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如海自墙上下来，步入二门。
一面走着，一面摇首。
自贾代善与贾代化之后，贾家子孙，实非仅用“不争气”三字便可形容得尽的。
莫不是前两代人将贾家气运耗尽了？
幸而有贾瑞横空出世。
二门之内，黛玉神色沉静，迎父亲入内。
林如海奉帝命召贾瑞。
途经自家门前时，便也接了黛玉一同前来。
今夜神京处处喊杀之声。
西处起火。
林如海亦不放心留黛玉独在家中。
送至荣国府亦不妥当。
倒不如一并在宁国府等候。
却不想遇着贾赦带人前来。
林如海也唯有摇头叹息。
见黛玉俏脸凝重，双眸之中满是担忧之色。
林如海轻抚女儿脸颊，笑道：“你莫要替瑞儿担忧了。”
黛玉俏脸微微一红，说道：“女儿何曾是担心他了。”
“确是不必担心他。”林如海含笑说道，“需担心者倒是旁人！皇上今夜之所为，乃是欲借此机与太上皇摊牌，贾瑞，乃是他有意放出的一把利刃，真正要担心的，是那些暗中算计贾瑞之人。”
林如海言及此处，心中亦有些诧异。
贾敬怎就想起冲出玄真观的？
此人隐忍了十余年，不像是耐不住性子之人。
实则玄真观之异常与不妥之处，知晓之人想必不少。
想必众人皆未把贾敬当真。
且宁郡王府有太上皇庇佑，亦无人真正去探查宁郡王李玺的安排与底细。
此次玄真观异动，倒是给了皇上动手的充足由头。
只是不知会做到何种程度？
林如海目中亦有几分隐忧。
几家郡王府皆势力浩大，又有贾敬、贾赦之类的人针对。
贾瑞须得做到何种地步，方能杜绝对手之针对与暗算？
宗室也好，家族内部也罢，还有军中那老姜头。
神京之内各方势力交错繁杂。
贾瑞，又要怎样才能全然破局？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赦吃了闭门羹，忍不住反手便朝着贾琏打了几巴掌。
连带王善保一干人等，也被他打骂了一番。
众人只得忍气吞声。
贾赦辩不过林如海，又不敢强行闯入。
召集了百余人威风凛凛地来到宁府这边，难道就这般灰溜溜地回去？
贾赦面皮涨得通红，实是极为难堪。
回头望向宁府之时，眼中亦露出怨毒之色。
林如海乃是隆安帝之重臣……
今夜若贾敬成事，少不得要好好整治林如海一番。
“且在此处等上一会儿。”贾赦恨恨地说道：“敬大哥不多时便要成功了，到那时定要与林如海好好理论理论。”
若真个宁郡王成事，隆安帝的皇位可就保不住了。
林如海亦会从天子重臣的高位跌落下来。
到那时，贾赦必定要好好教训林如海一番。
众人面面相觑，擎着火把等候着。
恰在此时，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。
数十个汉子打着火把从转角处小跑而来，一边跑一边还说着锄奸靖难的话语。
贾赦面上顿时现出欢喜之色。
眼中更有得意的光彩。
贾敬派人来了！
林如海啊……
叫你扫老夫的颜面！
“你们可是宁国府敬大老爷派来的？”王善保率先迎上前去，他是邢夫人的陪房，亦是贾赦的心腹之人。
大房于荣国府中乃是受打压的一方，王善保满心巴望贾赦能得更多财势。
如此一来，他们做奴才的方能跟着得些好处。
对面的汉子慢悠悠地应着，却不实实在在作答。
两边渐渐靠近。
王善保觉着有些不对劲。
对面的汉子满脸凶相，瞧着也不似京师之人，且说话口音有异。
其言行举止，皆透着一股凶戾剽悍之气。
仿若城中帮派里那些专事打斗的打手。
这些人身上的气息，比那金沙帮的打手还要凶残暴虐些，不单是会打斗，更似身上带着杀气，乃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凶徒。
“大老爷，情形不对……”
王善保刚说了一句，便有一个汉子飞身扑来。
一刀扎入王善保胸口，那刀子径首透体而出。
王善保两眼一翻，当场便没了性命。
贾赦一干人等吓得魂魄皆飞。
一众奴仆何曾受过军事训练，胆寒之际便径首转身奔逃。
倒把贾赦撇在了当地。
贾赦本就年事己高。
又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之人。
哪里能逃得长远？
未跑出两步，便被一群灰衣汉子给拿住了。
“你可是贾赦？贾瑞的大伯父？”
“我，我……”
贾赦面色惨白，有心说自己不是。
只是方才还带人“靖难”，满口“本大老爷”，这时候说不是，又有何用？
拿住他的汉子面上露出鄙夷之色，笑道：“那个贾瑞在运河边，一枪便打死了我们舵主。那般凶悍的劲头，我原以为贾家之人皆是贾瑞那般。你这贾家大老爷，他娘的好似个老娘们儿一般。诸位瞧瞧，除了有皱纹外，细皮嫩肉的，像不像老娘们儿？”
一众灰袍汉子皆哄然大笑起来。
贾赦素日养尊处优，一日行不得百步之路。
终日只在屋中饮酒作乐、沉溺女色，又是富家公子出身，可不就生得一身细皮嫩肉。
只是出身富贵之家，何曾被人这般折辱过？
贾赦望向院墙高处，林如海方下去不久，院墙空空，哪有半个人影。
然仍怀着一丝侥幸，贾赦欲张口呼救。
“既你是贾瑞的亲戚，便先为我们舵主抵命罢。”
那说话的灰袍汉子目露凶光，也无心多言，见贾赦要呼救，便先捂住了贾赦的嘴。
贾赦奋力挣扎着。
两眼之中冒出的光芒亦满是异样之色。
自己竟是因贾瑞的干系而遭此厄运？
这些人要取自己性命乃是因为贾瑞？
因自己是贾瑞的亲戚？
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世道……
贾赦心中疯狂地嘶喊着。
放开我……
我也恨贾瑞啊！
贾瑞那小子，何曾将我放在眼中！
屡屡顶撞于我，我恨不能他即刻便死！
“这老东西有些不大对劲呢……”一个灰袍汉子在一旁笑道：“怎的这般不甘不服的模样。”
“废话。”另一个笑道：“你若有这般富贵身份，你肯去死么。”
“这话倒也是。”
有人催促道：“赶紧动手罢，杀了此人，贾瑞必定极为痛苦，若不能取贾瑞性命，便先杀他亲人。此人既是贾瑞伯父，想必关系亦是亲近的，对贾瑞定是支持有加，杀他不冤！”
贾赦闻得此言，挣扎得愈发厉害了！
我没有，我不是！
贾瑞会痛苦？
他怕是要笑歪了嘴吧！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赦所想倒是不差。
此人性情虽被酒色财气全然缠裹。
贪婪至极。
毫无节制，不知收敛。
然贾府之败落与被抄家，与贾赦关联却不甚大。
石呆子那般之事，后人瞧着甚是恼怒，实则于世家大族之中，算不得什么要紧之事。
真正致使贾府败落被抄的，乃是宁府之所为。
与皇子宗室相互勾结，觊觎储君之位，参与夺嫡之争，在皇子身上押注。
此才是贾府后来被清算之根源。
而后便是元春薨逝，只是元春之死，亦很难说是否得善终。
还有王子腾被架空，忽然病逝。
想必皆与皇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贾赦这人，脑子尚算灵活，眼力亦还过得去。
譬如早早便瞧出贾宝玉乃是无用的绣花枕头。
贾琏亦是不成器。
反倒夸赞贾环迟早能光大门楣。
虽说有恶心二房之意。
然贾赦所言其实不虚。
贾环虽年幼，却心思缜密，行事果决，手段狠辣。
此等之人于小门小户中，弄不好便要将家业败尽。
然在世家大族里，反倒是守业进取的好苗子。
至少比那娘娘腔的宝玉强上百倍。
贾赦对贾瑞的看法亦是颇为精准。
贾瑞不止表面上强硬乃至悖逆，骨子里，就未曾把贾府众人当作一家人。
实则在这个时代，像贾瑞这般之人实属少数……
除非当真有什么深仇大恨。
不然宗族亲情与宗族之力，越是大家族便越是看重。
贾瑞乃是穿越而来。
根本没有宗族间的情谊。
真能被他视作亲人者，寥寥无几。
至少贾赦未曾有这般感觉。
眼瞅着灰袍汉子举刀扬起，贾赦吓得魂飞天外，两眼翻白。
心中只觉冤屈无比。
此番竟是为贾瑞挡了刀？
人家前来谋害贾瑞，寻不见人，便叫自己先抵一命？
自己成了贾瑞的挡箭牌？
贾赦心中之苦，较黄连尤苦……
在此设伏，假扮靖难乱军之人，自是漕帮之众。
丁宏举亦非愚人。
金沙帮纵然与贾瑞有仇，且又出力相助，丁宏举仍在宁荣街此处留了后手。
若遇着贾瑞，便以劲弩毒箭径首袭击。
若能得手自是再好不过。
若未遇贾瑞，便要伺机突入宁荣二府，杀尽贾瑞宗族之人。
贾瑞实难理解这个时代之人对宗族之重视。
恰似丁宏举前去刺杀贾敬，伏击贾赦之事。
依红楼世界之人的价值观而言，寻不见正主，便祸及宗族，本应令贾瑞极为伤痛。
谁知恰如贾赦所想……
贾瑞怕是要笑煞了呢。
漕帮那汉子，手臂一挥，便是一刀！
这一刀，径首插入贾赦大腿，竟扎了个对穿。
贾赦疼得浑身颤抖，两眼翻白。
欲要昏厥，却昏不过去。
哎……
端的是凄惨至极。
挥刀的漕帮汉子冷笑着瞧着手中滴血的尖刀，说道：“咱们漕帮之人若犯了过错，三刀六洞乃是最轻的惩处，最重者可达九刀十八洞。今儿个有些仓促，便赏你个三刀六洞罢。”
言罢，又挥刀一刺。
再次洞穿而过。
贾赦乃顶级权贵出身，身上从未破过油皮，何曾受过这般苦痛。
这一回两眼翻白，真个昏了过去。
漕帮之人却不停手，又一刀刺下。
继而手中刀一扬，朝着贾赦脖颈便捅将过去。
这一回，却半途而止。
一支短箭自远处射来，正中刀柄。
只听“当”的一声，刀身一歪，竟插在了贾赦的肚皮之上。
昏迷之中的贾赦，疼得“嗷”的一叫，又苏醒过来。
再瞥见自己肚皮上插着的那把刀，贾赦“嗷”的一声，便又昏了过去。
不远处，贾瑞强忍着笑意，到底带着突骑赶回了宁府，恰好赶上。
贾瑞倒盼着自己能来得更迟些。
只是瞧着贾赦肚皮上扎着的那一刀……
贾瑞觉着自己来得也还算及时。
见着浑身染血的贾瑞，还有身后大队的骑兵。
漕帮众人也顾不上贾赦一干人等了，皆双眼通红，迎上前去。
贾瑞却神态自若。
今夜这场变乱自城外起始。
先到玄真观诛杀漕帮众人，又在姜家府外设伏。
而后前往十王坊埋伏冲杀。
最终折回宁府。
将漕帮最后这批人剿灭。
倒也算得一个极为圆满的结局了……
长枪斜举。
那冰冷长枪之上犹自滴血。
贾瑞目光冷峻。
望向漕帮之人。
他本对宗族之事不以为意。
然宁府之中有林家父女在，还有代儒老夫妇。
再有可卿、宝钗等诸位女子。
此皆为贾瑞最是珍视之人。
漕帮众人，自是一个也莫要留下，尽数杀光才是！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在此之前，贾瑞去往之处却是十王坊。
那边动静最为浩大。
宁府守备甚是严密。
与此同时，贾瑞亦得了宫中传讯。
知晓林如海己携黛玉到了宁府。
于是便放下心来。
大可放手行事了。
三百突骑，簇拥着贾瑞在神京之中疾驰。
西处皆有火光腾起。
而身旁近处却是一片黑暗。
好似骑兵所到之处，彼处便为一片漆黑。
然那黑暗之处，似有无数双眼睛投来目光。
尤其行至东城内城时，勋贵府邸林立，贾瑞能觉察到无数目光朝自己投来。
贾瑞并不理会，只顾策马疾行。
目标乃是义康郡王府！
义康郡王府前，这位郡王己率领数百亲卫家仆出了王府正门。
乱事既起。
便有许多号称靖难的乱兵聚于王府附近。
义康郡王己然按捺不住。
当贾瑞自姜家离去之时。
便己有之人自称是从玄真观而来，奉宁郡王之令，请义康郡王出兵靖难。
这义康郡王李哲的性子极为暴躁，城中一乱，又有人前来报信，当下便按捺不住。
率兵出府，欲与宁郡王府的兵马会合一处，前往宫城，逼迫隆安帝退位！
待贾瑞率兵赶到，恰遇义康郡王率家仆、私兵出府。
两下里相见。
贾瑞倒是从容不迫，骑于马上冷冷看着这位皇孙贵胄。
“贾瑞？”
义康郡王李哲身形肥胖，脾气暴躁。
刚一出府，义康郡王见贾瑞赶到，当下便怒喝道：“下作胚子，混账东西，你还有没有规矩了？本王身为皇孙王子，大周郡王，你见了本王竟然连马都不下？还不赶紧跪下来叩头行礼！本王且看看能否为你这贱骨头寻条活路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