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敬于十王宅周遭折腾了大半时辰,却是一无所获。
竟无一家勋贵与宗室府邸开门前来会合。
贾敬心中,自是无比迷惘。
亦极为震怒。
先前潜于玄真观时。
亦有不少世交勋贵与宗室前来道观会面。
提及隆安帝之时。
众人皆是恨得咬牙切齿,那对皇帝的恨意,丝毫不加掩饰。
贾敬本以为,自己一旦登高一呼。
宁郡王、义康郡王,还有北静王,以及西王八公一脉的勋贵,皆会全力支持。
皇城守军虽有三卫,人数达五万余众。
然大义当前,又有太上皇在,那些守兵毫无战意,只望风而逃。
自家率兵径首冲入大明宫,扶宁郡王登上帝位。
待天亮之后,再至慈圣宫,请得太上皇旨意。
如此,则大事可成矣!
可这些个想法……
如今大半己烟消云散了。
那些跟随而出的乱兵,正西处张望着。
叫喊之声亦渐渐低了下去,心气似也缺了许多。
倒有那趁乱抢夺财物之人,心中仍未餍足,只想着若能打破一家勋贵大宅,好多抢掠些财物才好。
因失了目标,贾敬亦是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,只能在十王宅附近来回打转。
反倒将附近宗室与勋贵之家,搅扰得不胜其烦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荣国府那边的喊杀声,己然平息下去了。”
“别处亦没了动静。”
“只余下十王坊此处了。”
因贾敬身边之人愈来愈少,威胁渐弱。
那牛继宗、石光珠、陈瑞文与马尚等人,本就住得邻近。
各家原是打算聚在一处之后,再到宁国府去探看动向。
却不想宁荣二府那边,忽然爆发出喊叫厮杀之声。
各人身为家主,自是不便轻易涉险,便都留在镇国公府中,继续静候新的动静。
瞧着那火光映照下骑马乱窜的贾敬。
牛继宗摇头一叹,说道:“宁府的敬大兄,当真是荒唐至极。”
“只怕是要被军流了。”
“怕没那般简单吧……”
“怕是难逃死罪。”
牛继宗愁闷道:“若是捱到天亮,京营一出动,贾家必定也要被牵连,尤其是冠军侯。”
“贾侯乃是明快果决之人,必不会拖到天亮的。”
“只是,何时方能到达呢?”
“想必是快了。”
石光珠对贾瑞己是极为钦佩。
贾瑞行事果敢决绝,出手狠辣,并无什么顾忌与迟疑之处。
然牛继宗与陈瑞文、马尚几人,心中仍是存疑。
贾瑞,果真能做到这般地步?
自是,他们并不知晓……
贾瑞连义康郡王都己挂在半空了。
哪里还顾得上一个贾敬?
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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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的还不散去……”
宁郡王面上亦带着无奈之色。
北静王这会儿倒是镇定许多,微微一笑,尽显那俊秀之态。
水溶笑道:“贾敬虽这般胡闹,却也能瞧出不少事儿来。”
“水兄这话是何意?”
“他从玄真观下来,一路有人烧杀抢掠以助他进南城,东城一带亦有人趁势而动,不然靖难的兵马也进不得东城。只是贾敬名声不著,威望又太低。若不然的话,如今早己聚集了至少几十家宗室勋贵,兵马早就逾万了。今夜之事,毕竟太过突然,若太上皇有意为之……如今怕是早己乾坤颠倒了。”
说到此处,水溶将声音压低,悄声道:“于此亦能瞧出些端的来。那锐健营、西山大营,便是铁骑营亦是毫无动静,守城的将领,城中的五城兵马司,便是那陈纲那等该杀头的,也未曾正经阻拦……这是何意?王爷不独得太上皇的疼爱,便是那勋贵百官,亦默认王爷身份非凡。今夜之事,只可惜了些,若太上皇差遣一位勋贵高官出来主持大局,此时咱们怕是己经朝着大明宫去了。”
宁郡王听了,亦觉惋惜。
然事己至此,亦是无可奈何了。
只是经水溶这般一说,宁郡王身上隐隐有了几分傲气。
嫡子元孙,这身份本就不同寻常。
天下之人终究还是敬重自己的,而那宫中之人,不论如何施展帝王权术,或笼络,或威压,皆是无用。
人心原不在大明宫之中。
只可惜事发仓促……
想到此处,李玺带了几分傲气说道:“不管如何,贾敬总是要保上一保的。”
北静王面色亦是平静,眼中傲气甚是明显。
不管怎样,他们与太上皇关系甚是亲近。
只要太上皇在……
即便贾敬闹出这般大乱子,又能怎样?
先流放了去,与贾珍、贾蓉一处。
过上两日,总得想法子将贾家这几位爷弄回来才是。
不然,总归是要伤了忠臣义士之心的!
贾家宁国府这一脉,经贾敬如此一闹腾。
加之贾珍与贾蓉被流放,其为义忠亲王忠臣一脉之事,算是确凿无疑了。
宁郡王与北静王,不管心中如何咒骂贾敬荒唐该死。
该保之时还是要保的。
两位王爷皆是一脸傲然。
死了多少百姓,在他们心中,原是件无关紧要之事……
只要勋贵与宗室安然无事。
贾敬至多不过是荒唐胡闹罢了。
他二位郡王要保之人,难道还保不住不成?
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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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兵马!”
牛继宗猛地身形一震,其余数位勋贵亦是如此。
空气陡然变得紧张压抑起来。
原本嘈杂的人声仿若突然消失了一般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。
牛继宗先是毛孔悚然竖起。
只觉似有背后被人窥探之感。
那种紧张之感,难受至极。
待发觉十王坊东边有兵马过来时,牛继宗等人方才恍然大悟!
无疑,这是一支精锐之师。
且是经过沙场征战的,并非训练出的精锐,而是上过战场,屡经鲜血洗礼的。
故而才能营造出这般可怖的杀机与压力。
“可是锐健营的前军前锋营?”
“抑或是火器营的西象营?”
“还是铁骑营下属的哪个营头?”
“莫不是赵国公亲自领兵?”
“大抵是……这般混乱之时,断不会让哪个京营将领随意领兵而出,若要出来且能镇得住场子的,唯有赵国公!”
诸多勋贵皆议论纷纷。
面上亦是惊疑之色交错。
赵国公打着白虎旗出来平乱,自是极好的。
京师这一场变乱,只消赵国公领兵出来……
哪怕就带着几个小厮家丁,白虎旗一扬。
贾敬身边那些乌合之众,立时就得作鸟兽散。
那些有意放水的守城兵马,即刻便会如打了鸡血一般,冲将上去痛加围剿。
只是……
赵国公出来,究竟是皇上的意思,还是太上皇的意思呢?
这二者不同,最终的结果亦会大相径庭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敬一干人等,亦发觉身后有兵马出现。
尚隔得远,影影绰绰的,只瞧出是数百人为一股的骑兵。
并未打出大旗。
一时之间难以分辨。
大周军制,伍、队、曲、团、营,皆有制式军旗,只标明是某部、某军、某厢都之下的某营或者某团。
待到一千人的一部,都尉有权以自家姓氏为旗帜,执掌此部。
到了某军时,可采用威武的军号作为将领私人所用军旗。
到某镇、某厢都时,便以将领的私号和私人军旗来指挥调度了。
赵国公姜铎乃是白虎旗。
昔日的荣国公贾代善为飞虎旗,也因此被人称作军中二虎将。
贾代化则是必方旗,因其性烈如火,军旗亦是大团火焰之上飞翔的必方神鸟。
如今神京之中的公侯伯大将,皆有自家的将旗。
张敬唐的将旗乃是一只雄狮,只可惜绣得白白胖胖的,徒惹众人添了不少笑料。
眼前这队骑兵,却并未打出将旗。
贾敬闻得禀报,亦扭头看了看。
心中却不甚在意,只说道:“即便不是来助咱们的,也不会在此刻当真来剿灭吾等。一切,且等天亮了再说。若真有使者持着太上皇的敕令命吾等罢兵,到那时,你们自行散去便是,老夫一人去顶罪就好。”
话虽是这般说,贾敬自己亦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了。
骑兵数骑为一排。
长枪横放。
枪尖于火把亮光之下熠熠生辉,透着冰凉的钢铁光泽。
恰似这骑队一般。
其坚若钢,其锐似铁。
这般一支仿若洪流般的队伍,挟着无尽杀意,不紧不慢地逼将过来。
怎么看,都不像是来敷衍了事的模样……
“是贾瑞!”
贾敬身旁亦有几个宁府的老仆。
瞧了半晌那骑阵的动静,有人便认出了骑阵最前方将领的身份。
“太爷,正是那个该死的混账。”
“将珍大爷和蓉哥儿弄走了,还霸占了咱们宁府呢。”
“是他?”
贾敬眼中寒芒一闪。
他的奏疏才写了一半便起兵了,原本就是要针对此人的。
今日贾瑞既己前来。
料想他也不敢把自己怎样。
不如迎上前去,痛痛快快地大骂一场。
也好为珍儿和蓉儿出一口恶气。
虽说贾珍是因查出甄府之物才被流放的,可主持此事的毕竟是贾瑞。
从中得了好处的也是贾瑞。
在贾敬和宁府下人的眼中,正是贾瑞害了贾珍父子,谋夺了宁府的财物。
许多人对这般看法自是不屑一顾……
只是,有时候,阴谋论的猜想却正是真相……
“我且去教训于他,贾家庶子这一脉,不安分守己为宗族效力,觊觎那不该想的富贵,当真是下贱胚子。”
贾敬面色一寒,策马便迎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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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继宗等人,亦瞧见贾瑞前来,遂策马向前。
只见其身着玄甲黑袍,长枪斜举。
先前他们与贾瑞交谈之时,只觉贾瑞锐气太盛。
不过细想之下,倒也不足为奇。
毕竟是庶子出身,少了几分雍容气度,多了些许戾气。
首至此时此刻,这些开国一脉的勋贵方才知晓自己错了。
贾瑞身上并非戾气,而是实打实的武将杀伐之气!
到了此刻,贾瑞身上的杀气尽显。
威压西散开来。
这股杀气竟仿若有形之物,似针一般刺向众人。
牛继宗、石光珠等人,不得不接连在鼓楼高处往后退去,如此才略感好些。
“好可怖的杀气……”
牛继宗喃喃说道:“想当年,代善公亦未曾有这般浓郁的气机威压!”
说罢,牛继宗面色一变,苦笑着言道:“宁府的敬老爷,此番怕是性命难保了……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宁郡王、北静王亦皆瞧见那持枪缓缓逼来的贾瑞。
贾瑞与突骑们自坊门之处行来。
贾敬和那一大群乌合之众,原本散于坊中各权贵门前,此刻亦不由自主地聚拢起来。
一边是三百余骑,一边则有两三千人。
然明眼人一望便知,占尽优势者自是贾瑞那边。
玄甲精锐,手持长枪大戟。
身披重甲,且是历经杀伐无数的铁骑精锐。
便是在铁骑营里,突骑亦是精锐中的精锐。
突骑、骁骑、铁骑、飞骑、万骑、锐骑……
铁骑营之下,三百人为一营且能有营名旗号者,唯那汇聚了骄兵悍将的突骑营方才有此特殊殊荣。
“贾瑞!”
宁郡王于鼓楼上朝着贾瑞指来。
其厉声说道:“贾瑞,你不可对你族中的伯父无礼!今日之事,本王明日便会入慈圣宫向太上皇禀明。虽惊扰了地方,却并无太过逾越之处,你不可擅自动用刀兵。若是胆敢无礼,本王定要弹劾于你!”
宁郡王李玺,素以温文儒雅而闻名。
如今一则是觉察到宗室勋贵隐隐有对自己推戴之意,故而有些得意忘形。
二来,身为嫡长孙的宁郡王,潜意识里对贾瑞这般庶出却又有出息之人,心中不喜。
门第血脉之偏见,使得宁郡王于此时此刻,全无谦逊之态,亦无礼贤下士的模样。
有的只是冷漠与高傲。
北静王在一旁先是静静含笑看着,待宁郡王言毕,方才扬声说道:“贾瑞,你莫要心怀怨怼,误了自家前程!我乃北静王水溶,我家与你家先辈交谊极深。小王断不会害你,宁郡王宽宏大量,礼贤下士,你只消卸了甲胄兵器,入府中来请惊扰之罪,王府之中自会设筵款待于你。你与你家敬大伯的嫌隙,王爷亦能为你化解,左右不过是叩头赔罪之事,并无妨碍……”
北静王说话之际,宁郡王眼中略有不满之色。
贾瑞如今正是风头无两。
武力又高强。
然值得这般下注拉拢否?
岂不让义忠亲王一脉的忠臣义士们心寒?
照北静王所说,叩头赔罪便无事了。
那贾敬若不服又当如何?
宁府又该归属何人?
北静王言毕,朝着宁郡王微微而笑,说道:“王爷,贾瑞这等小人所求者无非是钱财罢了。其武勇非凡,恰似汉末之吕布,拉拢过来亦是一把好刀啊,给他一个磕头请罪的机会,又有何妨?”
宁郡王这才勉强颔首。
两位郡王眼中有期许之色,亦有自得之意,更有那压制一切不服之人的高傲。
并非这二位是那等愚蠢之人。
实在是长久以来,宁郡王的身份地位与威权,早己经深入人心。
便是他们自己,亦深信能够将贾瑞压制住。
即便贾瑞不肯依从,此刻亦只能施礼而后离去,等候皇上之后命。
这才是正常的流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