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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 缂丝嫁衣与笨蛋爹地的月下跳纱

晨雾还没散尽,染坊庭院里的蓝印花布己悬成一片靛蓝的海。苏晚踮脚去够最高处的竹竿,指尖将触到湿布边缘时,身后突然笼来温热的檀木香。傅沉舟的夏布衫袖口擦过她耳际,轻松摘下那块浸透晨露的布,水珠滚下来,洇湿她肩头薄衫一片凉。

“张奶奶说,”他把湿布叠成方正一块,蓝白花纹里裹着昨夜未散的靛青气息,“今日的日头晒出的蓝,能印进人骨头缝里。”他指尖无意拂过她微凉的锁骨,苏晚轻颤着躲开,却撞进他盛着笑意的眼——那里面映着满院浮动的蓝,和她鬓边那朵被晨露洗亮的母贝绒花。

小墨举着防水手机从染缸后探出头:“爹地!你的‘聘礼’泡汤啦!”镜头一转,昨夜傅沉舟藏在石臼下的蓝印花糖画情书,此刻正可怜巴巴地浮在蓄满雨水的石臼里。胭脂色鹊桥化开,糖丝缠绕的并蒂莲绒花只剩模糊的轮廓,像一帧被泪水晕染的旧梦。

傅沉舟却蹲下身,指尖探入微凉的雨水,轻轻捞起那朵将融未融的糖绒花。阳光穿透晶莹糖体,在他掌心折射出细碎虹彩。“正好,”他忽然将糖花按进苏晚掌心,糖渍黏住两人交叠的指节,“省了拆信的功夫。”他掌心滚烫,化开的糖浆玫瑰香混着蓝靛的清苦,丝丝缕缕缠上她的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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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奶奶推开染坊西厢房的雕花木门时,尘埃在光柱里浮金般跳跃。一件尚未完工的缂丝嫁衣悬在檀木衣架上,正红底子暗涌流光,金线织就的并蒂莲在衣襟蜿蜒,花蕊处缀着米粒大的珍珠,灯下看像噙着露。最奇的是袖口——百十只银线缂成的流萤伏在纱地上,翅翼薄如蝉蜕,仿佛一阵风过就能振翅飞入夜色。

“你母亲留下的。”张奶奶枯瘦的指尖抚过流萤翅膀,“她说真正的‘银河’,得穿在身上才踏实。” 她抖开一卷泛黄的缂丝小样,密密麻麻的色块间夹着褪色的糖渍,仔细看竟是微缩的缺角鹊桥纹。“当年你爹追她,在西湖边缂了三个月,糖画勺子都磨秃了,就为把这鹊桥嵌进嫁衣。”

傅沉舟的指尖悬在流萤翅尖上,不敢触碰。苏晚拿起妆台上的缂丝刀,刀柄温润如握着一截月光。她引着他的手压向织机,金棕丝线紧绷如琴弦。“笨蛋爹地,”她鼻尖几乎蹭到他微红的耳廓,“敢不敢学缂‘相思扣’?”

织机“哐当”一声响,傅沉舟手忙脚乱踩下踏板。缂丝刀尖撞上金线,勾出歪扭的弧度,像极了初学糖画时他描坏的鹊桥。苏晚笑着握住他执刀的手背,引着刀尖在经纬间游走。丝线的沙沙声里,他手心的汗渐渐濡湿她指缝。阳光斜切过窗棂,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嫁衣上——衣襟的并蒂莲旁,悄然多了一枚歪斜却金光粲然的小小同心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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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染透水巷时,染坊天井支起竹架。张奶奶抖开那匹浸透“骨头蓝”的布,哗啦一声如展开半幅夜色。布匹悬空的刹那,傅沉舟突然抱起苏晚,她惊喘着搂紧他脖颈,鬓边绒花擦过他沁汗的下颌。

“张奶奶说,”他仰头望着悬在头顶的靛蓝星河,喉结在她掌心下滚动,“新嫁娘得从自己染的云霞里跳过去,往后的日子才鲜亮。” 苏晚的蓝印花裙裾拂过他手臂,像栖息的蝶。他托着她腰肢往上一送——

她轻盈地跃过那片流动的深蓝。风鼓起宽大衣袖,伏在纱地上的银线流萤被暮色点燃,倏然在她周身浮起幽微绿光,宛如披着一川星瀑落入他怀中。傅沉舟踉跄后退,夏布衫后背重重撞上晾晒的靛蓝布匹,层层叠叠的蓝浪裹住相拥的两人。苏晚发间母贝绒花跌进他衣领,凉意激得他一颤。

“萤火虫……”小墨的镜头追着苏晚袖口。几只银缂流萤竟真的脱离纱地,绿莹莹的光点绕着她飞舞,最后停驻在傅沉舟肩头浸染的蓝痕上,像钉住一小片夜空。

染缸旁的石臼里,昨夜融化的糖画己凝成琥珀。一点幽绿在糖心深处苏醒,萤火般脉动——那是沉底的流萤琥珀在糖浆里获得了新生。张奶奶将石臼推到月光下,胭脂色糖浆包裹着碧绿光核,宛如银河里打捞起的星辰。“玫瑰露泼出的缘分呐,”她笑着往琥珀上淋一勺新酿的莲子露,“泡透了,才甜到髓里。”

傅沉舟低头,苏晚正从他衣领里拈出那朵沾满蓝靛的绒花。月光洗过母贝花瓣,折出虹彩,恰似她眼底流淌的星河。他忽然含住她拈花的指尖,蓝靛的涩混着糖霜的甜在唇齿间漫开。染坊外传来摇橹声,水波将倒映的月光揉碎,满院浮动的蓝印花布在风里轻晃,像在为谁铺展通往银河的红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