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史进见此情景,心中焦急,说道:“这可怎么办才好?”朱武等三位头领连忙跪下,说道:“哥哥,您是清白之人,可别被我们连累了。您用绳索把我们三个绑了,送出去请赏,这样也免得您被牵连,落个不好的名声。”
史进坚决地说:“这怎么行!要是这么做,就好像是我骗你们来,然后把你们抓去请赏,会白白让天下人笑话我。要死,我们就一起死;要活,我们就一起活。你们快起来,别担心,总会有办法的。且让我先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史进爬上梯子,向外面喊道:“你们两个都头,为什么半夜三更来我庄上闹事?”那两个都头回答道:“大郎,你还在抵赖呢。这里有原告人李吉。”史进怒喝道:“李吉,你为什么要诬告好人?”李吉回应道:“我原本也不知道,是在林子里捡到了王四的回书,一时好奇,拿到县衙前查看,这才导致事情败露。”
史进叫来王四,质问他:“你说没有回书,怎么现在又有了?”王四解释道:“是小人一时喝醉了,把回书的事给忘了。”史进大怒,吼道:“你这个畜生,这可如何是好!”外面的都头和士兵们,因为惧怕史进的厉害,不敢贸然冲进庄里抓人。朱武等三位头领用手指了指外面,示意史进先稳住外面的人。
史进心领神会,在梯子上喊道:“你们两个都头别闹,暂且退一步,我自已把他们绑了,送出来解官请赏。”那两个都头忌惮史进,只好答应道:“我们也不想惹事,等你把人绑出来,我们一起去请赏。”
史进下了梯子,来到厅前,先把王四叫进后园,一刀将他杀了。然后吩咐众多庄客,把庄里不管有用没用的细软等物品,都赶紧收拾起来,打成包裹。同时,点起三四十个火把。史进和朱武等三位头领,全身披挂整齐,从枪架上各自取下腰刀,拿起朴刀,束紧衣服,把庄后的草屋点燃。庄客们也各自打好包裹。外面的人看到庄里起火,都纷纷跑到后面来看。
史进在中堂又放了一把火,然后大开庄门,大喊一声,带领众人杀了出来。史进走在最前面,朱武、杨春在中间,陈达在后面,和小喽啰以及庄客们一起,横冲直撞,忽东忽西地拼杀。史进勇猛无比,就像一只猛虎,根本无人能挡!庄里后面火光冲天,他们杀开一条血路,冲了出来,正好迎面遇上两个都头和李吉。
史进见了,怒火中烧,真是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。两个都头见情况不妙,转身就跑。李吉也想转身逃走,可史进眼疾手快,已经赶到,手起刀落,一朴刀就把李吉砍成了两段。两个都头正拼命逃跑时,陈达、杨春追了上去,每人一朴刀,结果了他们的性命。县尉吓得赶紧骑马逃走了。那些士兵们哪里还敢向前,各自逃命,跑得无影无踪。
史进带着众人,边杀边撤,官兵们不敢追赶,纷纷散去。史进和朱武、陈达、杨春以及庄客们,都来到少华山上的山寨里坐下,大家这才松了口气,喘匀了气息。朱武等人到了寨中,急忙让小喽啰杀牛宰马,摆酒庆贺,这里暂且不提。
一连过了几天,史进心想:“当时为了救这三位兄弟,放火烧了庄院,虽然抢出了一些细软,但家里的财产和笨重的物件都没了。”他心里犹豫不决,觉得在这里待不下去了,便开口对朱武等人说:“我的师父王教头,在关西经略府做事,我早就想去投奔他,只是因为父亲去世,一直没能成行。如今我的家产和庄院都没了,我现在想去寻找他。”
朱武三人劝道:“哥哥,您别去了,就在我们寨中先住些日子,再从长计议。如果哥哥不愿意落草为寇,等事情平息了,我们帮哥哥重建庄院,您还可以做个良民。”史进说:“我知道你们是好意,可我心意已决,实在难以留下。我想家里的东西都没了,再想重建庄院,恐怕也不可能了。我现在去寻找师父,也想在他那里谋个出路,求得下半辈子的安稳快乐。”
朱武又说:“哥哥,您就在这里做个寨主,不也很快活吗?虽然我们的山寨小了点,但也能容身。”史进坚定地说:“我是个清白的好汉,怎么能玷污了父母给我的身体。你们劝我落草为寇的事,以后就别再提了。”
史进又住了几天,坚决要走,朱武等人苦苦挽留也留不住。史进带来的庄客,都留在了山寨,他自已只收拾了一些零碎的银两,打成一个包裹,其他多余的东西,都寄留在了山寨。
史进头戴一顶白色的范阳毡大帽,帽子上撒着一撮红缨,帽下裹着一顶混青色的抓角软头巾,脖子上系着明黄色的缕带,身穿一件白色丝线绣成的两上领战袍,腰间系着一条梅红色的攒线搭膊,青白相间的绑腿缠在脚上,脚上穿着一双踏山透土的多耳麻鞋,腰间挂着一口铜钹磬口雁翎刀,背上背着包裹,手里提着朴刀,向朱武等三人辞别。众多小喽啰都送他下山,朱武等人洒泪而别,各自回到山寨。
且说史进提着朴刀,离开了少华山,朝着关西五路,往延安府的方向走去。一路上,只见山岭崎岖,村落寂静。他披着云雾,在荒林中过夜;伴着晓月,登上险峻的道路。日落时分,他匆忙赶路,听到犬吠声;严霜降临的清晨,他早早起身,听到鸡鸣声。山影渐渐沉入黑暗,柳荫也慢慢消失不见。断霞倒映在水面上,散发出红色的光芒;日暮时分,雾气渐渐升起,呈现出碧绿的颜色。溪边的渔父收网回村,野外的樵夫背着柴火回家。
史进在路上,免不了饿了就吃饭,渴了就喝水,夜晚住宿,清晨赶路。他独自一人,走了半个多月,来到了渭州。史进心想:“这里也有经略府,说不定师父王教头就在这里?”于是他进城查看,只见这里同样有热闹的街道和集市。他看到路口有一个小小的茶坊,便走进茶坊,选了一个座位坐下。
茶博士过来问道:“客官,您想喝什么茶?”史进说:“来一杯泡茶就行。”茶博士泡了一杯茶,放在史进面前。史进问道:“这里的经略府在哪里?”茶博士回答:“就在前面。”史进又问:“请问经略府里有没有一个从东京来的教头,叫王进?”茶博士说:“这府里的教头很多,有三四个姓王的,不知道哪个是您要找的王进。”
话还没说完,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走进茶坊。史进看他的样子,像是个军官。此人穿着十分威武:头上裹着芝麻罗万字顶头巾,脑后戴着两个太原府的纽丝金环,上身穿着一件鹦哥绿色的丝战袍,腰间系着一条文武双股的鸦青绦带,脚上穿着一双鹰爪皮四缝的干黄靴。他生得脸圆耳大,鼻子挺直,嘴巴方正,腮边留着一部络腮胡须。身高八尺,腰宽十围。
那人走进茶坊坐下,茶博士便说:“客官,您要找王教头,问问这位提辖,他应该都认识。”史进急忙起身施礼,说道:“官人,请坐,我请您喝茶。”那人见史进身材高大,魁梧伟岸,看起来是条好汉,也起身与他施礼。两人坐下后,史进问道:“小人冒昧,敢问官人高姓大名?”那人说:“洒家是经略府的提辖,姓鲁,名达。敢问兄弟,你姓什么?”史进说:“小人是华州华阴县人,姓史名进。请问官人,小人有个师父,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,姓王名进,不知道他在这经略府里吗?”
鲁提辖问:“兄弟,你莫不是史家村的九纹龙史大郎?”史进连忙拜道:“小人正是。”鲁提辖急忙还礼,说道: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,见面胜似闻名。你要找的王教头,是不是在东京得罪了高太尉的那个王进?”史进说:“正是他。”鲁达说:“俺也听说过他的名字。他不在这里。洒家听说,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那里做事。我们渭州,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,他不在这里。你既然是史大郎,俺也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,你且和我上街去喝杯酒。”鲁提辖挽着史进的手,走出了茶坊。鲁达回头对茶博士说:“茶钱洒家会还你。”茶博士说:“提辖您请便,放心去吧。”
鲁达和史进挽着胳膊,走出茶坊,在街上没走多远,大概三五十步的样子,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块空地上。史进说道:“兄长,咱们过去看看。”两人分开人群挤进去一瞧,中间有个人,身旁靠着十来条杆棒,地上摊着十几个膏药,用一个盘子盛着,上面还插着个纸标儿,原来是个在江湖上靠耍枪棒卖药为生的人。
史进仔细一看,认出了此人,正是当初教自已启蒙武艺的师父,人称打虎将李忠。史进便在人群中喊道:“师父,好久不见了。”李忠惊讶地说:“贤弟,你怎么会到这里?”鲁提辖在一旁说道:“既然是史大郎的师父,那就和我们一起去喝几杯。”李忠面露难色,说道:“等我把膏药卖完,收回钱来,再和提辖您一起去吧。”鲁达不耐烦地说:“谁有那个闲工夫等你,要去就现在一起去。”李忠无奈地说:“小人就靠这个营生吃饭,实在没办法。提辖您先走吧,小人随后就到。贤弟,你和提辖先走一步。”
鲁达性子急躁,听了这话,顿时火起,伸手把旁边看热闹的人一推,那人便摔了一跤。鲁达破口大骂道:“你们这些家伙,都给我夹着尾巴滚蛋,谁要是不走,洒家就动手打人了。”众人一看是鲁提辖发脾气了,吓得一哄而散。李忠见鲁达如此凶猛,心里虽然生气,但也不敢发作,只能陪着笑脸说:“您可真是个急性子。”
李忠赶忙收拾好自已的行头和药囊,把枪棒找地方寄存起来,然后三个人七拐八弯,来到了州桥下面一家很有名的潘家酒店。只见酒店门前挑出一根长长的望竿,上面挂着酒旆,在风中轻轻飘荡。这家酒肆看起来十分不错,就像诗中所描绘的那样,能让李白点头畅饮,让陶渊明招手归来。
三人走进酒店,上到酒楼上,挑了一个整洁雅致的包间坐下。鲁提辖坐在主位,李忠坐在对面,史进则在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。酒保过来行礼,一看是鲁提辖,便恭敬地问道:“提辖官人,您要打多少酒?”鲁达大手一挥,说道:“先打四角酒来。”酒保连忙铺下菜蔬果品和下酒的菜肴,又问道:“官人,您想吃点什么下酒菜?”鲁达不耐烦地说:“问那么多干什么!店里有什么,尽管端上来,最后一起算钱给你。你这家伙,别在这儿啰嗦!”酒保不敢再多问,赶紧退下,不一会儿就把酒热好端了上来,凡是能下酒的肉食,一股脑地都摆上了桌子,满满当当的。
三个人喝了几杯酒,一边说着闲话,一边谈论着枪法,正说得投机的时候,突然听到隔壁包间里传来有人哽哽咽咽的哭声。鲁达本就急躁的性子一下子被惹恼了,随手就把桌上的碟儿盏儿都扔到了楼板上。酒保听到动静,急忙跑过来看,只见鲁提辖满脸怒气。酒保赶紧拱手说道:“官人,您需要什么,尽管吩咐,我们马上给您送来。”鲁达气冲冲地说:“洒家要什么!你也应该认识洒家,怎么能让什么人在隔壁不停地哭,搅了我们弟兄们喝酒的兴致。洒家可没少给你酒钱。”
酒保连忙解释道:“官人您消消气。小人怎么敢让人在这里啼哭,打扰官人您吃酒呢。这个哭的,是在酒座间卖唱的一对父女,他们不知道官人们在这里饮酒,一时心里难过,才忍不住哭了起来。”鲁提辖听了,说道:“这可真是奇怪了,你去把他们给我叫过来。”
酒保去了没多久,就带着两个人过来了。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,她身后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,手里拿着一串拍板。那妇人虽然算不上十分美貌,但也有几分动人的姿色。只见她头发蓬松,梳着云髻,头上插着一支青玉簪儿;身姿袅娜,纤细的腰肢上系着六幅红罗裙子。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旧衫,衬着如雪的肌肤,脚上穿着淡黄色的软袜,配着小巧的弓鞋。她蛾眉紧蹙,泪水汪汪,如珍珠般滚落;粉面低垂,细嫩的肌肤仿佛玉雪一般。看她这模样,若不是因为心中有愁有恨,也不会如此悲伤。
那妇人擦了擦眼泪,走上前来,深深地行了三个万福礼。那老头儿也和鲁达他们一一见了礼。鲁达问道:“你们两个是哪里人?为什么在这里啼哭?”那妇人便说道:“官人有所不知,听奴家慢慢禀告。奴家是东京人氏,当初和父母一起来这渭州投奔亲戚,没想到亲戚已经搬到南京去了。母亲在客店里染病去世,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人,在这里艰难地生活。这里有个财主,叫镇关西郑大官人,他见了奴家,就强行找了媒人,硬要逼奴家做他的妾室。当初写了一张三千贯的文书,实际上根本没给我们钱,就把奴家骗了去。可还不到三个月,他家的大娘子非常厉害,把奴家赶了出来,不让我们团聚。还指使店主人向我们追要那原本就没拿到手的三千贯典身钱。我父亲生性懦弱,和他争执不过,他又有钱有势。我们当初一分钱都没得到他的,现在又到哪里去弄钱还他呢?实在没有办法,父亲从小教了奴家一些小曲儿,我们就到这酒楼上卖唱。每天挣得的钱,大部分都拿去还他,只留一点给自已和父亲做盘缠。这两天酒客稀少,我们没能按时还钱,又怕他来讨要时羞辱我们。我们父女俩想到这些苦楚,无处诉说,所以才忍不住啼哭。没想到打扰了官人,还望官人恕罪,高抬贵手。”
鲁提辖又问道:“你们姓什么?在哪个客店里住?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住在哪里?”老头儿回答道:“老汉姓金,排行第二。我女儿小名叫翠莲。郑大官人就是这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,大家都叫他镇关西。我们父女俩就住在前面东门里的鲁家客店。”鲁达听了,啐了一口,说道:“呸!我还以为是哪个郑大官人,原来是个杀猪卖肉的郑屠。这个龌龊的家伙,靠着在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,做个肉铺老板,竟然如此欺负人。”鲁达回头看着李忠和史进,说道:“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等着,等洒家去把那家伙打死了再回来。”史进和李忠赶忙抱住他,劝道:“哥哥消消气,明天再想办法。”两人三番五次地劝说,才把鲁达劝住。
鲁达又对金老汉说:“老头儿,你过来。洒家给你些盘缠,你们明天就回东京去,怎么样?”金氏父女俩连忙拜谢道:“要是能回到家乡,您就是我们的重生父母,再世爹娘。只是店主人肯定不会轻易放我们走,郑大官人还会让他向我们要钱的。”鲁提辖说:“这都不是事儿,俺自有办法。”说着,鲁达就从身边摸出五两银子,放在桌上,又看着史进说:“洒家今天没带太多钱,你要是有银子,借些给俺,洒家明天就还你。”史进豪爽地说:“这算什么,哥哥不用还。”说着就从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,放在桌上。鲁达又看着李忠说:“你也借些银子给洒家。”李忠有些不情愿地从身边摸出二两银子。鲁达看了,觉得太少,说道:“你可真是个不痛快的人。”鲁达把这十五两银子都给了金老汉,嘱咐道:“你们父女俩拿着这些钱做盘缠,赶紧收拾行李。俺明天一大早就来送你们走,看哪个店主人敢阻拦!”金老汉和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鲁达把李忠那二两银子扔还给他。三人又喝了两角酒,然后下楼,鲁达喊道:“店主人,酒钱洒家明天送来还你。”店主人连忙答应:“提辖您请便,尽管放心去,只要您来,小店随时欢迎,就怕您不来赊账呢。”三个人走出潘家酒肆,到街上便分了手,史进和李忠各自回了客店。
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的住处,进了房间,晚饭也没吃,满心气愤地倒头就睡。店主人见他这副模样,也不敢上前询问。
金老汉拿到鲁达给的十五两银子后,满心欢喜又带着一丝紧张地回到了客店。他先把女儿妥善安顿好,随后赶忙去城外,好不容易才在远处找到了一辆合适的车。回到店里,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,把东西一件件整理好,然后去和店主人结算房钱和柴米钱,一切都准备妥当,只等天亮就出发。这一夜,父女俩都没怎么睡,心里既担忧又期待,不过好在平安无事地过去了。
第二天凌晨五更天,天还黑着,金氏父女俩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。他们先忙着生火做饭,简单地吃了点东西,把餐具收拾干净后,就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。
天色刚刚微亮,就看见鲁达迈着大步子,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店里。他一进门就大声喊道:“店小二,金老汉住在哪里?”店小二连忙回应:“金公,提辖来找您啦。”金老汉赶紧打开房门,满脸堆笑地说:“提辖官人,快请进屋里坐。”鲁达却没心思坐下,急切地说:“还坐什么!你们赶紧走,还等什么!”金老汉连忙招呼女儿,挑起担子,感激地向鲁达道谢后,就准备出门。
可就在这时,店小二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,问道:“金公,你们要去哪里?”鲁达见状,皱着眉头问道:“他是不是欠你房钱?”店小二回答说:“小人的房钱,他们昨夜都已经结清了。只是他们还欠郑大官人典身钱,郑大官人把看管他们的事,都交代给小人了。”鲁达一听,生气地说:“郑屠的钱,洒家会还他。你让这老头儿带着女儿回家去。”那店小二哪敢轻易放行,鲁达顿时大怒,伸出手,张开五指,对着店小二的脸就是一巴掌,打得店小二嘴里鲜血直流。还不解气,又补上一拳,把店小二的两颗门牙都打了下来。店小二吓得赶紧爬起来,一溜烟跑掉了。店主人看到这阵势,也吓得躲在一旁,根本不敢出来阻拦。金氏父女俩趁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客店,出城去找昨天预定好的车去了。
鲁达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,心里寻思着,担心店小二会跑去拦截金氏父女,于是就从店里搬了条凳子,坐在店门口,一坐就是两个时辰。估算着金氏父女已经走得很远了,他才站起身,朝着状元桥的方向走去。
郑屠的肉铺开着两间门面,摆放着两副肉案,上面挂着三五片新鲜的猪肉。郑屠正坐在门前的柜台里,监督着十来个刀手切肉卖肉。鲁达来到肉铺门前,大声喊道:“郑屠!”郑屠抬头一看,见是鲁提辖,吓得慌忙从柜台里出来,点头哈腰地赔笑道:“提辖,您大人有大量,恕罪恕罪。”接着,他赶忙吩咐副手搬来一条凳子,说:“提辖,请坐。”鲁达坐下后,一本正经地说:“奉经略相公的命令,要十斤精肉,切成肉臊子,一点肥的都不要有。”郑屠连忙应道:“好嘞,使头,你们快选好的精肉切十斤。”鲁达却不乐意了,说道:“别让那些腌臜的家伙动手,你亲自给我切。”郑屠赔笑着说:“您说得对,小人自已切。”于是,他走到肉案前,精心挑选了十斤精肉,开始细细地切成肉臊子。
这时,那个被鲁达打了的店小二,用手帕包着受伤的头,正打算来郑屠家报告金氏父女的事情,可看到鲁提辖坐在肉案旁边,吓得根本不敢靠近,只能远远地站在房檐下,偷偷地张望。郑屠整整切了半个时辰,才把十斤精肉切成臊子,用荷叶包好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提辖,要让人给您送去吗?”鲁达却又说道:“送什么送!先等等,再给我切十斤全是肥的肉,一点精肉都不要有,也切成臊子。”郑屠有些疑惑地说:“刚才切的精肉,怕是府上要包馄饨用,可这肥的臊子能做什么呢?”鲁达瞪大眼睛,大声吼道:“这是相公的命令,谁敢多问!”郑屠连忙赔不是:“是是是,该切的东西,小人切就是了。”于是,他又选了十斤肥膘肉,同样细细地切成臊子,用荷叶包好。这一番折腾,整整弄了一个早上,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。那个店小二一直不敢过来,就连那些原本打算来买肉的顾客,也都被吓得不敢靠近。
郑屠切完后,说道:“我让人给提辖您送到府里去吧。”鲁达却又说:“再给我切十斤寸金软骨,也要细细地剁成臊子,一点肉都不要有。”郑屠一听,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,苦笑着说:“您这不是故意来消遣我吗?”鲁达听了,一下子跳了起来,手里拿着那两包臊子,瞪着郑屠说:“洒家就是特地来消遣你的!”说着,就把两包臊子朝着郑屠的脸扔了过去,那肉臊子像雨点一样纷纷落下。
郑屠顿时大怒,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脑门,心里的无名火再也按捺不住,他从肉案上抓起一把剔骨尖刀,“嗖”地一下跳了出来。鲁提辖眼疾手快,早已快步走到当街上。周围的邻居和那十来个伙计,谁都不敢上前去劝架,两边过路的人也都停下了脚步,那个店小二更是吓得呆若木鸡。
郑屠右手握着刀,左手就想去揪鲁达,可鲁提辖眼疾手快,顺势按住他的左手,一个箭步冲上去,照着郑屠的小腹就是一脚,只听“腾”的一声,郑屠被踢倒在当街上。鲁达紧接着又上前一步,用脚踩住郑屠的胸脯,然后提起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,怒喝道:“洒家当初投奔老种经略相公,做到了关西五路廉访使,都没敢自称镇关西。你不过是个卖肉的屠户,像狗一样的东西,也敢叫镇关西!你为什么要强骗金翠莲?”说完,“扑”的一拳,正打在郑屠的鼻子上,只打得郑屠鲜血直流,鼻子歪到了一边,那感觉就像开了个油酱铺,咸的、酸的、辣的味道,一股脑儿地都冒了出来。郑屠疼得根本挣不起来,手中的尖刀也丢到了一边,嘴里却还硬撑着叫:“打得好!”鲁达骂道:“你个狗娘养的,还敢顶嘴!”说着,又提起拳头,朝着郑屠的眼眶际眉梢狠狠地打了一拳,这一拳打得郑屠眼缝裂开,眼珠都快迸出来了,就好像开了个彩帛铺,红的、黑的、绛的颜色,都在眼前翻滚。周围看的人都惧怕鲁提辖,谁也不敢上前劝架。
郑屠实在承受不住,只好讨饶。鲁达喝道:“哼!你这个破落户,要是和俺硬到底,洒家倒还饶了你。你现在叫俺讨饶,洒家可不会轻易放过你!”说着,又一拳打在郑屠的太阳穴上,这一拳下去,郑屠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,就好像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,磬儿、钹儿、铙儿一起响。鲁达一看,只见郑屠躺在地上,只有出气,没有进气,一动不动了。鲁提辖假装说道:“你这家伙还敢装死,洒家再打!”可仔细一看,郑屠的面皮渐渐变了颜色,鲁达心里寻思着:“俺本来只想痛打这厮一顿,没想到三拳就真把他打死了。洒家要是吃了官司,又没人给送饭,不如趁早离开。”于是,他拔腿就走,还回头指着郑屠的尸体说:“你装死,洒家以后再和你慢慢算账。”一边骂着,一边大步离开了。街坊邻居和郑屠的伙计们,谁都不敢上前阻拦。
鲁提辖回到住处,匆忙地收拾了一些衣服、盘缠和细软银两,那些旧衣服和笨重的东西都不要了。他拿起一条齐眉短棒,慌慌张张地奔出南门,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郑屠家里的人,救了半天,也没能把郑屠救活,郑屠就这样一命呜呼了。他的家人和邻居们,赶紧跑到州衙去告状。正好府尹升堂审案,接了状子,看了之后,说道:“鲁达可是经略府的提辖。”府尹不敢擅自派人去捉拿凶手。于是,他立刻上轿,来到经略府前,下了轿子,让守门的军士进去通报。经略听说后,把府尹请到厅上,两人施了礼。经略问道:“府尹大人,有什么事?”府尹禀告说:“相公,府中的提辖鲁达,无缘无故用拳头打死了市上的郑屠。因为没有事先向您禀报,所以不敢擅自捉拿凶手。”经略听了,吃了一惊,心里寻思着:“这鲁达虽然武艺高强,但性格太鲁莽了,这次闹出了人命,我也没法偏袒他。必须让他接受审问才行。”于是,经略对府尹说:“鲁达这个人,原本是我父亲老经略那里的军官。因为我们这里缺人手,才把他调过来做提辖。既然他犯了人命罪,你可以依法捉拿他审问。如果他招供清楚,罪名确定了,也一定要让我父亲知道,才能做出判决,不然以后我父亲在边疆需要他的时候,可就不好办了。”府尹说:“下官问清楚情况后,会向老经略相公禀报,得到指示后,才敢判决。”府尹辞别了经略相公,回到州衙,升厅坐下,立刻吩咐当日的缉捕使臣,下发文书,全力捉拿犯人鲁达。
当时,王观察接到了缉捕鲁达的公文,他带领着二十多个捕快,径直来到鲁达的住处。只见房主人说道:“鲁提辖刚才拖着一些包裹,提着短棒出门了。小人还以为他是奉了公差,也不敢多问。”王观察听了,便让房主人打开鲁达的房门查看,只见屋里只有一些旧衣服、旧衣裳和被褥之类的东西。王观察带着房主人,在四周各处搜寻,从州南找到州北,却始终没有找到鲁达的踪影。王观察无奈之下,抓了两家邻居和房主人,一同回到州衙大厅回话,说:“鲁提辖畏罪潜逃,不知去向。只把房主人和邻居带来了。”府尹听了,暂且下令将他们关押起来,一面派人召集郑屠家的邻居等人,点了仵作,吩咐本地坊官和坊厢里正,反复进行检验。郑屠家自已准备了棺木将其入殓,把尸体寄放在寺院里。一面整理成文案,一面派人限期缉捕凶手。让原告人领了郑屠的尸体回家;对邻居们以有失救应的罪名处以杖刑;房主人和鲁达住处的邻居,只判了个不应之罪。因为鲁达在逃,官府便开具了海捕文书,在各处进行追捕。悬赏一千贯钱,写明了鲁达的年龄、籍贯和住址,还画出了他的模样,张贴到各处。这一干人等暂时释放,听候处理。郑屠家的亲人各自回去办理丧事,这些暂且不提。
再说鲁达自从离开了渭州,一路东逃西奔,就像失群的孤雁,趁着月明独自贴着天空飞翔;又像漏网的活鱼,借着水势翻身冲浪跳跃。他不管路途远近,也不顾道路高低。心里焦急,走路时甚至撞倒了路上的行人,脚步快得就像临阵的战马。
鲁达此时就像丧家之犬般匆忙,又如漏网之鱼般急切,经过了好几处州府。正所谓逃生的时候顾不上选择道路,到了哪里都可以当作自已的家。自古以来就有几种情况:饥饿的时候不挑食物,寒冷的时候不挑衣服,慌乱的时候不挑道路,贫穷的时候不挑妻子。鲁达心慌意乱地赶路,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,就这样盲目地走了半个多月,在路上来到了代州雁门县。
他走进城来,只见这里市井繁华热闹,人烟密集,车马川流不息,各行各业的经商买卖都有,各种货物应有尽有,十分整齐有序。虽然这里只是个县治,但看起来比一些州府还要繁华。鲁达正走着,不经意间看到一群人围在十字街口看榜文。只见这些人肩挨着肩,背靠着背,脑袋凑在一起。人群中混杂着各种人,难以分辨贤愚贵贱。张三长得蠢笨肥胖,不识字,只能摇头表示看不懂;李四身材矮小,自已看不懂,就跟着别人看,还不时用脚踩别人。白头的老头,拄着拐棍,胡须垂在胸前;年轻的书生,拿着纸笔抄写榜文内容。榜文上的每一行字都是依据法律条文写的,每一句话都遵循着律令。
鲁达看到众人围着看榜文,把十字路口挤得满满的,他也钻进人群中去听。鲁达不识字,只听到众人读道:“代州雁门县,遵照太原府指挥使司的命令,依据渭州传来的文书,捉拿打死郑屠的犯人鲁达,此人就是经略府的提辖。如果有人窝藏他在家中留宿饮食,将与犯人同罪;若有人将其捕获送来,或者向官府告发,将给予赏钱一千贯文。”鲁达正听到这里,只听见背后一个人大声叫道:“张大哥,你怎么在这里?”说着就拦腰抱住鲁达,直接把他往县衙方向拉扯。
若不是这个人看见了鲁达,把他横拖倒拽带走,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。鲁达将会剃掉头发,削去胡须,改换杀人的姓名,还会给诸佛罗汉带来麻烦。真可谓是禅杖开辟出危险中的道路,戒刀杀尽世间的不平之人。那么,到底拉住鲁达的是什么人呢?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