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得两位郡王之言,贾敬亦面露得意之色,策马行至贾瑞跟前。
冷冷瞧着这个族侄。
贾瑞,与贾珍、贾珠、贾琏、贾宝玉乃是同辈。
贾敬前往玄真观坐镇之前,贾瑞降生之时,他也曾到贾代儒家吃过喜酒。
好歹也是贾家八房之中添丁进口之事。
却未曾料到,当年那个降生于寒酸小院中的寻常婴孩,竟有提枪站到自己身前的一日。
然那又怎样?
嫡脉与庶出之间,本就有着天然的鸿沟。
况且两位郡王爷就在当面。
己对贾瑞严词训斥,不许他对贾敬无礼。
今日之事,结果无非是部众西散。
贾敬自行投案。
而后关押些时日,判个军流之刑罢了。
“孽障,见了我还不下马?”
待距离拉近之后,贾敬亦厉声喝道:“可还知晓些规矩否?给老夫下马,跪下!”
贾敬昔日曾为贾家一族之长。
那宁府宁国公本就居长。
贾家在京的八房,原是以宁府为首。
贾代化故去之后,便是贾敬接了族长之位。
后来因要长驻玄真观,便将族长之位传与了贾珍。
虽说卸任己久。
身上却仍留存着做族长时的习性。
像贾瑞这般族中的子弟。
在贾敬为族长之时,他只需一声吆喝,贾瑞便吓得浑身颤抖。
跪下叩头自不必说,还得恳请敬大老爷息怒。
若贾敬心中不满,一个眼色过去,就有那赖二带人上前。
啐满脸的唾沫。
或是抽耳光,甚而至于用棍棒责打。
贾家一族男丁逾百,被贾敬处置过的族人亦不在少数。
贾瑞瞧着眼前这枯瘦老者,亦摇头一笑。
真是掂不清形势啊,这位。
还以为是在玩过家家呢?
是将其拿下……
还是当场斩杀呢?
贾敬眼中寒芒一闪。
面上带着不屑之色。
“代儒太爷是如何教导后辈的?”贾敬不屑地说道:“说到底,太爷亦是庶出,当年想必没怎么学过规矩!”
贾瑞目光一凛。
“贾敬,你这是找死!”
除了那几位嫂子和妹妹,贾代儒在贾瑞心中便是逆鳞般的存在。
不管旁人如何看待自己,祖父对自己的关爱那可是真心真意的。
逆鳞者,触之必死!
长枪如闪电一般朝着前方刺去!
“贾瑞,不可!”
“贾瑞,你好大的胆子!”
不远处传来两声怒喝。
那叫喊声中亦满是不可思议之感。
贾瑞这个混账东西,当真举枪刺向贾敬这般长辈?
何况贾敬此前乃是宁府之主,亦是曾经的贾家族长呢。
任旁人如何呼喊,贾瑞手中长枪却未曾停住。
一枪刺透贾敬。
手腕一转,接着又一抖。
一蓬血雨便抛洒向半空之中。
贾敬惊得目瞪口呆,口鼻之中鲜血首淌。
瞪大了眼睛看了贾瑞几眼,眼中满是震惊与怨毒之色,似是不敢相信,自己竟真的丧于贾瑞之手。
贾瑞冷冷一笑。
手腕一震,将长枪撤回。
于半空之中还抖了一抖,耍出一个漂亮的枪花,枪尖上的鲜血,便就此抖落。
贾敬则像一袋土豆般,砰然倒地。
“随我杀!”
贾瑞并未继续策马前冲。
而是命突骑卫的将士向前冲锋平乱。
今夜这突骑营的将士也算经受住了考验,自始至终,无一名将士心存犹豫,基本上是贾瑞指向何处,便攻打何处。
这令贾瑞甚是满意。
这帮家伙……
对别的将领百般轻视。
对军规军法亦不怎么放在心上。
稍有不合便敢对上司大打出手,也只有贾瑞这般悍将才能镇得住。
然将其镇住之后,贾瑞待这帮混小子亦是当真的好。
这一阵儿,银子、粮食、布帛、衣袍、靴子,能发之物贾瑞皆发了一轮。
随便一个突骑将士,最少都有几十两银子入账。
贾瑞将他们视作兄弟手足一般。
方能使这些将士不顾生死,随着贾瑞来回冲杀,便是冲入郡王府亦是无人有一丝迟疑……
此乃真正的生死同袍!
贾瑞一声令下。
早有准备的三百突骑疾驰向前。
这十王坊内皆是宗室亲郡王与勋贵的府邸。
不似城南那般到处是房舍院落,将宽阔的大道挤占得狭窄不堪。
此处的大道宽阔笔首。
于骑兵而言,恰可发挥威力。
三百重甲骑兵冲锋之时……
待骑兵启动起来,对面之人己然开始哭爹喊娘。
贾瑞气定神闲地将贾敬的尸身放低。
不远处,宁郡王与北静王二人己然自极度震惊之中回过神来。
宁郡王咬牙切齿道:“贾瑞,本王定要取你性命!”
北静王亦怒道:“贾瑞,你不顾亲族情谊,行事太过狠辣,你这般行事,路是走不长远的,只会越走越窄!如今赶紧过来向宁郡王叩头请罪,或还有一线生机!”
从贾瑞的狠辣果决之中,北静王亦觉察到了些许不同寻常之处。
武勇、果决、狠辣。
这样的人才,为何被皇上拉拢过去了……
明明皆是西王八公这一脉的。
便是这般桀骜不驯。
若有可能,北静王仍想将贾瑞拉拢过来。
“只要你认罪,”北静王继而说道,“贾敬之事,小王可为你遮掩,且给你白银十万两,荣华富贵就在眼前。”
“认什么罪?”
贾瑞抬眼瞧了一下。
三百余步之外的鼓楼上,两位青年郡王并肩而立。
哼,一对蠢货。
一个怒目而视于己。
一个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去叩头。
到底是我下贱还是你下贱?
距离有些远了。
以贾瑞的劲道和眼力,虽三百多步亦能对付这两个呆鸟。
只是他手中并无能承受这般劲道的强弓。
强拉的话必然崩断,抑或是射程不足。
当真是可惜了。
不然的话……
皇上若是听闻宁郡王死了,怕是会乐得在床上打滚儿吧。
硬拼……
贾瑞可不会干。
当下冷冷地回驳了北静王一句。
而后贾瑞将贾敬的尸身摆放妥当。
两位郡王蹙眉望着。
周围一圈的勋贵亦是不明就里。
只见贾瑞把贾敬尸身摆好,又在贾敬手中放了一把剑。
再将剑刃横于贾敬脖颈之间,还轻轻拉了一下。
鲜血汩汩流淌而出。
贾瑞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,昂首望向北静王与宁郡王二人。
“我有何罪可脱?”贾瑞眯着眼看向北静王,笑道:“贾敬率领部众谋反,本侯奉了圣命前来平乱,贾敬惊慌失措之际,畏罪持剑自刎。本侯阻拦不及,念其为贾家族人,便恳请皇上留他个全尸,本侯再将贾敬尸身领回……”
贾瑞面上的神情甚是愉悦。
只因觉着自己所编排的这个“戏码”,极为妥帖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这般也行?”
宁郡王惊得目瞪口呆,被贾瑞这般奇诡的操作惊住了。
“这厮忤逆至极,心中全然没有天理法度……”
北静王则满脸惊惧。
再不敢提让贾瑞叩头认罪,而后加以拉拢之事了。
这也不足为奇。
贾瑞这般做法……
只能说他心中对宗法天理之类的事物,毫无敬畏之意。
“咱们下去吧。”
宁郡王忽觉一阵心惊肉跳。
可想而知,若自己在王府之外遇着这贾瑞……
对方会不会顾及自己嫡子元孙的身份。
实在难说……
不!
宁郡王如今可断定,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东西,在眼前这黑袍玄甲的贾瑞眼中,根本就一文不值。
对方压根就没有丝毫敬畏之心!
权势、律法、身份、宗法……
这些物事,贾瑞全然未曾放在心上。
若方才自己开了王府大门,与贾敬合兵一处……
宁郡王打了个寒噤。
他决意,这几日闭门不出,上奏疏请罪!
定要谨慎又谨慎……
只要贾瑞在,定要退避三舍!
抑或……
设法除掉此人。
此人若不除,宁郡王心中明白,自己的谋划便再无机会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牛继宗惊得目瞪口呆。
其余几位,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“瑞哥儿当真是……”
“贾侯果真是果决。”
“嗯,甚是果决。”
牛继宗与石光珠、马尚、陈瑞文几人,本是抱团取暖。
如今许是太热了,众人皆是满头大汗。
贾瑞毫不犹豫地刺杀贾敬。
这倒也无甚。
贾敬如此作乱,本就是死罪。
平乱时杀掉贾敬,谁也无话可说。
然贾瑞接下来的举动,着实令众人惊愕不己。
不过略一思忖……
贾瑞这般做却是对的。
依着宗法,贾敬乃是贾瑞的伯父,即便说是平乱时所杀,传扬出去亦是贾瑞杀害尊长。
贾敬若是自杀,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不管多少人瞧见,只要贾瑞如此上报,朝廷亦这般宣扬。
神京内外乃至整个大周,众人便只能接受这官方的说辞……
牛继宗等人,只是惊诧于贾瑞的机变,还有他的冷静从容。
这与他们往昔的印象,全然不同。
此前这些勋贵。
虽认可了贾瑞的权势、地位与武力。
但心底里未必觉得贾瑞能够登上权势的巅峰。
而此时此刻,却是再无人会有此怀疑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隆安六年的神京血夜,终是落下帷幕。
待天明之后。
赵国公姜铎擎着白虎旗,令神京城内全城戒备。
神京的京营驻军,不得擅自出动。
与此同时,宫中传下旨意,着顺天府陈纲镇压地面,以防乱民滋生祸乱。
五城兵马司闻令而出。
顺天府的差役亦出动起来。
镇住神京地面,不容有丝毫混乱。
各城门皆关闭起来。
由绣衣卫都指挥、冠军侯贾瑞率领绣衣卫继续清剿残余的乱党。
待到午时之前,冠军侯贾瑞前往大明宫前复命。
乱事遂彻底平定!
义康郡王牵涉入乱事之中,平乱之后,因畏惧而自缢身亡。
那前进士、一等将军贾敬身为乱事之首脑,混战之际提剑自刎。
其余乱党一千余人,大半被诛杀。
冠军侯贾瑞率领绣衣卫平定乱事,斩首将近一千!
至午时,景阳钟敲响。
宗室、勋贵、文武官员以及百姓前往大明宫参加朝会。
在数千宗室、勋贵和百官的眼前。
冠军侯贾瑞奉诏前来。
策马行至宫门之前。
三百突骑紧紧相随而至。
仿若乌云一般,虽仅仅三百骑,却有遮天蔽日之态。
更叫人心惊的,便是义康郡王与贾敬的尸身。
还有那近千颗首级,铁骑一到,便将马背上的首级纷纷抛掷于大明宫宫门之前。
鲜血淋漓的首级被丢掷在地上。
翻滚跳动。
面目狰狞可怖!
众人瞧得皆是胆战心惊。
自当年夺嫡之事过后,神京之中未曾有大规模的内乱兵变发生。
此次神京血夜,动静极大,城中近乎百万军民百姓皆是彻夜未眠。
见着这些堆成小山似的首级……
隆安帝原本铁青的脸上亦露出满意之色。
不如此杀戮,怎能震慑人心?
虽说昨夜太上皇己然退让,表示不再随意干涉军政大事。
尤其姜铎亦是透过行动,证得姜家对隆安帝的忠心不二。
一个姜家前来依附,胜过隆安帝往昔所有的努力。
且又多了贾瑞与开国一脉的投效。
更让隆安帝心安至极。
眼前一具郡王、一具勋贵的尸身,再加上近千颗首级。
亦能彰显帝王的权威与铁血手段。
用以威慑那些心怀叵测之人!
宁郡王等宗室诸王,或托病不来,或战战兢兢,面色惨白。
隆安帝瞧了,心中亦是无比畅快。
这数年来,他屡屡隐忍,换来的却是这帮人不停地欺侮上来。
昨夜突然生乱,倒是让这帮人措手不及。
使得隆安帝大占上风。
当然,这也让隆安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。
此次变乱突发。
却似有线索串联其中,仿佛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。
此事隆安帝己命中车府彻查。
定要寻出那幕后黑手是谁。
不然,隆安帝亦难心安。
只是瞧着那黑袍玄甲之人步上殿阶的贾瑞,隆安帝眼中亦有毫不掩饰的赞赏。
不惧太上皇的诘难与危险,于危机关头挺身而出。
其后接了旨意,便迅速带兵西处平乱。
昨夜皇城禁卫并未出动。
京营兵也未曾出动。
此为动作最小,亦是最稳妥之举。
只由贾瑞一人在外平乱。
三百突骑,再加上冠军侯一人,数千乃至上万乱兵,便荡然无存。
隆安帝亦无比庆幸。
自己果断行事,自太上皇手中夺过此人,予以信任重用,下了重注。
如今看来,回报亦是极为丰厚。
“臣贾瑞,平叛归来。幸不辱命,未曾辜负皇上信赖。”
贾瑞半跪行礼,神态亦是极为昂扬自信。
观其锋芒毕露之态。
一旁的文官们尽皆皱眉。
武勋之中,景和一脉亦有不少人透着敌意。
唯有开国一脉的诸多勋贵,面上露出赞许之色。
隆安帝面上亦有掩饰不住的赞赏之意。
“冠军侯平定叛乱,稳固了神京大局,实乃功在社稷。”隆安帝沉声道,“朕心甚慰。只是,未能及时救下义康郡王,此为过失。然功过相抵,功大于过,理当受朕赏赐。”
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。”贾瑞对此早有预料,平静地说道,“皇上有何旨意,臣无不从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