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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

话说当时,上清宫的住持真人神情严肃地对洪太尉说道:“太尉有所不知,这座殿宇之中,当初是祖老天师洞玄真人传下了法符,并郑重地嘱咐:‘此殿内镇压封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,七十二座地煞星,总共一百零八个魔君。上面立着石碑,凿刻着龙章凤篆的天符,将他们牢牢镇在此处。倘若放他们出世,必定会给天下百姓带来灾祸。’如今太尉您不小心把他们放走了,这可如何是好!日后必定会成为巨大的后患。” 洪太尉听了这番话,顿时吓得浑身冒出冷汗,身体止不住地颤抖。他慌慌张张地收拾好行李,带着随从,匆忙下山,赶回京城。

真人以及道众们将洪太尉一行人送走之后,便各自回到宫内,着手修整被破坏的殿宇,重新竖立起石碑,这些后续之事暂且按下不表。 再说洪太尉在返程的路上,再三叮嘱随从们,一定不要把放走妖魔这件事说给外人听,生怕天子知道后会怪罪自已。一路上大家都小心翼翼,没有过多言语,日夜兼程地赶回了京师。一进入汴梁城,洪太尉就听到人们纷纷传言:天师在东京的禁院里连续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,广泛地施发符箓,祈求消除灾祸疾病。如今,瘟疫已经完全消散,军民百姓都平安无事。天师做完法事后,向天子辞别,乘着仙鹤,驾着祥云,返回龙虎山去了。

第二天早朝的时候,洪太尉见到了仁宗皇帝,上奏道:“天师乘着仙鹤,驾着祥云,比臣等先行一步,早早来到了京师。臣等从驿站一路赶来,这才刚刚到达。”仁宗皇帝听了,没有怀疑,批准了洪太尉的奏报,还赏赐了他,让他官复原职,这些也暂且不提。 后来,仁宗皇帝在位总共四十二年,驾崩之后,由于没有太子,便将皇位传给了濮安懿王允让的儿子,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孙子,这位新皇帝的帝号为英宗。英宗在位四年后,又将皇位传给了太子神宗天子。神宗在位一十八年,之后又传位给太子哲宗皇帝登基。在哲宗皇帝登基的时候,天下一片太平,四方都没有战乱和纷争。 且说在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,有一个出身于浮浪破落户家庭的子弟,姓高,在家中排行第二。

他从小就不务正业,没能继承家业,只喜欢舞枪弄棒,尤其擅长踢一种叫做气毬的球。在京师,人们顺口都不叫他高二,而是称他为高毬。后来他发迹了,就把“毬”字的毛字旁去掉,加上立人旁,改名为高俅。 这个高俅,吹拉弹唱、跳舞表演、舞枪弄棒、相扑玩耍,还略懂一些诗书词赋。

然而,若要论起仁义礼智、信行忠良这些品德,他却是一窍不通。他平日里就在东京城的城里城外,靠着帮闲混日子。有一次,他帮着一个生铁王员外的儿子挥霍钱财,每天流连于瓦舍勾栏、酒楼妓馆,沉迷于风花雪月之事。王员外的父亲气不过,便到开封府告了他一状。府尹审理后,判了高俅四十脊杖,还将他发配到外地,并且下令东京城里的百姓,不许收留他在家中住宿和吃饭。 高俅没有办法,只好前往淮西临淮州,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,名叫柳世权。这柳世权平生就喜欢结交朋友,收留一些闲散的人,招纳四方那些不务正业的汉子。高俅投靠到柳大郎家后,一住就是三年。 后来,哲宗皇帝因为前往南郊举行祭祀大典,上天感应,使得风调雨顺。哲宗皇帝于是放宽了恩泽,大赦天下。高俅在临淮州,因为这次大赦,得到了赦免,他开始思念家乡,想要回到东京。

柳世权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,他便写了一封书信,准备了一些礼物和盘缠,打发高俅回东京,去投奔董将士家生活。 高俅辞别了柳大郎,背上包裹,离开了临淮州,一路辗转回到了东京。他径直来到金梁桥下董生药家,递上了柳世权的书信。董将士一见到高俅,又看了柳世权的来信,心里暗自思量:“这个高俅,我家怎么能收留他呢!要是个老实本分、志向诚恳的人,我还可以让他在家中出入,说不定还能让孩儿们跟他学些好的东西。可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,是个没有信用、品行不端的人,而且当初还有过犯罪的记录,被开封府发配到外地。要是把他留在家里,恐怕会带坏孩儿们;可要是不收留他,又实在抹不开柳大郎的面子。”

无奈之下,董将士当时只好表面上欢天喜地地把高俅留下来住宿,每天好酒好菜地招待他。这样过了十几天,董将士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。他拿出一套衣服,写了一封书信,对高俅说道:“我家就像萤火虫的光一样微弱,照亮不了别人,恐怕会耽误了您的前程。我想把您转荐到小苏学士那里,说不定日后您能有个好的出路。您意下如何?”高俅听了,非常高兴,连忙谢过董将士。董将士便派了一个人,拿着书信,带着高俅来到了学士府。 门吏进去通报后,小苏学士出来见到了高俅。他看了董将士的来信,知道高俅原本是个帮闲浮浪的人,心里想道:“我这里怎么能收留他呢!不如做个人情,把他推荐到驸马王晋卿府里,做个亲随。人们都叫王晋卿‘小王都太尉’,他就喜欢高俅这样的人。”于是,小苏学士当时就回了董将士的书信,还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。

第二天,他写了一封书信,派了一个能干的人,把高俅送到了小王都太尉那里。 这小王都太尉是哲宗皇帝的妹夫,神宗皇帝的驸马。他生性喜爱风流潇洒的人物,正需要高俅这样的人在身边。他一见到小苏学士派人送来高俅,还带着书信,高俅拜见之后,他心里就很欢喜。随即写了回书,把高俅留在府内做了个亲随。从这以后,高俅就留在了王都尉府中,出入府中就像在自已家一样自在。 俗话说:“日子越久,关系越疏远;天天亲近,关系就会越来越亲密。”忽然有一天,小王都太尉要庆祝自已的生辰,他吩咐府中上下精心安排筵宴,专门邀请自已的小舅端王前来赴宴。这端王是神宗天子的第十一个儿子,哲宗皇帝的御弟,现在掌管着东宫,人们都称他为九大王。他是个聪明俊俏、风度翩翩的人物,对于那些浮浪子弟的行事作风,以及帮闲的各种事情,没有一样不精通,没有一样不会做,而且没有一样不喜欢。此外,他琴棋书画、儒释道教,无所不通;踢球打弹、品竹调丝、吹弹歌舞,更是不在话下。 当日,王都尉府中准备的筵宴十分丰盛,水陆珍馐应有尽有。

但见府中,宝鼎里焚烧着名贵的香料,金瓶中插着娇艳的鲜花。仙音院的乐师们竞相演奏着新创作的乐曲,教坊司的艺人频频展示着精妙的技艺。水晶壶内,盛满了如同紫府琼浆般的美酒;琥珀杯中,荡漾着好似瑶池玉液的佳酿。玳瑁盘里堆满了仙桃等奇异的水果,玻璃碗中供奉着熊掌、驼蹄等珍贵的美食。切得细细的鱼片如银丝般闪亮,烹煮的香茶散发着玉蕊般的清香。身着红裙的们,随着象板和鸾箫的节奏翩翩起舞;翠袖飘飘的歌姬们,簇拥着龙笙凤管,放声歌唱。两行佩戴着珠翠的侍女站立在阶前,一派笙歌悠扬的景象弥漫在宴席之上。 且说这端王来到王都尉府中赴宴,王都尉设下宴席,请端王在正中间的位置坐下,自已则在对面相陪。

酒过数杯,菜肴上了两套之后,端王起身去净手,偶然间来到书院里稍作休息。他猛然看到书案上有一对用羊脂玉雕琢而成的镇纸狮子,做工极其精美,细腻小巧,玲珑剔透。端王拿起狮子,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会儿,赞叹道:“真是好东西!”王都尉见端王如此喜爱,便说道:“还有一个玉龙笔架,也是这个匠人亲手制作的,只是现在不在手头,明日我取来,一并送给您。”

端王听了,非常高兴,说道:“多谢您的厚意,想来那笔架必定更加美妙。”王都尉说:“明日我取出来,送到宫中,您一看便知。”端王又再次道谢。两人随后回到宴席,继续饮酒作乐,直到傍晚,都喝得酩酊大醉才散去。端王与王都尉告别后,返回了宫中。

第二天,小王都太尉精心取出了玉龙笔架和那两个镇纸玉狮子,用一个小巧的金盒子将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起来,外面再用黄罗包袱仔细包裹好。随后,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,派高俅将这些礼物送往端王的宫中。高俅领了王都尉的命令,双手捧着这两件珍贵的玉制玩器,把书信揣在怀中,迈着稳健的步伐,径直朝着端王的宫殿走去。 来到端王宫前,把门的官吏看到高俅,便询问他的来历。高俅赶忙向官吏施礼,恭敬地回答道:“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的人,奉驸马之命,特意前来为大王送上这些玉制玩器。”官吏听后,便进去向院公通报。

没过多久,院公从里面走了出来,上下打量着高俅,问道:“你是哪个府里派来的人?”高俅再次施礼,回答说:“小人是王驸马府中,特送玉玩器来进献大王。”院公说道:“殿下正在庭院里和小黄门们踢气球,你自已过去吧。”高俅连忙说道:“麻烦您帮我引荐一下。”院公便带着高俅来到了庭院前。 高俅抬眼望去,只见端王头戴一顶精致的软纱唐巾,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紫绣龙袍,腰间系着一条文武双穗绦带。

他把绣龙袍的前襟轻轻拽扎起来,随意地揣在绦带旁边,脚上穿着一双嵌着金线的飞凤靴,显得格外英姿飒爽。此时,三五个小黄门正围在端王身边,陪着他一起蹴气球,场面十分热闹。高俅心中有些敬畏,不敢贸然上前冲撞,便静静地站在随从们的背后,耐心地等候着。 也许是高俅命中注定要发迹,好运悄然降临。就在这时,那个气球突然高高地弹了起来,端王伸手去接,却没有接住,气球朝着人群中直直地滚了过来,正好滚到了高俅的身边。高俅看到这飞来的气球,一时之间勇气倍增,他果断地使出了一个漂亮的鸳鸯拐,将气球稳稳地踢回给了端王。端王看到高俅这精彩的一脚,眼睛顿时亮了起来,心中十分欢喜,连忙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高俅赶忙向前跪下,恭敬地说道:“小的是王都尉的亲随,受主人的吩咐,送来这两件玉制玩器进献给大王。

这里还有一封书信,要拜呈给您。”端王听了,微笑着说道:“姐夫还真是如此挂念我。”高俅随即取出书信,恭敬地呈了上去。端王打开盒子,仔细欣赏了一番里面的玉制玩器,然后将它们都递给了堂候官,让他收了起来。 端王似乎对玉制玩器的兴趣并不浓厚,他放下玩器后,便迫不及待地又问高俅:“原来你会踢气球,你叫什么名字?”高俅连忙叉手跪下,恭敬地回答道:“小的叫做高俅,只是胡乱踢得几脚而已。”端王兴奋地说道:“好!你就下场来踢一回,让我看看。”高俅赶忙拜谢道:“小的是何等身份,怎敢与恩王一起踢球。”

端王笑着解释道:“这里是‘齐云社’,玩的这个叫做‘天下圆’,一起踢踢又有何妨。”高俅再三推辞,说道:“实在不敢。”但端王坚持要他下场踢球,高俅无奈,只得叩头谢罪,然后小心翼翼地解下衣服,走进场地开始踢球。 高俅一上场,只踢了几脚,端王就忍不住大声喝彩。看到端王如此高兴,高俅便使出了自已平生的本事,全力奉承端王。只见他身姿矫健,动作灵活,那气球仿佛被鳔胶粘在他身上一样,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。端王看得心花怒放,对高俅的球技赞不绝口,说什么也不肯放高俅回府,当晚便留他在宫中住了一夜。

第二天,端王特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筵席,专门邀请王都尉到宫中赴宴。话说王都尉前一天晚上一直不见高俅回来,心中正疑惑不解。到了第二天,门子前来报告说:“九大王派人来传令旨,请太尉到宫中赴宴。”王都尉听后,赶忙出来接见了来人,看过令旨后,随即上马,朝着九大王的府邸赶去。来到王府前,他下马入宫,见到了端王。端王见到王都尉,十分高兴,连忙称谢他送来的两件玉制玩器。 两人入席后,一边饮酒一边聊天。席间,端王突然说道:“这个高俅踢得一脚好气球,我想把他留在身边做亲随,你看怎么样?”王都尉连忙答道:“殿下既然想用此人,那就留在宫中,让他服侍殿下吧。”端王听了,满心欢喜,举起酒杯向王都尉表示感谢。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,直到傍晚,筵席才结束。王都尉随后告辞,回到了驸马府,这里暂且按下不表。 且说端王自从把高俅留在身边做伴后,高俅便日夜陪伴在他左右,在宫中食宿,两人几乎形影不离。然而,在宫中还不到两个月,哲宗皇帝突然驾崩,而且没有留下太子。文武百官经过商议,决定册立端王为天子,端王登基后,帝号为徽宗,也就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。

徽宗登基之后,朝廷一切事务都还比较平稳。 忽然有一天,徽宗对高俅说道:“朕想要提拔你,但按照规矩,你需要有边功才能升迁。朕先让枢密院把你的名字登记在册,你就先做个随驾迁转的人吧。”没想到,还不到半年的时间,高俅就被徽宗一路提拔,做到了殿帅府太尉的职位。 高俅得到殿帅府太尉这个职位后,精心挑选了一个吉日良辰,前往殿帅府上任。到任那天,所有殿帅府的属官、公吏、衙将,以及禁军、马步军等众人,都纷纷前来参拜。他们各自呈上自已的手本,上面详细开列着自已的姓名。高俅坐在高位上,一一仔细点过。点到最后,发现唯独缺少了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。原来,半个月之前,王进就已经向官府呈上了病状,称自已患病尚未痊愈,所以一直没有到衙门管事。 高俅听后,顿时大怒,大声喝道:“胡说!

既然有手本呈上来,那就是他抗拒官府,故意搪塞本官。这家伙肯定是装病在家,逍遥自在!快去给我把他抓来!”随即派人前往王进家,要将他捉拿归案。 且说这王进并没有妻子,只有一位年逾六旬的老母亲。前来传讯的牌头找到王进,对他说道:“如今高殿帅新官上任,点名时没看到你。军正司向他禀明你是染病在家,还有病患状呈在官府。可高殿帅根本不信,他认定你是装病,执意要拿你。教头,你还是去走一趟吧。

要是你不去,肯定会连累大家,小人我也会有罪名。”王进听了,无奈之下,只好拖着病体前往殿帅府。 王进来到殿帅府前,恭恭敬敬地参见了高俅,拜了四拜,然后躬身唱喏,起身站在一旁。高俅上下打量着他,问道:“你就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?”王进赶忙禀道:“小人正是。”高俅突然大声喝道:“你这个家伙!你爹不过是街市上耍花棒卖药的,你又能有什么真本事!之前的官员没眼光,才让你做了教头,你竟敢轻视我,不服从我的点视!你是靠谁的势力,装病在家享受清闲?”王进急忙辩解道:“小人怎敢如此!实在是患病还未痊愈。”

高太尉又骂道:“你这个贼配军!既然你害病,那怎么还能来?”王进又解释道:“太尉您呼唤,小人怎敢不来。” 高俅听了,更加愤怒,喝令左右:“给我拿下王进,狠狠地打这个家伙!”众多牙将平日里和王进关系都不错,他们见状,只得和军正司一起向高俅求情道:“今日是太尉您上任的好日子,就暂且饶了他这一次吧。”高俅这才喝道:“你这个贼配军,看在众将的面子上,今天暂且饶恕你,明天再和你算账!” 王进谢罪之后,起身抬头仔细一看,才认出眼前的高俅。

他走出衙门,不禁长叹一口气,自言自语道:“看来我这条命今天怕是难保了!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殿帅,原来是当年在东京帮闲的那个踢气球的高二。以前他学使棒的时候,被我父亲一棒打翻在地,养了三四个月才好,我们之间有这么深的仇。如今他发迹了,做了殿帅府太尉,正好可以找我报仇,而我偏偏又在他的管辖之下。自古道:不怕官,只怕管。我怎么能和他抗争呢!这可怎么办才好?”

王进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,心情郁闷极了。他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,母子二人听后,抱头痛哭起来。母亲哭着说道:“我儿啊,俗话说三十六计,走为上策。只是咱们恐怕没地方可逃啊。”王进沉思片刻,说道:“母亲说得对,儿子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我听说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,他手下的军官很多都曾到过京师,而且他们很欣赏我的枪棒功夫。我想不如逃到那里去投奔他们,那里正是用人之际,我到了那里应该可以安身立命。”

母子二人商量之后,决定就这么办。 王进的母亲又担心地说道:“我儿,咱们要是私自逃走,只怕门前那两个殿帅府派来服侍你的牌军会发现。他们要是知道了,咱们可就走不掉了。”王进安慰母亲道:“母亲您放心,儿子自有办法对付他们。”

当天傍晚,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,王进先把张牌叫进屋里,对他说道:“你先去吃些晚饭,我安排你去办件事。”张牌疑惑地问道:“教头,您让小人去哪里办事呀?”王进解释说:“我前些日子生病的时候,曾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的香愿,明天一早我要去烧头炷香。你今晚就先去那里,告诉庙祝,让他明天早点打开庙门,等我去烧头炷香,还要准备好三牲来供奉刘李王。你就在庙里歇着等我。”张牌点头答应,先去吃了晚饭,向王进道了晚安,便朝着岳庙的方向走去。 到了夜里,王进和母亲二人开始悄悄地收拾行李。

他们把衣服、细软和银两整理好,打成一个包裹;又准备了两个料袋包袱,牢牢地拴在马上。等到五更天,天色还一片漆黑,王进把李牌叫醒,吩咐他说:“你拿着这些银两去岳庙,和张牌一起买些三牲回来煮熟,在那里等着我。我去买些纸烛,随后就到。”李牌接过银子,也朝着岳庙走去。 李牌离开后,王进自已去马厩牵出了马,把料袋包袱搭在马背上,用绳子仔细地拴缚牢固,然后把马牵到后门外。他小心地扶着母亲上了马,家中那些笨重的物件都舍弃不要了,锁好前后门,挑起行李担儿,跟在马后面。

趁着五更天还未破晓,他们悄悄地出了西华门,朝着延安府的方向匆匆赶路。 且说张牌和李牌按照王进的吩咐,买好了祭祀用的福物并煮熟,在岳庙一直等到巳牌时分(上午九时至十一时),却始终不见王进的踪影。李牌心里开始焦急起来,他匆忙跑回王进家寻找,却发现家门紧锁,四处打听,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。一直寻到傍晚,岳庙里的张牌也起了疑心,连忙跑回王进家,和李牌一起又找了一整个黄昏。

天色渐渐黑了下来,两人见王进当夜没有回家,连他的老母亲也不见了。 第二天,两个牌军又到王进的亲戚家去打听,可依旧没有任何消息。他们担心自已会受到牵连,只好去殿帅府自首报告:“王教头抛弃家人逃走了,他和他母亲不知去向。”高太尉听了,勃然大怒,吼道:“这个贼配军竟然敢逃走,看他能跑到哪里去!”随即下达文书,通知各州各府,全力捉拿逃军王进。因为两人自首告发,所以免去了他们的罪责,这是后话暂且不提。 且说王进母子二人,自从离开了东京,一路上风餐露宿,白天赶路,夜晚找地方休息。

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。一天,天色渐渐晚了,王进挑着担子跟在母亲的马后面,对母亲说道:“老天有眼,保佑我们母子二人摆脱了这如同天罗地网般的困境。如今离延安府已经不远了,就算高太尉派人来抓我,也抓不到了。”母子二人满心欢喜,却不小心错过了可以投宿的地方。这一晚,他们没有遇到一个村庄,正发愁该去哪里投宿时,只见远处的林子里透出一道灯光。王进看到后,松了一口气,说道:“好了!不管那里是什么情况,我们去说些好话,借宿一晚,明天一早再赶路。” 于是,他们转身走进林子里,只见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庄院。

庄院四周都是土墙,墙外种着二三百株高大的柳树。这座庄院看起来颇为气派,前面与官道相通,后面靠着溪流山冈。四周杨柳成荫,一片翠绿;四下里的青松,颜色浓绿得仿佛被染过一般。庄院里的草堂高高矗立,布局依照着五运山庄的格局;亭台楼阁低矮轩敞,正对着青山绿水。屋角边牛羊满地,打麦场上鹅鸭成群。田园广阔,有上千的庄客在这里劳作;家中眷属气宇轩昂,女婢和儿童多得数不清。真可谓是家中有足够的余粮,鸡犬都能吃饱;家中藏书丰富,子孙也都贤良。 王进来到庄前,敲了很久的门,终于有一个庄客走了出来。王进放下担子,向他施礼。庄客问道:“你们来我们庄上有什么事?”王进如实答道:“不瞒您说,我和母亲赶路赶得急了些,错过了客栈。如今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想在贵庄借宿一晚,明天一早就走,我们会按照惯例支付房钱的。还望您能行个方便。”庄客说:“既然这样,你先等一等,我去问问庄主太公,他要是答应了,你们就可以住下。”

王进又说道:“大哥,还请您多帮忙。” 庄客进去了好一会儿,出来说道:“庄主太公让你们两个进去。”王进扶着母亲下了马,挑着担子,牵着马,跟着庄客来到里面的打麦场上。他放下担子,把马拴在柳树上,然后和母亲一起走到草堂来拜见太公。 只见太公年近六十,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变白,头戴一顶遮尘暖帽,身穿一件直缝宽衫,腰间系着皂丝绦,脚上穿着熟皮靴。王进见到太公后,连忙下拜。太公赶忙说道:“客人不必多礼,快请起来。你们是行路之人,一路辛苦,受了不少风霜,先坐下休息一会儿。”王进和母亲行了礼后,便在一旁坐下。

太公问道:“你们从哪里来?怎么这么晚才到这里?”王进回答说:“小人姓张,原本是京师人,如今做生意赔了本,没有了营生,打算去延安府投奔亲戚。没想到今天在路上走得急了些,错过了客栈,想在贵庄借宿一晚,明天一早就走,房钱一定会按照惯例支付。”太公说:“这有什么关系。如今世上,谁能顶着房屋走路呢。你们母子二人,想必还没有吃饭吧?”说着便叫庄客去安排饭菜。 没过多久,庄客就在厅上摆开一张桌子,端出一桶盘,里面有四样菜蔬和一盘牛肉,放在桌子上,还先把酒烫热了筛好。

太公说:“我们这村落里没有什么好招待的,还请不要见怪。”王进起身道谢:“我们母子二人无缘无故打扰您,还受到您如此厚待,这份恩情实在难以报答。”太公说:“别这么说,快请吃酒吧。”太公一边劝着王进喝了几杯酒,一边让人把饭端了上来。王进和母亲吃了饭,庄客收拾好碗碟。 太公站起身来,带着王进母子到客房中休息。王进说道:“我母亲骑的这匹马,麻烦您帮忙寄养一下,草料也请您提供,费用我们会一并归还。”太公说:“这没什么问题。我家也有骡马,让庄客牵到后槽一起喂养,草料您不用担心。”

王进谢过太公,挑着担子来到客房。庄客点上灯火,还提来热水让他们洗脚。太公随后回到自已的房间。王进母子二人谢过庄客,关上房门,收拾一番后便休息了。 第二天,一直睡到天大亮,王进母子还没有起床。庄主太公路过客房前,听到王进母子在房中发出呻吟声。太公问道:“客官,天已经大亮了,该起床了。”王进听到后,急忙出房,向太公施礼,说道:“小人已经起床很久了。昨晚多有打扰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

太公问道:“是谁在呻吟?”王进如实说道:“不敢瞒太公,我母亲因为鞍马劳顿,昨晚心疼病发作了。”太公说:“既然这样,客人你也不要太烦恼,让你母亲就在我这庄上住几天吧。我有个医治心疼病的药方,让庄客去县里抓药来,给你母亲吃。让她放心,慢慢调养就好。”王进听了,连忙向太公道谢。

暂且不多说那些琐碎的事情。从那以后,王进母子二人就在太公的庄上安心服药养病。住了大概五七天,王进感觉母亲的病已经痊愈,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继续赶路。 一天,王进来到后槽查看马匹,只见空地上有一个年轻人,光着膀子,身上刺着一条青色的龙,面皮白得像银盘一般,年纪大约十八九岁,正拿着一条棍棒在那里挥舞练习。王进看了好一会儿,不禁脱口说道:“这棍棒使得也还算不错。只是存在一些破绽,遇到真正的好汉,恐怕是赢不了的。” 那年轻人听到这话,顿时大怒,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,竟敢笑话我的本事!

我拜过七八个有名的师父,我就不信还比不上你。你敢和我比试比试吗?”话还没说完,太公就走了过来,大声斥责那年轻人:“不得无礼!”年轻人气愤地说:“这可恶的家伙竟敢笑话我的棒法。”太公转头问王进:“客人,您莫不是会使枪棒?”王进回答道:“略微懂得一些。敢问您,这后生是府上的什么人?”太公说:“是我的儿子。”王进说:“既然是府上的公子,如果他愿意学习,小人可以给他指点一二,让他的枪法棒法更加端正,您看如何?”太公听了,连忙说道:“那可太好了。”随即就叫那后生来拜王进为师。

可那后生哪里肯拜,心里越发恼怒,说道:“爹,您别听这家伙胡说!要是他能赢得了我手中这条棒,我就拜他为师。”王进笑着说:“公子,如果您不嫌弃的话,我们就较量一棒,权当玩耍。”那后生站在空地中央,把手中的棒舞得像风车一样飞转,朝着王进喊道:“你来,你来!怕了的就不算好汉!”王进只是微笑,并不肯动手。太公在一旁说道:“客官,您既然愿意教导小儿,就使一棒让他见识见识又何妨?”王进笑着说:“我是担心不小心冲撞了您的儿子,到时候场面不好看。”太公说:“这没关系。要是打伤了他的手脚,那也是他自找的。”王进这才说道:“那我就冒昧了。”于是从枪架上拿起一条棒,来到空地上,摆出一个架势。

那后生看了一眼,拿着棒就冲了过来,直扑王进。王进敏捷地拖着棒转身就走,那后生挥舞着棒又紧紧追了上来。王进突然回身,将棒朝着空地狠狠劈下。那后生见棒劈来,急忙用棒去格挡。然而王进并没有真的打下来,而是将棒一抽,迅速朝着后生的怀里刺去,只轻轻一缴,那后生手中的棒就被打落在地,整个人也“扑”的一声向后倒去。王进赶忙扔下棒,上前扶住他,说道:“请别见怪,请别见怪!”那后生爬起来后,连忙到旁边搬来一条凳子,让王进坐下,然后拜倒在地,说道:“我白白拜了那么多师父,原来都不值一提。师父,实在没办法了,还请您多多指教。”王进说:“我母子二人在府上叨扰多日,无以为报,正好可以教公子一些本事。” 太公见此情景,十分高兴,让那后生穿上衣服,一起到后堂坐下。他吩咐庄客杀了一只羊,准备了丰盛的酒食果品,还请王进的母亲一同来赴宴。四个人围坐在一起,开始举杯饮酒。太公起身给王进敬了一杯酒,说道:“师父如此武艺高强,必定是个教头。

小儿有眼不识泰山,多有冒犯。”王进笑着说:“我也不瞒您,小人其实不姓张,我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。这枪棒是我每天都要练习的。只因新上任的高太尉,以前曾被我父亲打翻在地,如今他做了殿帅府太尉,心怀旧仇,想要找我麻烦。我正好又在他的管辖之下,无法与他抗衡,所以才和母亲逃到延安府,去投奔老种经略相公谋个差事。没想到来到这里,受到您父子二人如此厚待,还治好了我母亲的病,这些日子又一直照顾我们,实在是感激不尽。既然公子愿意学习,我一定全力教导。只是公子以前学的都是些花架子的棒法,看起来好看,上了战场却没什么实际用处。我会重新给他指点。” 太公听了,说道:“我儿,这下知道自已输在哪里了吧,快来再拜师父。”

那后生又拜了王进。太公接着说:“教头,我们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华阴县,前面就是少华山,我们这个村子叫做史家村。村里总共有三四百户人家,大多都姓史。我这儿子从小就不喜欢务农,只爱舞枪弄棒。他母亲劝他也不听,结果被气得去世了。我也只能由着他的性子,为了教他武艺,不知道花了多少钱,还请了不少师父来教他。又请了手艺高超的匠人,在他身上刺了这身花绣,肩臂胸膛上总共有九条龙,所以满县的人都顺口叫他九纹龙史进。教头您既然来到这里,就请成全他,让他学好武艺,我一定会重重酬谢您。”

王进听后,很高兴地说:“太公您放心,既然您都这么说了,我一定会把公子教好再走。” 从那天开始,史进每天都向王教头请教武艺,王进也毫不保留地将十八般武艺,一样一样地从头教起。这十八般武艺分别是:矛、锤、弓、弩、铳、鞭、锏、剑、链、挝、斧、钺、戈、戟、牌、棒、枪、杈。 在这期间,史进每天都在庄上热情款待王教头母子二人,专心向王进学习武艺。而史太公则去华阴县担任里正的职务,这些暂且不提。不知不觉,时间过得很快,一晃就过去了半年多。真可谓是窗外的日光,弹指间就消逝了;席间花影,不知不觉就移到了别处。一杯酒还没喝完,笙歌还在演奏,阶下的辰牌就又报时了。 经过这半年多的学习,在王进的悉心教导下,史进把十八般武艺重新学得非常精通熟练。王进尽心竭力地指导,让史进学到的每一项武艺都掌握了其中的奥妙。王进见史进已经学得差不多了,心里暗自思量:“虽然在这里的日子很好,但总不是长久之计。”

有一天,王进决定向史进和太公辞行,准备前往延安府。史进怎么也不肯放他走,说道:“师父,您就留在这里吧。我会奉养您和师母,为你们养老送终,这样多好啊!”王进解释道:“贤弟,我知道你一片好心,在这里的日子也确实很美好。只是我担心高太尉派人追捕过来,到时候连累了你,让你也遭遇灾祸,这可不好。所以我实在是左右为难。我一心想去延安府,投奔老种经略相公,那里镇守边疆,正是用人的时候,我在那里可以安身立命。” 史进和太公苦苦挽留,但王进心意已决,他们只好准备了一场筵席为他送行。

筵席上,他们拿出一盘礼物,两匹绸缎,还有一百两花银,作为对王进的谢礼。第二天,王进收拾好行李担子,备好马匹,和母亲一起向史太公、史进辞行。他扶着母亲上了马,朝着延安府的方向出发。史进让庄客挑着担子,亲自送了十里路,心中十分不舍。最后,史进拜别了师父,含泪与王进分手,和庄客一起返回了史家村。而王进则依旧挑着担子,跟在母亲的马后面,朝着关西的道路继续前行。

按下王进前往延安府投军的事情暂且不表,单说史进回到庄上之后,每日都致力于锻炼身体、增强气力。他正值壮年,又没有妻儿老小的牵挂,常常半夜三更就起床练习武艺,白天则在庄后的空地上射箭、骑马。就这样,日子一天天过去,不到半年的时间,史进的父亲太公突然染上重病,卧床数日,病情却不见好转。史进派人四处去请医生来诊治,可惜都无济于事。最终,太公还是离开了人世。 史进悲痛万分,赶忙准备好棺椁为父亲入殓。他请来僧人,为父亲举办法事,追思超度,按照习俗进行理七仪式,希望父亲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。

同时,他又请了道士设坛建醮,为父亲的亡灵祈求早日升入天堂。前前后后,总共做了十几场法事道场。选了一个吉日良时,史进为父亲出丧安葬。村里三四百户史姓人家,都纷纷前来送丧,大家身着孝服,将太公埋葬在村西山上的祖坟里。 太公去世后,史进家中无人料理产业,而史进自已又不愿意从事农业生产,一心只想着找人切磋武艺,较量枪棒。 自太公死后,又过去了三四个月。此时正值六月中旬,天气酷热难耐。有一天,史进闲来无事,搬了一张交床,坐在打麦场边的柳阴树下乘凉。对面的松林里吹过来阵阵凉风,史进不禁赞叹道:“好凉爽的风啊!”正享受着凉风的时候,他突然看到一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张望。

史进大声喝道:“搞什么鬼!是谁在偷看我们庄子?”说着,他迅速跳起身来,绕过树后查看,发现原来是猎户摽兔李吉。史进喝道:“李吉!你在我庄子里张望什么?莫不是来踩点的?” 李吉赶忙上前作揖行礼,说道:“大郎,小人本想找庄上的矮丘乙郎喝碗酒,看到大郎您在这里乘凉,没敢过来打扰。”史进说:“我且问你,往常你总是挑些野味来我庄上卖,我也从没亏待过你,怎么最近一直不来了?难道是欺负我没钱买?”李吉回答道:“小人怎敢!只是最近一直没打到野味,所以才没来。”史进不信,说道:“胡说!

少华山那么大,那么广阔,我就不信连个獐子、兔子都没有。” 李吉解释道:“大郎有所不知。最近山上新来了一伙强人,他们扎下了一个山寨,聚集了五七百个小喽啰,还有百十匹好马。为首的那个大王叫神机军师朱武,第二个是跳涧虎陈达,第三个是白花蛇杨春。这三个人领头,四处打家劫舍。华阴县里的官府都不敢去捉拿他们,还出了三千贯赏钱悬赏能抓住他们的人。谁敢去招惹他们呀?所以我们这些猎户都不敢上山打猎了,自然也就没野味拿来卖了。” 史进听了,说道:“我也听说有强人,没想到他们这么嚣张,肯定会来骚扰我们村子。

李吉,你以后要是有了野味,还是寻些来卖给我。”李吉答应了一声,作了个揖,便离开了。 史进回到厅前,心里暗自寻思:这些强人如此嚣张,肯定会来骚扰我们村庄。既然这样,他马上吩咐庄客挑选两头肥壮的水牛杀掉,庄里本来就有酿造好的美酒,他先烧了一陌顺溜纸,然后让庄客去邀请村里三四百户史姓人家,都到家中的草堂上。大家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坐下,庄客们开始斟酒劝饮。 史进对众人说道:“我听说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,聚集了五七百个小喽啰,到处打家劫舍。他们既然这么嚣张,肯定早晚要来我们村里捣乱。我今天特意请大家来商量一下,要是那些强人来了,各家都要做好准备。我庄上一敲梆子,大家就各自拿着枪棒前来支援。

以后大家谁家有事情,也都这样互相救助,共同保护我们的村庄。要是强人真的来了,由我来对付。”众人纷纷说道:“我们这些村农,全靠大郎您做主了。梆子一响,谁敢不来!”当晚,众人喝过酒,各自叮嘱家人,回家准备器械去了。从那以后,史进开始修整门户墙垣,安排庄院防御,整理衣甲装备,检查刀枪马匹,时刻提防着贼寇的到来。 且说少华山寨中,三个头领坐在一起商议事情。为首的神机军师朱武,虽然个人武艺不高,但却足智多谋。朱武对陈达和杨春说道:“如今我听说华阴县里出了三千贯赏钱,悬赏捉拿我们。恐怕官军很快就会来,到时候我们得和他们厮杀。只是我们山寨现在钱粮短缺,不如去劫些财物来,补充山寨的用度。

再储备一些粮食,等官军来了,我们也好有应对的资本。” 跳涧虎陈达接口道:“说得对。我们现在就去华阴县里,先向他们‘借’些粮食,看看他们怎么说。”白花蛇杨春却反对道:“不要去华阴县,我觉得去蒲城县比较好,那里万无一失。”陈达反驳道:“蒲城县人口稀少,钱粮也不多。不如去打华阴县,那里人口众多,钱粮也丰富。”杨春着急地说:“哥哥有所不知,要是去打华阴县,必须经过史家村。那个九纹龙史进可不是好惹的,他怎么会轻易放我们过去?” 陈达不屑地说:“兄弟你也太懦弱了!连一个村坊都过不去,还怎么去抵挡官军?”

杨春连忙解释:“哥哥可别小瞧了他,那人确实很厉害。”朱武也在一旁说道:“我也听说过他,十分英雄,确实有真本事。兄弟,咱们还是别去招惹他了。” 陈达却一下子叫嚷起来:“你们两个都闭嘴!长别人志气,灭自已威风。他不就是一个人吗,又不是三头六臂,我才不信他有多厉害。”

说着,他喝令小喽啰:“快给我备好马!我现在就去,先攻打史家庄,再取华阴县。”朱武和杨春再三劝阻,可陈达根本不听,随即披挂整齐,骑上战马,点了一百四五十个小喽啰,敲锣打鼓地朝着史家村出发了。 且说史进正在庄内整理刀枪马匹,这时庄客跑来向他报告了陈达带人前来的消息。史进一听,立刻在庄上敲起了梆子。庄前庄后、庄东庄西的三四百户史家庄户,听到梆子声,纷纷拖起枪棒,很快就聚集了三四百人,一起赶到了史家庄。只见史进头戴一字巾,身披朱红铠甲,上身穿着青锦袄,下身穿着抹绿靴,腰间系着皮搭膊,胸前背后都有铁掩心防护,身上背着一张弓,挂着一壶箭,手里拿着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。庄客牵过那匹浑身赤红如火炭的战马,史进翻身上马,拿起大刀,前面领着三四十个健壮的庄客,后面跟着八九十个体格粗壮的乡夫,村里各家的人都跟在后面,大家一起呐喊着,一直来到村北的路口,摆开了阵势。

不一会儿,就远远望见了陈达带领的队伍。但见那队伍中红旗飘扬,赤帜翻飞。小喽啰们乱纷纷地拿着叉枪,那些莽撞的汉子们一起扛着刀斧。他们的头巾歪歪斜斜地戴着,面色红得像三月盛开的桃花;衲袄紧紧地系在身上,好似九秋飘落的落叶。每个人都瞪着凶狠的眼睛,仿佛横死之徒,人人都露出如夜叉般凶狠的神情。 少华山的陈达,率领着人马,快速飞奔到山坡下,立刻将小喽啰们摆开阵势。

史进仔细看去,只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,身披裹金生铁甲,上身穿着一件红衲袄,脚上穿着一对吊墩靴,腰间系着七尺攒线搭膊,骑着一匹高头白马,手中横着一丈八点钢矛。小喽啰们在两边大声呐喊助威,两位将领在马上对峙,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。

陈达骑在马上,看向史进,微微欠身施了一礼。史进却大声喝道:“你们这些人,杀人放火,打家劫舍,犯下了弥天大罪,一个个都是该杀的家伙。你也长着耳朵,胆子可真不小,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!”陈达在马上回应道:“我们山寨里缺了些粮食,想到华阴县去借点粮,要从贵庄这里借条路走,保证一根草都不会动。还请放我们过去,等我们回来一定登门拜谢。” 史进毫不客气地说:“胡说八道!我家现在正担任里正的职务,正打算来捉拿你们这伙贼人呢。今天你们自已送上门来,要从我们村经过,我不但不抓你们,还放你们过去?要是本县知道了,肯定会连累到我。”

陈达仍不死心,说道:“四海之内皆兄弟,还请您行个方便,借我们一条路。”史进冷冷地说:“少废话!我就算肯,有一个人也不肯,你得问问他肯了才行。”陈达疑惑地问:“好汉,您说让我问谁?”史进举起手中的刀,说道:“你得问问我手里这口刀肯不肯,它肯了,我就放你过去。”

陈达听了,顿时大怒,吼道:“逼人可别太过分,休要在这里逞威风!”史进也被激怒了,他挥舞着手中的刀,催动坐下的战马,冲向陈达,要与他交战。陈达也拍马挺枪,迎了上来。两人骑着马交锋,只见他们一来一往,一上一下,战斗十分激烈。一来一往的架势,就像深水中嬉戏的龙珠之龙;一上一下的动作,好似半山间争夺食物的猛虎。他们左盘右旋,如同张飞与吕布相敌;前回后转,又仿佛敬德与秦琼交战。九纹龙史进愤怒至极,手中的三尖刀直往陈达的顶门刺去;跳涧虎陈达也满心恼怒,丈八长矛不住地向史进的心窝刺来。两人都是高手,在争斗中尽显身手,都想在这场较量中夺得胜利。 史进和陈达两人大战了很长时间,只见战马大声咆哮,四蹄扬起,手中的兵器相互碰撞;枪来刀往,双方都小心地防御、招架、隔挡、遮拦。两人战到激烈之处,史进故意卖了个破绽,陈达以为有机可乘,赶紧将枪向史进的心窝刺来,史进却巧妙地将腰一闪,陈达收不住枪势,连人带枪冲进了史进的怀里。

史进趁机轻舒猿臂,灵活地扭动狼腰,只轻轻一挟,就把陈达从嵌花鞍上摘了下来,然后稳稳地揪住他的线搭膊,将他丢在马前,陈达就此投降。陈达的那匹战马则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。史进吩咐庄客将陈达绑了起来。众人一驱赶,那些小喽啰们纷纷逃窜。史进带着人回到庄上,把陈达绑在庭院中心的柱子上,打算等把另外两个贼首也抓住后,一起押解到官府去请赏。随后,他让人摆上酒来犒赏众人,让大家暂且散去。

众人纷纷喝彩:“史大郎果然是豪杰!” 暂且不说众人高兴地饮酒作乐,且说朱武和杨春两人,正在山寨里满心猜疑,忐忑不安,不知道前方战况如何,于是让小喽啰再去打探消息。不一会儿,派去的人牵着一匹空马,气喘吁吁地跑到山前,大声叫道:“不好了!陈家哥哥不听两位哥哥的劝告,丢了性命。”朱武赶忙询问缘由,小喽啰详细地讲述了交战的经过,说陈达根本敌不过史进的英勇。朱武长叹一声:“我之前说的话他不听,果然闯出了大祸。”杨春气愤地说:“那我们倾巢而出,和史进拼个你死我活怎么样?”朱武连忙摇头:“不行不行,连陈达都打不过他,我们去了也不是他的对手。我有一个苦计,如果救不了陈达,那我和你也都活不成了。”

杨春急切地问:“什么苦计?”朱武凑到他耳边,低声说了一番。杨春听后,眼睛一亮:“好计!我们这就去,事不宜迟。”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,余怒未消,这时庄客急忙跑来报告:“山寨里的朱武、杨春亲自来了。”史进冷哼一声:“他们这是自寻死路,我正好把他们两个也一起押解到官府去。快把马牵过来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敲起了梆子,众人听到梆子声,很快都聚集了过来。史进翻身上马,正要出庄门,就看见朱武和杨春两人步行到了庄前,他们双双跪下,眼中满是泪水。史进下马,大声喝道:“你们两个跪下干什么?有话快说!” 朱武哭着说道:“我们兄弟三人,一直被官府逼迫,实在没有办法才上山落草为寇。当初我们发过誓:‘不求同日生,但求同日死。’

虽然比不上关羽、张飞、刘备的义气,但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。今天小弟陈达不听劝告,冒犯了您的虎威,被您擒获在贵庄,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,只能来这里求死。希望您能把我们三人一起押解到官府请赏,我们绝不皱眉。我们愿意死在您的手里,绝无怨言。” 史进听了,心中暗自寻思:“他们竟然如此讲义气!我要是把他们抓去解官请赏,肯定会被天下好汉耻笑我不英雄。自古道:大虫不吃伏肉。”于是史进说道:“你们两个先跟我进来。”朱武和杨春毫无惧色,跟着史进一直来到后厅前,又跪下请求史进把他们绑起来。史进再三让他们起来,可他们两个坚决不肯起身。真是惺惺相惜,好汉识好汉。史进说道:“你们既然义气如此深重,我要是把你们送官,那就不是好汉所为了。我放了陈达,把他还给你们,怎么样?”朱武连忙说道:“可别连累了您,这样做不妥当。您还是把我们送去解官请赏吧。”史进说:“那怎么行。你们愿意吃我一顿酒食吗?”朱武坚定地说:“我们连死都不怕,还会怕酒肉吗!” 史进听了非常高兴,立刻解开了陈达的绑缚,在后厅摆上酒席,热情款待他们三人。

朱武、杨春、陈达连忙拜谢史进的大恩。几杯酒下肚,气氛渐渐融洽起来。酒足饭饱后,三人向史进道谢,然后回山去了。史进把他们送到庄门,才转身回庄。 朱武等三人回到山寨后,坐了下来。朱武说道:“要不是用了这条苦计,我们哪能保住性命。虽然救了陈达,但史进因为义气放了我们,这份恩情实在难得。过几天我们准备些礼物送去,好好谢谢他的救命之恩。” 长话短说。过了十几天,朱武等三人准备了三十两蒜条金,派了两个小喽啰,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,送到史家庄上。当夜初更时分,小喽啰敲响了史家庄的门,庄客赶紧向史进报告。

史进急忙披上衣服,来到门前,问小喽啰:“有什么事?”小喽啰说道:“三位头领再三拜谢您,特地派我们送些薄礼,感谢您不杀之恩。请您不要推辞,还望您收下。”说着便取出金子递了过去。史进一开始推辞不要,可后来一想:“既然他们送来了,我也应该回礼。”于是便收下了金子,还让庄客摆上酒席,款待两个小喽啰。他们吃了半夜的酒,史进又给了小喽啰一些零碎银两,这才让他们回山去了。

又过了半个多月,朱武等三人在山寨中商议,他们掳掠到了一串非常珍贵的大珠子,于是又派小喽啰连夜送到史家庄上。史进收下了珠子,这是后话暂且不提。

又过了半个月,史进心里琢磨着:“这朱武、陈达、杨春三人对我如此敬重,实在难得,我也该准备些礼物回赠他们才是。”第二天,他便吩咐庄客找来一个裁缝,自已亲自去县里买了三匹红锦,让裁缝裁制成三件锦袄子。又挑选了三只肥羊煮熟,用大盒子装了起来,派了两个庄客去给他们送去。 史进庄上有个领头的庄客叫王四,此人善于和官府打交道,能说会道,口才极佳,庄里的人都称他为“赛伯当”。

史进让他和一个得力的庄客,挑着装有礼物的担子,一直送到少华山下。守山的小喽啰问明了详细情况,便把他们引进了山寨,见到了朱武等人。 朱武、陈达、杨春三位头领见了礼物,十分高兴,收下了锦袄子和肥羊等酒礼,还拿出十两银子赏给了两个庄客。众人一起喝了十几碗酒,两个庄客这才下山回到庄里,见到史进后,说道:“山上的头领向您多多问候。” 从那以后,史进便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,隔三岔五就派王四去山寨送东西,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山寨里的头领也频繁派人给史进送来金银。 时光匆匆流逝,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中秋。

史进想和朱武他们三人聚聚,说说话,便约定他们在八月十五晚上到庄上赏月饮酒。他先让庄客王四带着一封请书,径直前往少华山,邀请朱武、陈达、杨春到庄上赴宴。 王四带着书信来到山寨,见到三位头领后,递上了请书。朱武看了请书,心中大喜,三人都答应前往,随即写了封回书,还赏了王四五两银子,并留他喝了十几碗酒。王四下山时,正好碰到了平日里常来送东西的小喽啰,小喽啰一把抱住他,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,又拉着他到山路边的村酒店里,喝了十几碗酒。 王四与小喽啰告别后,往回庄的方向走去。

山风一吹,酒劲顿时涌了上来,他脚步踉跄,一步一歪,还没走出十里路,看到前面有一片林子,便一头奔了进去,朝着那绿茸茸的莎草地上,“扑”地一声倒了下去,不省人事。 原来,猎户摽兔李吉正在那山坡下捕捉野兔,认出了是史家庄的王四,便走进林子里去扶他,可怎么也扶不动。这时,李吉看到王四的搭膊里露出了银子,心里寻思着:“这家伙喝醉了。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银子?不如我拿他一些。”也许是天罡星合该聚会,机缘巧合之下,事情就这样发生了。 李吉解开王四的搭膊,往地上一抖,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掉了出来。李吉略识几个字,他拿起书拆开一看,见上面写着少华山朱武、陈达、杨春的名字,书中还有许多文辞,但他大多不认得,只认得这三个名字。

李吉心想:“我做猎户,什么时候才能发迹啊。算命的说我今年有大财,原来财路在这里!华阴县里正出三千贯赏钱,要捉拿这三个贼人。可恶的史进那家伙,前些日子我去他庄上找矮丘乙郎,他还说我是来踩点的。原来他竟然和贼人有来往!”于是,李吉把银子和书信都拿走了,前往华阴县去告发。 再说庄客王四,这一觉一直睡到二更天,才悠悠醒转过来。他看到月光微微洒在自已身上,吃了一惊,赶紧跳了起来,却发现四周都是松树。他连忙去腰里一摸,搭膊和书信都不见了。他在四周找了一圈,只看到空搭膊丢在莎草地上,王四心里叫苦不迭,暗自寻思:“银子丢了倒不要紧,可这封回书该怎么办啊!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?”他眉头紧皱,突然计上心来,心想:“如果我回庄上说回书丢了,大郎肯定会生气,说不定还会把我赶出去。不如就说他们没有写回书,反正也无从查证。”

主意打定后,他飞也似地往庄上赶去,回到庄里时,正好是五更天。 史进见王四回来,问道: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”王四说道:“托主人您的福,寨里的三位头领热情挽留,让我吃了半夜酒,所以回来晚了。”史进又问:“有没有回书?”王四答道:“三位头领本要写回书,我便说:‘三位头领既然答应来赴宴,何必再写回书呢?我带着酒,路上万一有个闪失,可就不好了。’”史进听了,十分高兴,说道:“怪不得大家都叫你赛伯当,你办事果然靠谱!”王四连忙应道:“小人怎敢耽误,一路上马不停蹄,直接就奔回庄上了。”

史进说:“既然如此,派人去县里买些果品和美酒,准备着。” 不知不觉,中秋节到了,这天天气格外晴朗。史进当天吩咐家中的庄客,宰了一头大羊,杀了百十来只鸡鹅,准备了丰盛的酒食筵宴。 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,中秋的夜晚是何等的美好呢?但见午夜刚刚开始,黄昏已经过去一半,一轮明月如同银色的圆盘挂在天空。月光皎洁,如同白昼,正是赏玩的好时候。月亮的清影十分圆满,桂花的香气与玉兔的传说相互交融。

窗帘高高卷起,大家频频举杯劝酒,欢声笑语中庆贺着太平盛世。每年到了这个节日,人们都会酩酊大醉。不要推辞整晚的畅饮,银河中露水闪烁,一片清新景象。 且说少华山上的朱武、陈达、杨春三位头领,吩咐小喽啰看守好寨栅,只带了三五个同伴,手持朴刀,各自腰间挂着腰刀,没有骑马,步行下山,径直来到了史家庄。 史进迎接他们入庄,相互行礼之后,邀请他们到后园。庄内已经安排好了筵宴,史进请三位头领坐在上座,自已在对面相陪,同时吩咐庄客把前后庄门都拴好。众人开始饮酒,庄内的庄客轮流斟酒,一边切着羊肉劝酒。 酒过数巡,东边缓缓升起了那轮明月,只见桂花仿佛从海峤飘来,云朵在天空中散开。彩霞万里,如同银色的光辉,皎洁的月光映照千山,如同水波荡漾。

这一轮明月明亮清爽,仿佛能让宇宙都变得澄清;四海团圆,月光射映,乾坤一片皎洁。月光洒在旷野上,惊起了独自栖息的乌鸦;光照在平湖上,映照着双栖的鸿雁。冰轮般的明月展现出三千里的光辉,玉兔仿佛要吞下四百州的大地。 史进正和三位头领在后园饮酒,欣赏着中秋明月,叙说着过去的事情和新的话题,突然听到墙外一声呐喊,火把通明。史进大吃一惊,急忙跳起身来,说道:“三位贤友请先坐着,我去看看。”他喝令庄客不要开门,搬来一条梯子,爬上墙一看,只见华阴县县尉骑在马上,带着两个都头,领着三四百士兵,将庄院团团围住。

史进和三位头领见状,心中暗暗叫苦。 在外面的火把光映照下,只见钢叉、朴刀、五股叉、留客住等兵器,密密麻麻地摆着,如同麻林一般。两个都头大声喊道:“不要让强贼跑了!” 若不是这伙人来捉拿史进和三位头领,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。史进将会先杀一两个人,结识十几个好汉,在河北掀起一场风波,使得天罡地煞的英雄们齐聚一堂。真可谓是芦花深处屯驻着兵士,荷叶阴中整治着战船。那么,史进和三位头领究竟如何才能脱身呢?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