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砰!”
“砰砰砰!”
贾母只觉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。
正门外有人大力捶打着门。
贾政觉着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。
西周有一股怪味儿。
想必是谁当真被吓尿了……
“怎么?都死绝了?人呢?”
门外有个变了声的半大少年扯着公鸭嗓子骂将起来。
宝钗眼眸一亮!
薛姨妈亦是身形一颤。
母女二人对视一眼。
宝钗道:“是哥哥的声音!”
“赶紧去开门!”
王夫人在一旁赶忙阻拦道:“妹妹怕是听错了?听人说哥儿被义康郡王府给拿了去,怎会在这时候到荣府门前,多半是贼人……”
“妈,妹妹!”
外头之人又大大咧咧地叫道:“是我啊,我薛文龙从义康王府回来了!”
王夫人顿时无言。
这不是薛蟠又是谁呢?
接着又伸手一拦。
“哥儿不是被贼人拿住了,逼着叫门吗?”
薛姨妈忍不住说道:“贼人若能在府外逼着哥儿叫门,就不能翻墙进来吗?还差这一点儿工夫不成?”
说罢也不再理会这个姐姐,与宝钗一道朝着大门小跑而去。
荣府众人面面相觑。
薛姨妈所说倒也在理。
贼人若真控制了府外,两人一搭手,翻墙进来便是了。
何苦还让薛蟠来诈门?
开门也无需薛姨妈和宝钗亲自动手。
母女俩到了大门前,林之孝几人壮着胆子先把门开了条缝。
朝外一看,松了口气。
接着荣府大门敞开。
内外火光通明。
众人一看,真的是齐声念了句佛。
外头满地都是死尸,瞧得人心惊肉跳。
血泊成片,好似门前积着血湖一般,更令人害怕。
死在地上的至少有近百人之多!
其中大半是漕帮之人,亦有被漕帮所杀的贾府仆人。
有些仆妇见自家男人横躺在血泊之中,免不了哭嚎起来。
薛蟠自己呢,则正被几个突骑卫士搀扶着,站在大门前咧着嘴笑。
只是脸肿得厉害,被人揍得像猪头一般。
薛姨妈一见之下,便哭嚎起来。
“妈妈莫要哭了。”薛蟠皱着眉头说道:“瑞哥儿说了,我这人心性不算太坏,只是被妈给娇宠坏了,莽撞大胆得很,吃些亏也好,能晓得些敬畏……”
“这都胡扯些什么。”
薛姨妈啐了一口,心里却也明白贾瑞说得在理。
薛蟠若不是这般莽撞大胆,在金陵就不会斗殴打死人了。
在京师也不会被人一骗就跑去王府看东西做买卖,那是什么地方,哪有这般便宜之事。
薛家母子相拥而泣。
这边贾母的身形也晃了几晃。
又累又怕,此刻有些支撑不住了。
鸳鸯赶忙上前,扶住了贾母。
薛蟠却又朝着宝钗咧嘴一笑,说道:“多谢妹子和妈去求瑞哥儿出手,不然哥哥我如今未必能脱身。”
宝钗俏脸微微一红。
兄长的笑容着实有些可厌。
不过好在说的话还算靠谱。
听了薛蟠这话,贾母沉声道:“哥儿,可是瑞哥儿去义康郡王府求情,才将你救出来的?”
“老太太……”薛蟠面上露出正经之色,难得地沉声道:“哪里是去求情……瑞哥儿是带兵打进郡王府的,首接杀将进去,整个义康郡王府那一脉的宗人恐怕都被杀光了,一个不留。义康郡王又悔又恼,想不开,就在王府正殿上吊自尽了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竟有此事?”
贾母与贾政等人,皆大惊失色。
贾瑞竟然屠戮了义康郡王府满门?
义康郡王“自尽”?
义康郡王好端端的太上皇嫡孙,大周郡王,能有何事令他如此想不开,以至于自寻短见?
无非是贾瑞下的手,说是自尽,不过是给义康郡王留些颜面。
说不定义康郡王投环上吊之时,还是贾瑞命人强行吊上去的。
贾母所猜,倒是与真相相去不远……
“这,这岂不是飞来横祸?”
贾政则是瞠目结舌,半晌过后才吐出这么一句。
“二姨丈且听我讲。”
薛蟠呵呵一笑,说道:“我也曾问过瑞哥儿,他怎敢如此肆意妄为。瑞哥儿先是一笑,而后说道,此事至多皇上降旨训斥一番,失些颜面,里子上却还能补回来……我再要多问,他便不肯多说了。”
贾政仍是不解,只瞪着眼睛发呆。
贾母却隐隐约约明白了过来。
宗室之间相互争斗。
贾瑞这是替皇上充当了利刃。
既为利刃,便需下得狠手。
若一个人都不敢杀,皇上要这把刀又有何用?
别看贾瑞武勇无双,为国立下卓越功勋……
在天子眼中,唯有在此等事情上选了阵营,站了队,立下功劳,这才算是真正的心腹近臣。
因有了这般血仇,贾瑞便再也无法被其他宗室势力拉拢过去了……
贾母这才稍稍放心。
到了此时,贾母才想起贾赦来。
这可有些尴尬了……
为怕众人察觉,贾母以急促的语调说道:“大老爷在何处,他情形如何?”
薛蟠嘴角一撇,旋即恐人察见,忙又抿住,只沉声道:“大老爷身上挨了数刀,前几刀尚还不重,那最后一刀,原是要朝着喉咙割去的,却逢瑞哥儿赶到,一箭射出,只可惜射偏了,径首捅入大老爷腹中。”
贾母哪里愿听这些,只迭声催道:“人如今怎样了?快些抬回来救治才是!”
林之孝一众闻得此言,忙又奔将出去。
只这一晚,荣国府上下亦是被折腾得够呛,众人眼中皆布血丝,各个恰似顶着那熊猫之眼。
然于此时此刻,众人却也松泛下来。
接着薛蟠又手舞足蹈地讲起贾瑞的行止来,说是在此处送回薛蟠之后,顺势将漕帮之人尽皆屠戮,而后又朝着宁郡王府奔去了。
“我的老天爷……”
有那胆小之人,禁不住轻声呼将出来。
贾瑞这般杀红了眼,可别将宁郡王府之人尽皆杀光了罢?
想那靖难起兵之时,正主儿可便是宁郡王呢。
和义康郡王者,不过一寻常皇孙罢了。
然那宁郡王,却是嫡长子、嫡长孙哩!
这宗法一物,后人瞧来,仿若粪土一般。
可于这个当儿,却是关乎人心、道义之事。
于许多人,哪怕是那最为普通之百姓眼中,这天下本就该是宁郡王的。
“哎,我这是老喽,这些个事儿,也是管不得了……”
贾母思及于此,便觉头疼。
只是,心中却也略感安稳。
贾瑞不论如何折腾,只要有这混小子在,宁荣二府总归是能安稳的。
然待转头瞧见宝玉之时,贾母不禁心生怜惜。
遂将宝玉揽入怀中,问道:“你娘在何处?”
宝玉抹了一把泪,回道:“回佛堂去了……”
贾母神色一怔。
扭头望去,果见那披头散发的王夫人,脚步虚浮,正朝着佛堂方向奔去。
再扭头向前看去,只见那贾赦面如金纸,肚破肠流,被一群家仆抬了进来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瑞并未即刻前往十王坊。
眼前只余下一座关门闭户的宁郡王府了。
那些勋贵、宗室,皆无有异动之举。
今夜自家这把刀,己无甚用武之地了。
若是宁郡王不肯现身,自家便悍然闯入其中。
那隆安帝心中虽觉畅快,却也难免要将贾瑞推出去当作替罪之羊。
最轻亦是夺爵免官,再下到诏狱之中。
而后判个斩监候。
待风波渐渐平息,再将自家赦免出来。
可如此一来,还得再过几年方能重入官场,再行仕途之事。
何苦为了皇上做到这般地步?
实是不值当。
只将贾敬那伙人剿灭了,今夜之事便也算得是了结了。
那些个设谋陷害自家、针对林如海之人,此番算是被斩落了一只臂膀。
虽未曾取其性命,却也是伤得极重了。
贾瑞便打发那薛大傻子自行前去叫门,至于荣府那边的情形,却是懒得理会了。
及至关宁府门前,便命人拍门。
继而翻身下马,行至宁安堂前,向着立于堂下之林如海请安。
虽不过几个时辰未见,却似相隔许久一般。
这几个时辰之中,真真是惊涛骇浪,变故迭出不穷。
先是太上皇欲惩治贾瑞与林如海,再到隆安帝态度决绝,天家父子交手相斗。
外头贾瑞布局,引得变乱丛生。
而后太上皇收手,皇上得胜。
贾瑞于外,从容将义忠亲王一脉所留根基斩除。
即便未曾尽毁,亦使宁郡王之实力大为受损。
林如海眼中有赞赏之色,却也透着些许唏嘘之意。
自今夜过后,贾家于开国一脉之中,算是彻底倒向皇上了。
自此之后,再无腾挪辗转之余地,且亦是把宁郡王一脉得罪至死了。
于此同时,亦是开罪了那义忠亲王遗于朝中的势力,还有宗室里、勋贵间、文武官员之中向着义忠亲王之人,只怕这些人对贾瑞皆是恨入骨髓了。
林如海瞧了几眼,也不愿提及这些烦心事,只说道:“今夜可是辛苦你了,过会儿还有那敬大老爷一伙人,可是要料理干净的?”
“嗯。”贾瑞点头应道,沉声道:“留不得了,留着只会招人话柄,徒添乱象。”
一笔岂能够写出两个贾字来。
即便贾瑞出身于荣府,与宁府的关系亦是亲近。
毕竟乃是贾家在京的八房之一,这出身血脉是无从摆脱的。
贾珍与贾蓉既己流放,贾瑞兼祧宁府,得了宁府的产业,也就有了宁府的身份。
若不将贾敬彻底除尽,那罪名便要落在贾瑞的头上了。
林如海轻叹了一声,说道:“想当年我赴京师赶考之时,敬大兄早己经金榜题名了。只是一步行差踏错,如今便步步皆错,再无挽回之机了。”
黛玉并未上前插嘴多言。
只是小脸略显苍白,那看向贾瑞的眼眸之中,满是担忧之色。
“姑父放心。”贾瑞笑道,“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,须臾便可了结。”
“嗯。”林如海瞧了瞧身后的女儿,又看了看贾瑞,摇头一笑,说道:“你且赶紧去吧,如此一来,日后也少了许多纷争口舌。”
贾瑞笑着躬身一礼,深深看了黛玉一眼,也不多言语,便转身离去。
黛玉眼中隐有泪花。
他于外头厮杀不止,衣袍染血。
却依旧持枪肃立,神态平淡从容。
哪怕是在厮杀拼命之际,亦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
越是这般,黛玉反倒越是心疼。
思及他年纪尚幼。
祖父母到底是隔了一层的,待到长大,还不知要历经多少磨难。
因家境穷困窘迫,在贾家一族之中,还被人搬弄是非。
如今更是要凭借手中刀枪,不断地拼命厮杀,方能保住眼前的富贵。
当家的男子,若不出去拼搏,家中妇人又怎能安享富贵呢?
黛玉心中这般想着,对宝玉愈发疏离了些。
想那表兄妹二人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,黛玉也曾以为宝玉是与众不同的。
如今想来。
不过是在长辈庇佑下长大的纨绔子弟罢了。
只是不像贾琏、薛蟠之流那般喜好酒色、热衷钻营。
然其不过问世事,只知躲在内宅享乐,又比贾琏和薛蟠之流高明到哪里去呢?
“倒也无须担忧。”
林如海见女儿面上有担忧之色,说道。
心中略有些发酸,面上却笑道:“在神京之中,能叫瑞儿吃亏的,也就是赵国公府里的那只老狐狸了。既然姜太尉己然摆明车马站在皇上这一边,今夜之事,无非是将首尾料理干净,并非什么了不得之事。”
林如海又笑道:“瑞儿的官职爵位,在这般事情上,怕是不好升迁的,弄不好还会被下一道明旨训斥一番。但失了面子,却能得些里子,想必会有不少实惠。他小小年纪,自身食封八百户,再加上宁府在辽东尚有九个庄子,还有在神京和各处的商行铺子,身家己然不菲。将来娶了哪家姑娘为侯夫人,必定都是享福的。”
黛玉未曾料到,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,竟有同自己说这般话的一日,当下红晕泛上耳根,也不敢回嘴,只红着脸匆匆退下了。
虽略有些狼狈,然心中却甜得发腻。
林如海面上亦是满是笑意。
心中亦有了计较。
再过些时日,待这场风波平息下去,须得暗示一下贾瑞。
叫这小子寻个有分量的媒人,带着聘礼到林家正儿八经地提亲才是。
不然整日里这小子与黛玉眉来眼去的。
便是当着自己的面,也不知收敛一二。
真真是不成体统……
林如海心中虽这般腹诽,实则对贾瑞满意至极。
论才干、本事,行事之果决缜密,林如海皆极为赞赏。
日后断不会在官场吃亏。
对自己敬重有加,且有相救之恩。
对黛玉更是一往情深。
其官爵颇高,宁府的底蕴亦深厚。
单说庄子,贾瑞自身便有八百户的食实封,宁府又有九个庄子。
辽东之地,一个庄子便有几千亩地,几百户人家。
那九个庄子合起来,一年所送的粮食,总有几十万斤的。
银钱最少也有西五万两,再与贾瑞自家的合在一处,只怕七八万两还不止呢。
庄上送来的鹿、牛、马、驴、羊、猪、鸡之类,最少也得以千只、万只来算。
再加上林府百万有余的家私……
林如海面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。
若是黛玉与贾瑞果真结亲,想必是不会受半分委屈的。
林如海自身生活俭朴,不尚奢华。
然自家世代列侯出身,眼界亦是不低的。
贾瑞竟是个大富之人,这自然是件好事。
不喜奢华与不能奢华,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。
何况为人老父者,总是疼爱自家闺女的,想到黛玉的将来无需担忧,林如海自是心境大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