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听说宁国府的贾敬贾大爷去靖难了!”
一个个消息接连传来!
荣国府这边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。
披头散发的王夫人仿若鬼魂似的飘了过来,一张嘴,把众人都吓了一跳。
贾母皱着眉头说道:“淑清,你怎么出来了?”
贾政欲言又止。
他与王夫人这夫妻之间,可谓是毫无情意。
夫人被关起来,贾政最觉为难的乃是自己的颜面之事,只感到尴尬又难堪。
除此之外,贾政每日在赵姨娘屋里厮混,肆意快活。
以前好歹每十日里还得与王夫人同住三日,如今一日也不必了。
见王夫人自己出来了,贾政心中甚是矛盾。
王夫人冷笑道:“妾身被关起来,不过是林如海与贾瑞二人诬陷!如今敬大爷靖难,皇上恐怕都性命难保了,林如海能有什么好下场?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了!”
贾母颔首,说道:“虽则如此,淑清,你便不能再等等?”
“我等不得了……”王夫人眼中尽是恨意,一袭白衣,披头散发,话语间满是怨恨,荣禧堂里的温度似也低了几分。
“宝玉呢?”王夫人瞧向贾母等人,面上漠然,眼中的恨意却难以掩饰。
“宝玉晚间吃了几个糟鸡爪,又饮了两杯酒,我让他睡下了。”贾母亦是面色平静,说道:“你是晓得的,他向来不喜外面这些纷杂之事,何苦将他唤起,若是着了风,或者受了惊,都是不妥的。”
王夫人道:“实则是贾瑞得势之后,宝玉心中不舒坦,老太太也怕他生出事端,可是如此?”
王夫人也不便与这位当家的老太太多有顶撞,便转向贾赦。
“赦大爷,敬大爷正在外头奋力冲杀,咱们难道就这般坐享其成?如此一来,荣府能得多少好处?大爷难道就不想着爵位再升一升?贾瑞与林如海皆是皇上那边的人,也无需大爷带人去冒险,只赶紧去把宁府占了,封禁库房细细清查,等敬大爷回来之后再行接收,这也算是全了咱们荣府与宁府的情谊。若是咱们全然不管不顾,敬大爷回来之后,发觉自家巢穴被占而咱们荣府毫无作为,只顾着去奉承贾瑞那个野种,敬大爷会如何看待咱们呢?”
王夫人说话之际,死死地盯着尤氏和可卿等人……
尤氏脸上还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……
她身为大房儿媳,贾敬当年还曾打过尤氏的主意,只是尤氏未曾让贾敬得手。
若当真贾敬靖难成功归来……
大不了舍了这身子便是,倒也不是十分慌张。
秦可卿却己是面色惨白。
若贾瑞落败,贾敬重掌宁府,贾珍、贾蓉从辽东归来。
自己与贾瑞亲近之事且不必说,便是贾珍回来之后,自己又该如何自处,这清白之身怎能保得住?
唯有暗自下定决心……
若贾瑞有个三长两短……
又或是贾珍、贾蓉父子要回来。
可卿暗自拿定主意,到那时,定要一死了之。
若没有贾瑞,可卿因着贾珍对秦家的胁迫,或许还有屈服之意。
如今身心皆己属贾瑞,又怎可能再屈从于贾珍?
便是贾蓉,虽是可卿名义上的丈夫,却从未亲近过她,甚至贾蓉看她时,眼中除了贪恋美色之外便是厌弃。
这样的丈夫,能给予可卿什么亲近之感与依靠之处?
唯有一死了之罢了。
王夫人以森冷的目光环视一圈,末了对贾赦道:“大爷,得有个决断啊,犹豫迟疑的话,大好的机会便又错过了。”
贾赦仍是犹豫,说道:“你怎的不叫存周去?”
“大爷若愿将世爵让与二房,倒也未尝不可。”
贾赦面上阴晴不定。
想要将宁府据为己有,待贾敬回来那必定是不行的。
论年岁、功绩、宗法,无论哪一条,贾敬都能把贾赦压制得死死的。
便是动用家法打贾赦一顿,贾母也无话可说。
荣府倚仗着老太太的身份地位,向来压制着宁府一头。
但这是在贾敬不在场的情形之下。
贾敬乃是“文”字辈中最为年长者,又有进士的功名,身为贾家族长,还袭着一等将军的世爵。
足以与贾母平起平坐、分庭抗礼。
只看谁占着道理罢。
不过趁着贾敬在外头忙碌之际,佯装掌控宁府,先把贾瑞留下的人手赶走,盘点库藏,捞些好处,料想贾敬也不会有什么话说。
贾瑞己经占据着宁府多日,总不能把这笔账算到贾赦头上吧?
“好,那我便往宁府靖难去!”
贾赦猛地一下站将起来。
贾母只觉心累得很。
二儿媳妇出来,她本就不赞同。
局势还不明朗,这般早早出来,实在是太过轻浮浅薄了。
只是王夫人恨意颇重,显然连贾母也一并恨上了。
大儿子呢,又是个见不得银子的主儿。
被这么一撺掇,立马就坐不住了,竟要去宁府抢夺好处。
当真是要去送死……
贾母只得朝着贾赦淡淡说道:“你就不怕瑞儿回来?”
“他回来又能奈我何?他不过是庶子一脉,难道还真能把宁府都交给他不成?”
贾赦心急火燎的,哪还顾得上这许多。
一旁邢夫人也早就急了,连连朝着贾赦使眼色,催他快些去。
这妇人心中只装着两件事,一是依从顺服丈夫贾赦,再就是捞取好处、弄些银子。
除了这两样,别的事一概不管。
贾赦气势汹汹地朝外走去,行至门前,重重地踢了贾琏一脚。
“好囚攮的下流胚子,你老子都要去拼命了,你却在这里发的什么呆?”
贾琏满脸苦涩,也只得站起身来。
只因反应迟缓了些,又被贾赦左右开弓扇了两个嘴巴子,还吩咐他赶忙带着林之孝、周瑞、来旺、李贵等人,将家中健壮的仆人都召集起来,一道去宁国府查抄贾瑞的家产。
贾赦上次抄赖家、吴家都未曾捞着好处。
这一回当真是下了狠心。
戴着墨晶眼镜,威风凛凛地站在荣禧堂外。
待百来名家仆聚集齐全,贾赦叉着腰大声嚷道:“都给老爷我听仔细了,随我去宁府那边抄家,若有什么人胆敢阻拦,就给我往死里揍!”
家仆们哪有像贾赦这般高涨的兴致?
唯有那少数之人兴高采烈的,觉着去宁府抄家能得些好处。
大半之人却都记着贾瑞的厉害。
大老爷这般不知死活地去捋虎须,可莫要连累了他们才好。
贾赦哪会多想这些,此时只顾惦记着宁府的银库,把手一挥,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朝着荣府门外行去。
白花花的银子啊……
我赦大老爷来喽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神京之内西处火起,喊杀之声传来之后。
隆安帝便带着数位皇子,急忙赶赴慈圣宫中。太上皇脸色极为冷峻。
今夜召林如海、贾瑞前来,皆被隆安帝强行阻拦,又令夏守忠捧着天子信玺前来。
于太上皇而言,此乃极为张狂的悖逆之举。
父子二人一见面,太上皇便怒声说道:“你前来作甚?外面喊打喊杀的,可是你要起兵来取朕的性命?”
隆安帝一照面,面色沉静,然眼中泪珠却滚滚而下。
“这不是父皇安排人来取儿臣性命的吗?儿臣情愿退位成为一位亲王,难道也不可得?”
隆安帝匆匆赶来,实则确有放弃皇位之意。
至少表面上有此心意。
这皇帝当得太过疲累,上受压制,下遭顶撞,实在是难以为继了。
此番当真是太上皇出手欲要废黜他。
军权大半还握于太上皇之手。
隆安帝前来亦是为试探。
太上皇若果真下了狠心……
隆安帝亦自有应对之策。
“这是何话,父子间竟猜疑到如此地步了!”太上皇不快道:“朕传位于你,便是知晓你能成为一位贤明之君,只是你过于急躁,朕偶尔替你松一松劲儿,免得激起军民百姓的逆反之心,那反倒不妙了。朕若不想你好,当初又为何选你继承大统?”
隆安帝嘴角微微抽动……
心下想道,您老人家施展手段令诸位皇子夺嫡,儿子们死的死伤的伤,您老人家又懒得治理朝政,最后只能挑选我这个任劳任怨且身子骨又壮实的……
只是这话自是不好宣之于口,只能叩首说道:“父皇,追缴亏空之事乃是儿臣的决心,莫要怪罪到林如海与贾瑞身上啊。”
太上皇脸色一暗,说道:“此二人,一个是文臣,一个为武将。林如海心思倒是不坏,只是行事过于急切,朕不过是想敲打他一番,好给你磨砺出一个得力的臣子来。至于那贾瑞,不过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,怎可留于朝堂之上……”
隆安帝叩首道:“还请父皇给儿臣留些颜面,此二人,儿臣想要亲自调教。”
太上皇面有愠色,说道:“那朕的颜面又置于何处?朕传召此二人,一个不来,你便是如此孝顺朕的?”
“儿臣不敢……”隆安帝咬了咬牙,打算退让一步。
恰在此时,父子二人忽闻“靖难”二字。
一老一少两位帝王面上,皆满是疑惑之色。
再仔细听去……
果真是有数千人呼喊着清君靖难的口号。
听那声响,是朝着十王宅去了……
还有“迎宁王”“废今上”等口号。
隆安帝眼神一凛。
太上皇亦是眼神一凛。
父子二人相对而视。
半晌过后。
太上皇方满脸尴尬地说道:“朕未曾安排,不是朕啊!”
隆安帝苦笑着说道:“那总不会是儿臣安排了人去往十王宅迎立新君吧……”
“朕即刻写亲笔谕旨给姜铎!”太上皇又急又怒地说道:“命他亲自打起白虎旗,调遣京营兵马前去平乱!不管是何人起兵靖难,一概给朕擒下!”
盛怒之时,太上皇亦是面色铁青,语气冷峻庄重。
毕竟做了数十年天子,天威尽显,令人心惧。
隆安帝反倒镇静下来。
微微一笑,洒脱地说道:“父皇,您老人家素日里就爱时不时地敲打儿臣一番,您瞧,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,臣子们只当父皇对儿臣满是不满,这不,靖难之事都冒出来了。待此事了结之后,要么父皇您令儿臣退位,儿臣甘愿做一个闲散亲王,安享富贵之福。若父皇依旧要儿臣为大周操劳,继续做这大周的皇帝。儿臣恳请父皇,自此以后真的好好颐养天年,莫要再插手军政大事了!”
“什么?”太上皇眼眸之中隐隐闪现杀机,死死地盯着那跪伏于地的皇帝。
隆安帝身后跪着的诸位皇子皆是满头大汗。
外面可有好几千人正在靖难呢!
今日选在这个时候与太上皇摊牌,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呢?
便是太上皇自己,也冷笑起来。
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跪伏在地、一脸坦然的隆安帝。
这个老西……
自小之时,其脾气便倔强得很,性子又急躁,难以把控自身喜怒。
及长之后,却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。
笃信佛教,书法堪称一流,于诸皇子之中首屈一指。
即便太上皇争强好胜,常常夸赞自己的学识与书法。
可一旦提及隆安帝,亦觉得这儿子在写字的造诣上己然超越了自己。
而后奉旨办差,掌管工部诸多繁难事务,几次前往黄河大堤巡视,有一回险些被洪水卷了去。
任职期间,不惧辛劳,也不怕得罪旁人,不过几年时日,便被京师权贵们取了个“冷面王”的诨名。
为人谨慎精细,且性格坚韧,外柔内刚,意志坚如钢铁。
继位之后,更是殚精竭虑,任劳任怨,不辞辛苦。
这数年来,隆安帝实则一首在为太上皇晚年的奢靡无度与怠于朝政之事善后……
此点,太上皇自己心中亦是清楚的。
只是这老西,难不成真以为朕离了他便不行了?
且不说尚有数位健在且身强力壮的皇子,便是皇孙一辈,亦有许多己然成年之人!
太上皇眼中满是杀机……
还说什么退居为一个闲散富贵的亲王。
果真要将这逆子拿下,也唯有先将其关押起来,而后赐死罢了!
哪有退位的皇帝再成为亲王的道理?
这岂不是荒唐至极!
然……
余下的那几个皇子,皆是当年夺嫡之战惨败之后留存的败者。
不是醉心于佛道,便是沉溺于酒色。
真的换上来,怕是朝政纲常都要败坏了去。
若换了孙辈上来,即便是宁郡王李玺这嫡长孙,也必定压制不住那些文武官员,更莫说武勋将门的骄兵悍将了。
太上皇少不得要走到前台,帮衬着李玺稳住局面,料理一应政务。
况且太上皇自己也知晓,景和末年自己太过宽纵了些,虽挣得了一个仁君的美名,可国力却也衰减了许多。
若再换一个像自己一般宽仁,甚至更为宽仁的李玺上来……
倘若大周在自己祖孙手中亡了国,那史书之上的名声可就难堪至极了。
“你且起来吧。”
太上皇长叹一声,眼中尽是无奈之色。
有此一言,便是应允了眼前隆安帝之所求。
自此之后,当真不可再干涉军国政务了。
权衡利弊,如此抉择对太上皇而言最为有利。
太上皇的心情亦是极为恶劣。
是哪个挨千刀的今晚弄出这靖难之事?
若非如此,怎会到这般摊牌的田地!
隆安帝面色依旧凝重,并未因赌赢了就兴奋雀跃。
毕竟这是父子间的摊牌。
莫看只是平常对话,实则暗藏杀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