟赶紧烧火做饭。随后,金老汉和小厮一起上街,买了些鲜鱼、嫩鸡、酿鹅、肥美的腌肉以及各种时令新鲜果子等回来。
很快,他们就开始准备酒菜,不一会儿就把饭菜都摆好了,然后一一搬上楼来。在春台上摆放好三个酒盏、三双筷子,又铺下各种菜蔬、果子和下饭菜。丫鬟用银酒壶烫好酒端了上来,金氏父女俩便轮番给鲁达斟酒。金老汉突然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鲁达连忙说道:“老人家,您这是干什么,这样的大礼,我可承受不起啊。”金老汉说道:“恩人您听我说,前些日子我刚到这里,就写了个红纸牌,早晚各点一炷香,我和女儿一直都在拜谢您的救命之恩。今天恩人您亲自来了,我怎么能不拜呢。”鲁达感慨道:“您这份心意,真是难得啊。”
三个人一边慢慢地喝酒,一边闲聊。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,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。鲁提辖赶忙打开窗户查看,只见楼下有二三十个人,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白木棍棒,嘴里大声叫嚷着:“把他给我抓下来!”人群中一个人骑在马上,大声喊道:“别让这个贼跑了!”鲁达一看情况不妙,抄起凳子就从楼上冲了下去。金老汉急忙拍手喊道:“都别动手!”然后他也赶紧跑下楼,径直来到那骑马的官人身边,小声说了几句话。那官人听了之后,脸上露出了笑容,随即喝退了那二三十个人,众人便各自散去了。
那官人下了马,走进屋内。金老汉把鲁提辖请了下来。那官人一见鲁达,立刻双膝跪地,拜道:“早就听闻您的大名,今日一见,真是闻名不如见面,见面胜似闻名啊。义士提辖,请接受我的拜见。”鲁达有些疑惑,便问金老汉:“这位官人是谁呀?我跟他素不相识,他怎么一见面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呢?”金老汉解释道:“这位就是我女儿的相好,赵员外。刚才他听说我带了个年轻男子在楼上喝酒,还以为我引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,所以带着庄客来闹事。我跟他说明情况后,他才把人喝散了。”鲁达恍然大悟,说道:“原来如此,也怪不得员外。”
赵员外再次请鲁提辖上楼坐下,金老汉又重新摆好杯盘,准备了丰盛的酒菜招待。赵员外请鲁达坐在上首,鲁达推辞道:“我可不敢坐这个位置。”赵员外说道:“这只是我表达对您敬意的一点心意。我早就听闻提辖您是个豪杰,今日能与您相见,实在是我天大的荣幸。”鲁达说道:“我只是个粗人,又犯了死罪。如果员外您不嫌弃我,愿意与我结交,以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我一定赴汤蹈火。”赵员外听了非常高兴,便询问起鲁达打死郑屠的事情,两人又聊了一些闲话,谈论了一些枪法,就这样一直喝到半夜,才各自去休息。
第二天一大早,赵员外说道:“这里恐怕不太安全,提辖您不如到我的庄上住一段时间。”鲁达问道:“您的庄在哪里?”赵员外回答道:“离这里十里多路,地名叫做七宝村。”鲁达说:“那太好了。”赵员外先派人去庄上,让牵两匹马来。还没到中午,马就牵来了。赵员外便请鲁提辖上马,又叫庄客挑着行李。鲁达向金氏父女二人告辞后,便和赵员外一起上了马,两人并辔而行,一路上说着一些过往的事情,朝着七宝村走去。没过多久,就来到了庄前。赵员外下马后,拉着鲁达的手,一直把他请到草堂,宾主分别坐下。赵员外立刻吩咐杀羊备酒,热情款待鲁达。晚上,又收拾出客房让鲁达安歇。第二天,依旧好酒好菜地招待他。鲁达说道:“员外您对我如此厚爱,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。”赵员外笑道:“四海之内皆兄弟,说什么报答的话呢。”
长话短说。鲁达在赵员外的庄上住了五七天。有一天,两人正在书院里悠闲地坐着聊天,只见金老汉慌慌张张地跑进庄来,径直来到书院,见到赵员外和鲁达。看周围没人,金老汉便对鲁达说道:“恩人,不是我多心。因为前些日子我请您在楼上喝酒,赵员外误听了别人的报告,带着庄客去闹事,虽然之后散了,但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别人的疑心,消息也传开了。昨天有三四个捕快在邻舍街坊那里打听您的消息,问得很紧,我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到村里来抓您。万一出了什么差错,可怎么办呢?”鲁达说道:“既然这样,我这就走。”赵员外说道:“要是留提辖您在这里,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,让您心生不满;可要是不留您,又实在不好意思。我倒是有个办法,能让提辖您万无一失,安身避难,只是怕提辖您不愿意。”鲁达说道:“我现在是个犯了死罪的人,只要有个地方能让我安身,有什么不愿意的。”
赵员外说道:“要是这样的话,那就太好了。离这里三十多里有座山,叫五台山,山上有个文殊院,那原本是文殊菩萨的道场。寺里有五百多个僧人,为首的智真长老,是我的结拜兄弟。我祖上曾给寺里捐过钱,是本寺的施主。我曾许下心愿,要在寺里剃度一个僧人,现在已经买好了一道五花度牒,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来完成这个心愿。如果提辖您愿意,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承担。您真的愿意剃度出家做和尚吗?”鲁达心想:“现在要走的话,也没个好去处,不如就走这条路吧。”于是说道:“既然员外您愿意帮忙,我愿意做和尚,以后就全靠员外您关照了。”当下就说定了,鲁达连夜收拾好衣服、盘缠和一些布匹礼物,打成包裹。第二天一早,叫庄客挑着,两人便朝着五台山出发了。辰时过后,他们就来到了五台山下。鲁提辖抬头望去,只见五台山果然是一座雄伟壮观的大山。但见云雾缭绕在山峰之巅,太阳的光芒在山腰处流转。山势巍峨,仿佛与天相接,高耸入云,仿佛要侵入天际。山岩前的花草树木,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,暗暗散发着阵阵清香;洞口的藤萝,被昨夜的雨水打湿,倒挂着如嫩绿的丝线。飞泻而下的瀑布,在银河般的光影中,月光洒下,透着丝丝寒意;陡峭的山壁上,苍松挺立,铁角铃铛随风摇曳,仿佛龙尾在摆动。整座山仿佛是用揉蓝染料染成,又像是大自然精心用翠绿的色彩妆点而成。它的根基盘绕,仿佛直压三千丈大地,那磅礴的气势,似乎能平吞四百个州郡。
赵员外和鲁提辖坐着两乘轿子,一路朝着五台山缓缓而上,同时派庄客提前去寺里通报。等他们到了寺庙前,寺中的都寺和监寺早已出来迎接。两人下了轿子,在山门外的亭子上坐下休息。寺内的智真长老得知消息后,带着首座、侍者等人,走出山门前来迎接。
赵员外和鲁达赶忙上前施礼,智真长老双手合十,行了个问讯礼,说道:“施主远道而来,实在辛苦。”赵员外回答道:“有点小事,特地来贵寺麻烦长老。”智真长老便说:“那请员外到方丈室喝杯茶吧。”于是赵员外在前走,鲁达跟在后面。
众人看向文殊寺,这座寺庙果然宏伟壮观。只见山门紧挨着陡峭的山岭,佛殿高耸,仿佛与青云相接。钟楼和月窟相连,经阁与峰峦相对。香积厨边有一泓清澈的泉水潺潺流过,众僧寮房能尽收四面的烟霞美景。老僧的方丈室仿佛在斗牛星旁边,禅客们诵经的经堂如同置身于云雾之中。白面猿时不时地献上果子,用怪石敲响木鱼;黄斑鹿每天都衔着鲜花,到宝殿中供养金佛。七层宝塔高耸入云,仿佛连接着九霄,自古以来就有许多圣僧来到这座大寺。
到了方丈室,智真长老请赵员外坐在客席,鲁达便在下手的禅椅上坐下。赵员外见状,连忙靠近鲁达,小声说道:“你现在来这里出家,怎么能和长老平起平坐呢?”鲁达挠挠头说:“我不懂这些规矩。”于是起身站在赵员外的身旁。
此时,首座、维那、侍者、监寺、都寺、知客、书记等依次在东西两班排好。庄客们把轿子安顿好后,将带来的盒子都搬到方丈室,摆在众人面前。智真长老说道:“何必又带礼物来呢,寺里平时多有麻烦施主的地方。”赵员外说:“一点小礼物,实在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。”随后,道人、行童把礼物收拾了下去。
赵员外起身说道:“有一事要向堂头大和尚您启禀:我以前许下一个心愿,要在贵寺剃度一名僧人,度牒和相关文书都已经准备好了,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。今天我这个表弟,姓鲁名达,原本是个军汉,因为觉得尘世生活艰难,愿意放弃世俗生活出家。还望长老慈悲,看在我的薄面上,收留他,为他剃度为僧。出家所需的一切费用,我会准备好,烦请长老成全,那真是感激不尽!”
智真长老听后,回答道:“这件事对我们寺庙来说也是一件增光添彩的好事,很容易办。先请喝茶吧。”这时,行童托着茶走了过来。这茶看起来十分不凡,有诗为证:“玉蕊金芽真绝品,僧家制造甚工夫。兔毫盏内香云白,蟹眼汤中细浪铺。战退睡魔离枕席,增添清气入肌肤。仙茶自合桃源种,不许移根傍帝都。”
智真长老和赵员外等人喝完茶,行童收走了盏托。智真长老便叫来首座、维那,商量给鲁达剃度的事,同时吩咐监寺、都寺安排斋饭。首座和众僧私下商议道:“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像出家的样子,那一双眼睛贼溜溜的,像个贼。”众僧说:“知客,你去请客人到别处休息,我们和长老再商量商量。”知客便出来请赵员外和鲁达到客馆坐下。
首座和众僧向长老禀告说:“刚才那个要出家的人,长得凶恶丑陋,相貌凶顽,不适合剃度,恐怕日后会给寺庙带来麻烦。”长老说:“他是赵员外的兄弟,我们不能不给赵员外面子。你们先别疑心,让我观察一下。”说完,长老焚起一炷信香,然后上禅椅盘膝而坐,口中念诵咒语,进入了入定状态。
一炷香的时间过去,长老睁开眼睛,回到现实,对众僧说:“可以给他剃度。此人是天上星宿下凡,心地刚直。虽然现在看起来凶顽,命运有些坎坷,但日后会获得清净,修成非凡的正果,你们都比不上他。记住我的话,不要推辞阻拦。”首座说:“长老您就是护短,我们也只能听您的。不劝谏是我们的不对,劝谏了您不听,我们也没办法。”
长老让人准备斋饭,请赵员外等人在方丈室一起用餐。斋饭结束后,监寺列出清单,赵员外拿出银两,派人去购买做僧鞋、僧衣、僧帽、袈裟、拜具等物品的材料。一两天的时间,这些东西就都准备好了。
长老选了一个吉日良时,让人敲响鸿钟,击动法鼓,在法堂内召集了所有僧人。只见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,都披着袈裟,来到法座下,双手合十行礼,分成两班站立。赵员外拿出银锭、礼品和信香,在法座前虔诚礼拜。表白宣读完疏文后,行童引领鲁达到法座下。维那让鲁达除去头巾,把头发分成九路绾起来,盘在头顶。净发人先把鲁达头发四周都剃掉,正要剃胡须时,鲁达说:“留一点胡须给我吧。”众僧听了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真长老在法座上说道:“大家听我念偈语。”接着念道:“寸草不留,六根清净。与汝剃了,免得争竞。”念完偈语,长老大喝一声:“咄,都剃掉!”净发人手起刀落,把鲁达的胡须也都剃光了。首座把度牒呈到法座前,请长老赐法名。长老拿着空白的度牒,念道:“灵光一点,价值千金。佛法广大,赐名智深。”
长老赐完法名,把度牒传了下来。书记僧在度牒上填写好相关信息,交给鲁智深。长老又赐给他法衣袈裟,让鲁智深穿上。监寺把鲁智深引到法座前,长老用手为他摩顶受记,说道:“一要归依三宝,二要归奉佛法,三要归敬师友,这就是三归。五戒是:一不要杀生,二不要偷盗,三不要邪淫,四不要贪酒,五不要妄语。”鲁智深不明白禅宗回答“是”“否”的规矩,便大声说:“我记住了。”众僧听了,又都笑了起来。
受记结束后,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坐下,焚香设斋供献。大小职事僧人都送上了祝贺的礼物。都寺带着鲁智深参拜了各位师兄师弟,又把他带到僧堂背后的丛林里的选佛场坐下休息。当晚,一切平安无事。
第二天,赵员外要回府,前来告辞。长老极力挽留,但赵员外执意要走。吃完早斋后,长老和众僧一起送赵员外到山门外。赵员外双手合十说:“长老在上,各位师父在此,希望大家凡事慈悲为怀。我这个兄弟智深,生性愚笨卤莽,是个直性子,以后要是早晚礼数不到,言语冒犯,误犯了清规戒律,还望看在我的面子上,多多宽恕。”长老说:“员外放心,我会慢慢教他念经诵咒,修行参禅。”赵员外说:“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。”
赵员外从人群中把鲁智深叫到松树下,小声叮嘱道:“贤弟,你从今天起和往常不一样了,凡事要自已注意,不可鲁莽行事。要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,以后就很难相见了,一定要保重。早晚的衣服,我会派人给你送来。”鲁智深说:“哥哥放心,不用您说,我都知道了。”
随后,赵员外向长老和众人告别,上了轿子,带着庄客,拉着一乘空轿,拿着盒子,下山回家去了。长老则带着众僧返回寺中。
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的禅床上,一下子就扑倒身子,呼呼大睡起来。他上下铺的两个和尚见了,赶忙过来推他,说道:“这可使不得,既然出家了,怎么能不学坐禅,却在这里呼呼大睡呢?”鲁智深不耐烦地说:“洒家想睡就睡,关你们什么事?”和尚们无奈地叹道:“善哉善哉。”鲁智深把袖子一挽,露出结实的胳膊,不屑地说:“团鱼洒家都吃,什么善哉不善哉的!”和尚们又说:“你这样可就苦了。”鲁智深却满不在乎地回道:“团鱼肚子大,又肥又甜,好吃得很,哪里苦了?”那两个和尚见他如此,也不再理会他,由着他继续睡了。
第二天,这两个和尚本想去找长老告状,说鲁智深如此无礼。首座赶忙劝阻道:“长老说过,他日后会修成非凡的正果,我们都比不上他,明显是在护着他。你们也别太计较了,别跟他一般见识。”两个和尚听了,只好作罢,各自离去。
鲁智深见没人管他,到了晚上,便肆无忌惮地躺倒在禅床上,四肢伸展,横七竖八地睡了起来。夜里,他鼾声如雷,吵得人不得安宁。要是起来上厕所,更是大惊小怪,还直接在佛殿后面撒尿拉屎,弄得满地都是污秽。侍者实在看不下去,就向长老禀报说:“智深实在太无礼了,一点出家人的体面都没有,咱们这寺庙里怎么能容得下这样的人呢?”长老却呵斥道:“胡说!看在赵员外的面子上,他日后肯定会改的。”从那以后,就再也没人敢说鲁智深的不是了。
鲁智深在五台山寺里,不知不觉已经搅扰了四五个月。到了初冬时节,一直待在寺里的鲁智深觉得无聊,心里又开始躁动起来。这天,天气格外晴朗,鲁智深穿上黑色的僧袍,系上深青色的腰带,换了双僧鞋,大踏步地走出了山门。他信步走到半山的亭子上,一屁股坐在弯弯的鹅项懒凳上,心里暗自嘀咕:“真没意思!俺以前好酒好肉,每天都不离口,现在当了和尚,饿得前胸贴后背。赵员外这几天也不派人送点东西来给洒家吃,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,这会儿要是能有点酒喝就好了。”
正想着酒呢,就看见远处一个汉子,挑着一副担桶,一边走一边唱着歌上山来了,担桶上面还盖着盖子。那汉子手里拿着一个酒旋子,唱着:“九里山前作战场,牧童拾得旧刀枪。顺风吹动乌江水,好似虞姬别霸王。”鲁智深看到汉子挑着担桶走来,便坐在亭子里等着。等那汉子也到亭子上放下担桶休息时,鲁智深问道:“喂,你这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?”汉子回答:“是好酒。”鲁智深又问:“多少钱一桶?”汉子有些惊讶地说:“和尚,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?”鲁智深认真地说:“洒家跟你开什么玩笑!”汉子解释道:“我这酒挑上去,只卖给寺里的火工道人、直厅轿夫、老郎们这些干活的人喝。本寺长老早就有规定,要是把酒卖给和尚们喝,我们都会被长老责罚,不但要追回本钱,还会被赶出寺庙。我们靠着寺里的本钱做生意,住着寺里的房子,怎么敢卖给你喝呢?”鲁智深不甘心地问:“真的不卖?”汉子坚决地说:“杀了我也不卖。”鲁智深说:“洒家也不杀你,就是想买点酒喝。”那汉子见势头不对,挑起担桶就想走。鲁智深赶忙追下亭子,双手抓住扁担,抬起一脚,正踢在汉子的身上。那汉子双手捂着肚子,疼得蹲在地上,半天都站不起来。鲁智深把两桶酒都提到亭子上,从地上捡起酒旋子,打开桶盖,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起冷酒来。没多久,一桶酒就被他喝光了。鲁智深对那汉子说:“明天来寺里找我要钱。”那汉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,又怕寺里长老知道了会丢了饭碗,只好忍气吞声,哪里敢真的来讨钱。他把剩下的酒分成两半桶挑着,拿起酒旋子,飞也似地跑下山去了。
鲁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天,酒劲渐渐上来了。他下了亭子,又在松树根边坐了一会儿,酒劲越发强烈。鲁智深把黑色的僧袍袖子褪下来,缠在腰里,露出脊背上精美的花绣,光着膀子,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去。只见他头重脚轻,对着明月,眼睛发红,面色赤红;走路时前俯后仰,借着清风,东倒西歪。他踉踉跄跄地往山上走,就像一只在风中摇摆的仙鹤;摇摇摆摆地往回寺里走,又像一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乌龟。他的脚尖仿佛能踢到山涧中的蛟龙,拳头似乎要打山下的猛虎。他手指着天空,大声叫骂着天蓬元帅;脚蹬着地,好似要踏开地府,去捉拿催命判官。此时的他,就像一个赤身的醉魔君,一个放火杀人的花和尚。
鲁智深晃晃悠悠地来到山门下,两个看门的和尚远远地就看见了他,赶忙拿着竹篦跑到山门下,拦住鲁智深,大声喝道:“你是佛门弟子,怎么能喝得烂醉上山呢?你又不是瞎子,没看到库房里贴的告示吗?凡是和尚破戒吃酒,要打四十竹篦,然后赶出寺庙;要是我们门子纵容醉酒的僧人进寺,也要挨十下竹篦。你赶紧下山去,这次就饶你几下竹篦。”鲁智深一来刚做和尚没多久,二来旧有的脾气还没改,他瞪大眼睛,破口大骂:“狗娘养的!你们两个敢打洒家,俺就跟你们打!”门子见情况不妙,一个飞快地跑进去向监寺报信,另一个则虚晃着竹篦试图拦住他。鲁智深用手一挡,张开五指,照着那门子的脸就是一巴掌,打得门子踉踉跄跄。门子刚想挣扎着站起来,鲁智深又一拳打过去,把门子打倒在山门下,门子只能在地上痛苦地呻吟。鲁智深哼了一声:“洒家这次饶了你。”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寺里。
监寺听到门子的报信,赶忙召集了老郎、火工、直厅轿夫等二三十人,大家各自拿着白木棍棒,从西廊下冲了出来,正好迎面撞上了鲁智深。鲁智深看到他们,大吼一声,声音就像嘴边响起了一个霹雳,然后大踏步地冲了过去。众人一开始不知道他曾是军官出身,等看到他来势汹汹,赶忙都退到藏殿里,把亮槅门关上。鲁智深冲到台阶前,一拳一脚,就把门打开了,那二三十人被他追得四处逃窜。鲁智深抢过一根棍子,从藏殿里打了出来。
监寺见状,慌忙跑去禀报长老。长老得知后,急忙带着三五个侍者,赶到走廊下,大声喝道:“智深,不得无礼!”鲁智深虽然喝醉了,但还认得长老,他把棍子一扔,走上前去行了个礼,指着走廊下的人,对长老说:“智深只喝了两碗酒,又没招惹他们,他们却带人来打洒家。”长老说:“看在我的面子上,你快去睡吧,明天再说。”鲁智深嘟囔着:“要不是看在长老的面子上,洒家非打死你们这几个秃驴不可。”长老让侍者把鲁智深扶到禅床上,鲁智深一下子就倒在床上,鼾声如雷地睡着了。
众多执事僧人围在长老身边,纷纷抱怨道:“之前我们就劝过长老,您看今天果然出事了吧。咱们这寺庙里怎么能容得下这样的人,简直乱了清规。”长老无奈地说:“虽然他现在惹了不少麻烦,但日后肯定能修成正果。没办法,看在赵员外的面子上,这次就原谅他吧。我明天再去说说他。”众僧冷笑着说:“好一个糊涂的长老!”然后各自散去休息了。
第二天吃完早斋,长老派侍者到僧堂里的坐禅处去叫鲁智深,却发现他还呼呼大睡,没起床呢。等他好不容易起来,披上僧袍,光着脚,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僧堂。侍者吓了一跳,赶紧追出去找他,结果发现他在佛殿后面拉屎。侍者忍不住笑了出来,等他擦完手,才说道:“长老叫你去说话。”
鲁智深跟着侍者来到方丈室,长老说道:“智深,你虽然是武夫出身,可如今赵员外出钱让你剃度出家,我也给你摩顶受记,教你一不可杀生,二不可偷盗,三不可邪淫,四不可贪酒,五不可妄语。这五戒,是出家人最基本的道理。出家人首先就不能贪酒,可你昨晚怎么喝得酩酊大醉,还打了看门的,弄坏了藏殿上的朱红门窗,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跑了,嘴里还大喊大叫的。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?”
鲁智深赶忙跪下,说道: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长老又说:“既然出家了,怎么能先破了酒戒,还扰乱清规呢?要不是看在你施主赵员外的面子上,肯定把你赶出寺庙。以后可别再犯了。”鲁智深站起来,双手合十道:“不敢了,不敢了。”
长老把鲁智深留在方丈室,给他安排了早饭,还耐心地用好话劝导他。随后,长老拿出一件细布做的僧袍,一双僧鞋,递给鲁智深,让他回僧堂去了。
以前大唐有个名人,叫张旭,写过一篇《醉歌行》,专门说酒的。写得那叫一个好,诗里说:“金瓯潋滟倾欢伯,双手擎来两眸白。延颈长舒似玉虹,咽吞犹恨江湖窄。昔年侍宴玉皇前,敌饮都无两三客。蟠桃烂熟堆珊瑚,琼液浓斟浮琥珀。流霞畅饮数百杯,肌肤润泽腮微赤。天地闻知酒量洪,敕令受赐三千石。飞仙劝我不记数,酩酊神清爽筋骨。东君命我赋新诗,笑指三山咏标格。信笔挥成五百言,不觉尊前堕巾帻。宴罢昏迷不记归,乘鸾误入云光宅。仙童扶下紫云来,不辨东西与南北。一饮千锺百首诗,草书乱散纵横划。”大凡喝酒,都不能喝得太尽兴。常说酒能成事,也能败事,就是胆子小的人喝了酒,也会变得大胆起来,更何况是鲁智深这种性子豪爽的人呢。
再说鲁智深自从上次喝醉闹事之后,一连三四个月都不敢迈出寺门一步。忽然有一天,天气变得酷热难耐,那是二月的天气。鲁智深离开僧房,信步走到山门外站着,望着五台山,不禁连声赞叹。突然,他听到山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,顺着风飘上山来。鲁智深回到僧堂,拿了些银两,揣在怀里,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。
出了那“五台福地”的牌楼,鲁智深一看,原来是个热闹的市井,大约有五七百户人家。他看到市镇上有卖肉的,有卖菜的,还有酒店、面店。鲁智深心里想:“真傻啊!我早知道有这么个地方,就不抢那汉子的酒喝了,直接下来买多好。这几天嘴里都淡出鸟来,过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。”
循着那响声找去,原来是一家铁匠铺,有三个人正在打铁。鲁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,说道:“喂,师傅,有好的钢铁吗?”打铁的师傅看到鲁智深腮边新剃的胡子,长短不一,乱糟糟的,样子有些吓人,心里先有了几分害怕。那师傅停下手中的活,说道:“师父请坐,您要打什么东西?”鲁智深说:“洒家要打一条禅杖,一口戒刀,不知道有没有上等的好铁?”师傅说:“我这里正好有些好铁,不过不知道师父要打多重的禅杖?戒刀的话,您随便吩咐。”鲁智深说:“洒家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。”师傅笑着说:“太重了,师父。我打是能打,就怕您使不动。就是关王的大刀,也才八十一斤重。”鲁智深一听,生气地说:“俺难道还比不上关王?他也不过是个人罢了。”师傅连忙说:“我是好心,您打条四五十斤的就很重了。”鲁智深坚持道:“就依你说的,也打个像关王刀那样,八十一斤重的。”师傅劝道:“师父,太重了不好看,也不好用。依我看,给您好好打一条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,您要是使不动,可别怪我。戒刀的事您已经说了,不用再交代,我会用最好的铁给您打造。”鲁智深问:“这两件家伙要多少银子?”师傅说:“不讨价还价,实要五两银子。”鲁智深说:“俺就给你五两银子,你要是打得好,还有赏钱。”师傅接过银子,说:“我马上就给您打。”鲁智深又说:“俺这里有些碎银子,跟你买碗酒喝。”师傅说:“师父您自便。我忙着干活,就不陪您了。”
鲁智深离开铁匠铺,没走三二十步,就看到一家酒铺的幌子挑在房檐上。他掀起帘子,走进去坐下,敲着桌子喊道:“拿酒来!”卖酒的主人家说:“师父,您别见怪,我住的房子是寺里的,本钱也是寺里的,长老有规定,要是卖酒给寺里的僧人喝,就要收回我的本钱,还把我赶出房子。所以实在对不住了。”鲁智深说:“你就随便卖点给洒家,我不会说是你家卖的。”店主人说:“真的不行,师父您去别处吃吧,别见怪。”鲁智深只好起身,说:“洒家去别处吃,回头再来找你。”
出了店门,走了几步,鲁智深又看到一家酒铺的旗子挑在门前。他径直走进去,坐下喊道:“主人家,快把酒卖给俺吃。”店主人说:“师父,您怎么不懂事呢。长老有规定,您也知道,别坏了我们的生计。”鲁智深不肯走,三番五次地要酒,可店主人就是不卖。鲁智深心里明白,再耗下去也没用,起身又走,一连走了三五家,都没人敢卖酒给他。
鲁智深心想:“要是不想个办法,可怎么能喝到酒呢。”远远地,他看到杏花深处,市镇的尽头,有一家挑出个草帚儿。他走过去一看,原来是一家靠近村子的小酒店。只见这家酒店:傍村酒肆已多年,斜插桑麻古道边。白板凳铺宾客坐,矮篱笆用棘荆编。破瓮榨成黄米酒,柴门挑出布青帘。更有一般堪笑处,牛屎泥墙画酒仙。
鲁智深掀起帘子,走进村店,靠着小窗坐下,喊道:“主人家,过往的僧人买碗酒吃!”店主看了看他,问道:“和尚,你从哪里来?”鲁智深说:“俺是云游的僧人,路过这里,想买碗酒吃。”店主说:“和尚,要是你是五台山寺里的师父,我可不敢卖给你。”鲁智深说:“洒家不是,你快把酒拿来。”店主见鲁智深模样奇特,说话口音也不一样,就问:“你要打多少酒?”鲁智深说:“别问多少,大碗只管筛来。”
鲁智深大概吃了十来碗酒,问道:“有什么肉,拿一盘来吃。”店主说:“早上还有些牛肉,都卖完了,只有些菜蔬。”鲁智深突然闻到一阵肉香,走到空地上一看,原来墙边的沙锅里煮着一只狗。鲁智深说:“你家明明有狗肉,怎么不卖俺吃?”店主说:“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,所以没问你。”鲁智深说:“洒家有钱。”说着就把银子递给店主,“你卖半只给俺吃。”店主赶紧拿了半只熟狗肉,捣了些蒜泥,放在鲁智深面前。
鲁智深大喜,用手扯着狗肉,蘸着蒜泥吃,又一连喝了十来碗酒。他吃得兴起,根本停不下来。店主都看呆了,劝道:“和尚,差不多就行了!”鲁智深瞪起眼睛说:“洒家又不是白吃你的,管我干嘛!”店主问:“还再要多少?”鲁智深说:“再打一桶来。”店主没办法,又舀了一桶酒来。鲁智深没多久就把这桶酒也喝完了,还把剩下的一只狗腿揣在怀里。临走时,他还说:“多的银子,明天再来吃。”店主吓得目瞪口呆,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能看着他朝着五台山走去。
鲁智深晃晃悠悠地走到半山的亭子,一屁股坐了下来。没一会儿,酒劲直往上涌,他“腾”地一下跳起身,嘴里嘟囔着:“俺都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,浑身都觉得没劲儿,洒家来耍几路拳脚看看。”
他走下亭子,把两只袖子挽在手里,上上下下、左左右右地舞动起来。正打得兴起,他猛地一膀子扇在亭子的柱子上,只听“刮剌剌”一声巨响,亭子的柱子竟被打折了,半边亭子“哗啦”一下塌了下来。
山门下的门子听到半山传来声响,站在高处一瞧,只见鲁智深一步三晃,跌跌撞撞地往山上冲来。两个门子心里暗叫:“糟了!前几天这家伙喝醉了闹事,今天看样子又醉得不轻!”他们赶忙把山门关上,用门闩紧紧拴住,只敢从门缝里偷偷张望。
就见鲁智深冲到山门下,发现门被关上了,像擂鼓一样用拳头拼命砸门,那声音震得人耳朵生疼。两个门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,哪里敢去开门。鲁智深砸了一会儿门,没反应,便气呼呼地扭过身,看到左边的金刚,指着它大喝一声:“你这个臭家伙,也不帮俺敲门,还拿拳头吓唬洒家,俺可不怕你!”
说着,他跳上台基,双手抓住栅剌子,用力一拔,那栅剌子就像拔葱一样被轻松拔开了。他捡起一根断木头,朝着金刚的腿就是一顿乱打,只打得那泥灰和颜料簌簌地往下掉。门子在门缝里看到这一幕,心里直喊:“完了!”赶紧跑去禀报长老。
鲁智深打了一会儿左边的金刚,等了半天也没人开门,又调转身,看着右边的金刚,骂道:“你这家伙张着大嘴,是在笑话洒家吗?”说着,他又跳过右边的台基,对着金刚的脚狠狠打了两下。只听“轰”的一声,如晴天霹雳一般,那尊金刚竟从台基上倒了下来。鲁智深提着断木头,看着倒下的金刚,哈哈大笑起来。
两个门子跑到长老那里,慌慌张张地禀报。长老听了,说道:“别去招惹他,你们先退下。”这时,首座、监寺、都寺,还有一众执事僧人,都跑到方丈室,向长老禀告:“那鲁智深今天又喝得烂醉,把半山的亭子、山门下的金刚都给打坏了,这可怎么办呀?”
长老无奈地说:“从古到今,连天子都要避让醉汉,何况我这个老和尚呢?要是金刚被打坏了,就请他的施主赵员外来重新塑造;亭子倒了,也让赵员外派人来修缮。先由着他吧。”
众僧听了,不乐意了,说道:“金刚可是守护山门的,怎么能说换就换呢?”长老叹了口气,说:“别说打坏了金刚,就是把殿上的三世佛打坏了,又能怎么样呢?只能躲着他。你们没看到前几天他闹事的样子吗?”
众僧从方丈室出来,都嘟囔着:“这长老可真是糊涂!门子,先别开门,在里面听着。”
鲁智深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,破口大骂:“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秃驴!要是不让洒家进寺,洒家就在山门外找把火,烧了这个破寺!”众僧听到他的叫骂,心里害怕,只好让门子:“把门闩拉开,让那家伙进来吧。要是不开,他真能做出烧寺的事来!”
门子只好蹑手蹑脚地把拴门的闩子拉开,像兔子一样飞快地闪进房间躲了起来。众僧也都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。
就说鲁智深双手用力一推山门,“扑通”一声,一个踉跄摔了进去。他挣扎着爬起来,摸了摸头,摇摇晃晃地直奔僧堂而去。
到了选佛场,那些和尚们正盘腿打坐呢,突然看到鲁智深掀开帘子,摇摇晃晃地钻了进来,都吓了一大跳,赶紧低下头,大气都不敢出。
鲁智深走到禅床边,喉咙里“咯咯”作响,接着“哇”的一声,对着地下就吐了起来。那呕吐物的臭味熏得众僧个个捂住口鼻,嘴里直念:“善哉!善哉!”
鲁智深吐了好一会儿,爬上禅床,解开腰带,“嘶啦嘶啦”地把僧袍的带子都扯断了,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只狗腿。他看着狗腿,嘴里念叨:“好啊,好啊!正饿着呢。”说着就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。
众僧看到这一幕,纷纷用袖子遮住脸,坐在他上下铺的两个和尚更是远远地躲开了。鲁智深见他们躲开,扯下一块狗肉,对着上首的和尚说:“你也来一口。”上首的和尚死死地用两只袖子捂住脸,就是不肯吃。
鲁智深又把肉往下面的和尚嘴边塞,那和尚吓得连忙躲闪,刚要下禅床,鲁智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,硬把肉往他嘴里塞。对床的四五个和尚见状,赶紧跳过来劝架。鲁智深一把扔掉狗肉,握紧拳头,对着那些和尚的光脑袋“砰砰砰”地就是一顿乱打。
这一下,满堂的僧众都大喊起来,纷纷跑到柜子里拿上自已的衣钵,准备逃走。这一混乱的场面,就叫做“卷堂大散”,首座在一旁怎么也制止不住。
鲁智深一路打将出来,大半的和尚都躲到了廊下。监寺、都寺也没跟长老说,就召集了一班执事僧人,又叫上老郎、火工道人、直厅轿夫,大概有一二百人,大家都拿着棍棒,用手巾把头发盘起来,气势汹汹地冲进僧堂。
鲁智深看到这阵仗,大吼一声,手上没有别的武器,就冲到僧堂里佛像前,一把推翻了供桌,抄起两条桌腿,从堂里杀了出来。只见他双眼圆睁,满脸怒火,像一头凶猛的野兽,那气势,仿佛能吞掉整个世界。
鲁智深挥舞着两条桌脚,打得众人节节败退。那些僧人们见他来势汹汹,都吓得拖着棍棒,退到了廊下。鲁智深越战越勇,两条桌脚上下翻飞,众人从两边围拢过来,想要制服他。
鲁智深大怒,左冲右突,指东打西,打得众人哭爹喊娘。他的眼里只有怒火,谁靠近就打谁,只有两边的人稍微能躲开一些。
鲁智深一直打到法堂下,这时,长老大声喝道:“智深,不得无礼!众僧也都住手!”两边被打伤的有十几个人,看到长老来了,才各自退了下去。
鲁智深见众人退散,扔掉桌脚,对着长老喊道:“长老,您可要为洒家做主啊!”这时,他的酒已经醒了七八分。
长老叹了口气,说道:“智深,你可把老僧连累苦了。上次喝醉闹事,我通知了你兄长赵员外,他写信来向众僧赔礼道歉。这次你又喝得大醉,无礼至极,不仅搅乱了清规,打塌了亭子,还打坏了金刚,这些都先不说了。可你搅得众僧‘卷堂大散’,这个罪过可不小啊。
“我们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,千百年来都是清净的香火之地,怎么能容得下你这样胡作非为。你先随我到方丈室住几天,我再给你安排个去处。”
鲁智深跟着长老到了方丈室。长老一边吩咐执事僧人把众和尚留住,让他们回到僧堂继续坐禅;受伤的和尚也各自去疗伤。
长老带着鲁智深在方丈室歇了一夜。第二天,真长老和首座商量,收拾了一些银两,准备打发鲁智深去别的地方,还打算先给赵员外写信说明情况。
长老马上写了一封信,派两个直厅道人直接送到赵员外的庄上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,还让他们等着赵员外的回信。
赵员外看了信,心里很不高兴,但还是回信给长老说:“打坏的金刚和亭子,我马上派人备足钱去修缮。至于鲁智深,就任凭长老发落。”
长老收到回信,就让侍者拿了一件黑色的僧袍、一双僧鞋和十两白银,把鲁智深叫到房中。
长老语重心长地说:“智深,你上次大醉,在僧堂闹事,那就算是误犯。可这次又喝得酩酊大醉,不仅打坏了金刚,还弄塌了亭子,在选佛场大闹一通,打伤了那么多和尚,这罪过可不小啊。
“我们这里是出家修行的清净之地,你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。看在你施主赵员外的面子上,我给你这封信,你拿着它去投奔一个地方安身,我这里是留不住你了。
“我昨晚思量了一番,赠你四句偈言,你要终身铭记,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。”
鲁智深听了,问道:“师父,您让弟子去什么地方安身立命呢?弟子愿意聆听您的四句偈言。”
真长老看着鲁智深,缓缓说出了几句话,指引他去一个新的地方。这一去,鲁智深将会有一番新的经历,他会笑挥禅杖,与天下英雄好汉一较高下;怒掣戒刀,砍尽世上的逆子谗臣。他的声名将会远扬塞北三千里,最终在江南的第一州修成正果。那么,真长老到底对鲁智深说了什么话呢?请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