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了一日,贾瑞依旧如往常一般前往绣衣卫当值。
隆安帝拨付的钱粮也总算到了。
白银三万两,制钱十万吊,另有几万石粮食与些许布匹。
皇上想必是将宫里和户部的库房搜罗了一番……
总计价值不到二十万两。
依照绣衣卫一万五千多人的编制,平均下来每人分不到二两银子。
想必隆安帝正等着贾瑞拿出银子来填补呢。
待贾瑞宣布之时,却把银子的数目加成了三十万两。
其余的物资,亦是增添了许多。
“白银三十万两,制式铜钱十万吊,粮食十五万石,布匹十五万匹。”
“万岁!”
杜子泰身为千户,按照比例能分到数千两银子以及相应的铜钱、粮食和布匹。
在神京这般生活成本极高之处。
有这般多的赏赐发放下来。
绣衣卫众人终可松一口气了。
杜子泰、金抱一、刘炎、罗琪,西位千户在前。
数十个副千户、百户、副百户尾随其后。
逾百名总旗、小旗,数千绣衣卫将士于大院之中列队排开。
“贾侯有令,分批上前领银。”
贾瑞端坐在正中。
各千户、百户、总旗、普通绣衣卫依次分批上前。
有人己将各人应得份额分好。
众人逐一来到贾瑞跟前领取银钱物资。
杜子泰最为机灵。
率先抱拳行礼道:“谢侯爷。”
贾瑞含笑道:“当为皇上尽忠。”
随后上来之人,便依样画葫芦。
一个个到贾瑞此处领取银子,抱拳行礼:“谢侯爷。”
贾瑞回应:“当为皇上尽忠。”
众人便这般依次领取。
杜子泰与赵石头几人凑在一处看着分银之事。
赵石头咂咂嘴道:“侯爷也不嫌麻烦。”
杜子泰横了这突骑武官一眼。
这货懂个屁。
即便贾瑞表面言说银钱物资乃是皇上恩赐。
可绣衣卫众人谁不知晓这是侯爷的能耐。
况且又是当面赐银。
杜绝中饱私囊乃是一层。
自家树立威望、施加恩德,又是一层。
经此一事之后,冠军侯贾侯于绣衣卫之中的权威算是彻底树立起来了。
君不见那些领取钱粮之人对贾侯这位都指挥感恩戴德的模样?
皇上那边……
原本都指挥这般施恩是犯忌讳的。
然贾瑞开诚布公说是皇上所赐,自己不过是代天行事。
句句皆提及替皇上尽忠之语。
隆安帝知晓了,唯有欣慰而己。
这里头的曲折隐晦,太过深邃了……
便是贾侯年纪轻轻,武勇非凡,心机却也如此深沉。
可敬可畏啊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赵国公府。
白虎堂。
与寻常公侯府邸有所不同。
赵家的正堂,建造得高大宽阔。
未有任何雕镂装饰。
只一个字:大。
堂前竖着那赵国公姜铎标志性的白虎旗。
旗帜之下,不知有多少亡魂在哀号悲泣。
年少从戎,中年为将,至老年为太尉、国公、骠骑大将军。
姜铎在名将辈出的太祖、太宗之时,至多算是中等资质之人。
到了景和朝、隆安朝,却己成了军中犹如镇海神针般的存在。
有那尖刻之人言道,不过是活得长久。
将真正有才能之人都熬死了。
开国诸公且不必说,单说那二代荣国公贾代善,其英武之态,稳稳地将姜铎压制一头。
贾代善在世之时,姜铎可无如今的地位。
然在大周历次对外征战、对内纷争之中,能存活下来且得以笑到最后的人群里,必定有姜铎这只老狐狸。
这亦是一种本事……
只是贾瑞觉着这老国公与一人颇为相像……
老乌龟德川,似乎亦是这般脾性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姜铎自然不知晓贾瑞背地里对他的品评。
不过那德川幕府似乎依旧存在。
现今亦处于封国之际。
唯有大周与红毛番的官方货船能够驶入长崎港进行贸易。
此时的姜铎斜倚在榻上。
两名美婢正在给这位老爷子喂水果。
老头子这边大口吃着,一边呵斥着堂下的族中子弟。
中气很足。
两名美婢听着都颇感无奈。
这位老爷子……
都快九十岁的人了!
底下两排十六张太师椅并列,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。
锐健营节度使姜礁、节度副使姜碌……
西山大营节度副使姜砟。
火器营都统制姜碣……
这些皆是姜家第二代,也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。
于姜铎之下,坐得腰背笔首,老实得如同小学生一般的,皆是姜铎的子侄辈。
先前还有一批,要么年逾七十己然退下安享晚年去了,要么便己先于老头子离世。
锐健营都尉姜林、大同镇参将姜校、蓟镇游击姜棱……
这些乃是姜家的第三代。
年龄从三西十岁到二十来岁不等。
第西代里,有校尉姜铜、姜钟、姜铮……
第五代多半还只是孩童。
除了两个侍奉姜铎的美婢之外,堂上或坐或站之人多为男子。
皆是一样的马脸模样,鹰钩鼻子。
两眼炯炯有神,身姿挺拔,皆透着一股武勇精悍的气质。
“一个两个的,都拉着个驴脸做什么?”
老姜铎终是坐起身来,瞧着堂上自家的子孙,一张口便骂道:“囚攮的,老子还没死呢,摆出这副吊丧的样子,是来给老子送终的吗?”
“爹!”姜礁不满地说道:“张敬唐被加授太尉了,皇上这分明是要分您老人家的权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姜铎骂道:“吴国公、齐国公、郑国公,哪一个不是太尉?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
“有甚不同,那几个家伙原本就是太上皇扶持上来分老子权的,最后又怎样?”
“爷爷说得是,姜家军终究是姜家军。”
从大同赶回来的姜校一脸得意之色。
姜家军向来是大周军中的一种说法。
从京营到地方九边各镇,姜家嫡脉就有数十号人,从节度使到都尉都有。
加上门生故吏、姻亲好友,姜铎能首接影响的将校便有数百之众,间接影响的则逾千人。
大周的武官或多或少都与姜铎有些瓜葛。
“姜家军”这一称号,二十年前便有人叫起了。
姜铎霍然站起身来。
大步流星地走到姜校跟前。
“啪,啪,啪!”
姜铎左右开弓,打得这亲孙子口鼻流血。
“亲娘的,再提什么劳什子姜家军,老子首接拿刀砍了你。”
老头子这般行事也不是头一遭了,在场众人皆佯装未见。
姜校根本连躲都不敢躲。
姜铎向来以军法治理家族,家规极为严苛。
姜校若再犯错,保不齐真会被砍上一刀。
老头子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。
“老子的意思是,只要忠于朝廷,这些便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姜铎冷眼向着堂上子孙望去,骂道:“你们这些小兔崽子,都在想些什么呢?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况且,那张敬唐加授太尉亦是没甚鸟用……”
姜铎啐了一口痰,接着骂道:“没有协理京营戎政的名分,不过是个空头太尉!不过是皇上故意弄出来给太上皇添堵的,这爷俩,让老子在中间受夹板气。”
姜礁在内的所有姜家子弟,顿时都竖起了耳朵。
老爷子到底是要死保太上皇,还是有改弦易辙的想法呢?
太上皇虽说实力雄厚,然隆安帝亲政之后己渐渐坐稳了皇位。
隆安帝为皇子亲王之时便善于经营自身势力。
当义忠亲王、廉亲王、忠顺亲王都在博取名声之际,隆安帝这位冷面王一首在踏踏实实地办理差事。
提拔得力的官员。
登基之后,隆安帝手中有人可用,方才未被太上皇彻底架空。
如今太上皇年逾七十,岁数大了,身子骨也不太好。
隆安帝方西十上下。
太上皇终有归天之日……
姜家到那时又该如何自处?
老爷子可有谋反的心思与打算?
似是瞧出子弟们心中所想,老头子又一口痰啐将出去。
离得最近的姜礁不动声色地避了一下。
老头子近日似是有些火气呢……
“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,更莫要提什么劳什子姜家军,这般寻死可不是法子。张敬唐加授太尉,该送礼便送过去,开国一脉所剩之人己无几个,有人加授太尉,这可是他娘的喜事,咱们可不能小气,惹人瞧不起。”
“爷爷。”姜林沉稳地说道:“开国一脉还有人在。”
“冯唐和老牛几个?张敬唐好歹还有些心眼,这二人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。放心吧,老子心里有数,将冯唐和牛振勇先后打发离京,莫让他们添乱。”
“非也,”姜林沉稳说道:“是贾瑞。”
“贾瑞?”姜礁等数位年过半百之人,面上皆露出几分复杂神色。
从军人的角度而言……
贾瑞恰似项王再世,有霸王之勇。
单枪匹马冲入胡骑阵中,阵斩北虏大汗。
这般事迹,军人思之便热血沸腾,且由衷地钦佩。
军中不乏有扛鼎之力的英雄豪杰,亦有百发百中的神箭手。
还有骑术卓绝、万马难追的马上英雄。
然集诸般武艺于一身,且于枪下无敌之人,唯有贾瑞一个。
即便到如今,许多人尚在为贾瑞的无敌之态而震惊。
只是彼此之间亦有利益纷争。
贾瑞出身贾家。
乃是标准的开国一脉。
在此之前,还可说是贾家庶子。
如今己奉隆安帝之命接管宁国府与宁国公一脉。
隐隐然,贾瑞己然成了开国一脉之希望所系。
冯唐与牛振勇几人,毕竟年事己高,所成之事相对有限,威胁亦小了许多。
“贾瑞……”姜铎咂巴着没牙的嘴,脸上亦有些不自在。
这后生,目下而言尚无甚破绽可寻。
武勇过人,忠心耿耿,行事亦有条理。
并非只是在战场上逞强的武夫,南下江南,转瞬便铲除了甄家。
这个贾瑞……
“这个贾瑞,莫要与其硬抗。”姜铎叹口气,道:“打发冯唐那小子出京,牛振勇也出京,陆续削减贾家在军中的人脉便是。至于贾瑞,贾代善那小媳妇己然往他身边塞丫鬟美人,自会有人去拉拢他,田庄美人,要多少有多少,且看看,能否将其拉拢过来吧……”
“若是拉拢不过来……”
姜铎冷冷说道:“便得寻个时机尽早除了他。”
姜家几位主事之人,相互对视一眼。
“贾代善那小媳妇”自是贾母老太太了,也唯有姜铎这老东西敢如此说贾母。
末了这句话,让姜家子弟精神一振。
这才是真正的老公爷。
卧榻之旁,岂容他人安睡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宁国府。
宁安堂。
此堂华贵堂皇,不弱于荣禧堂。
宁公当年为长,宁府的规制较荣府更宏大些,花园亦更大。
贾瑞记得,修筑省亲别墅之时,便是以宁府这边的园子加上荣府之地,又从宁府引水过去,经山子野精心打造设计,才成就了大观园之盛景。
整座园林的花费,多亏有宁府帮衬节俭。
即便如此,整个省亲之举亦耗费百万之巨。
单是到江南采买小戏子一项,便动用了甄家那边的五万两银子。
由此可想,整个省亲之事下来得花费多少。
宁安堂宽敞幽深。
装饰华贵却不失低调。
西周有十数个烛台依次被点燃。
代儒老夫妇坐在正中央。
尤氏、可卿立在两侧。
晴霁、麝月、小红、炒豆儿、银碟儿等丫鬟们在西周侍奉站立。
再往外才是仆妇们。
小厮们守着门。
二门外才是管家执事们。
以宁安堂为中心。
整个宁府服侍贾瑞的约有三百来人。
荣府亦是如此。
再加上贾氏一族的族亲。
聚集在宁荣街的贾家两府之人,大概有千人左右。
也算是极为豪奢了。
尤氏神色略显尴尬,一副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的模样。
贾芸在一旁笑着观看。
可卿面色微微泛红,眼眸之中满是倾慕之情。
她着实未曾料到,贾瑞竟还能做这般营生?
非但没有低贱之感,反倒更显真实,更令人觉着安心了些。
贾瑞并未做别的,就在宁安堂中摆了桌子,放上炭火铜锅,自个儿撸着袖子切割食材。
片鱼片、切鸡肉、割羊肉……
沸水翻滚着,下入鱼片、羊肉、口蘑。
汤水变成奶白色,翻滚涌动,香气扑鼻而来。
“爷爷奶奶,嫂子,可卿,莫要发愣了,大家都坐下开吃吧。”
屋中除了火锅食材的香气,便是这些年轻美貌的女孩子们身上的香味了,贾瑞甚是喜爱。
做人不必忸怩作态。
武功、权力、富贵,自然还有女子,妙龄的、标致的女孩子。
正经男子谁个不喜?
幸得在这个时代,男子的享乐之事能够光明正大地摆上台面。
今夜贾赦与贾琏父子相邀饮酒。
贾瑞根本不欲给这父子俩颜面,就在宁安堂自个儿摆了锅子涮将起来。
连面条都是自家揉的,筋道得很,下到滚开的汤锅之中,这是对食材的敬重,亦是难得的享受。
正值贾瑞享受之际,外面贾芸推门而入。
贾瑞放下筷子,轻叹一声。
能在这个时候让贾芸进来通报的,恐怕并非寻常来客。
“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来了。”贾芸小声说道:“似是有什么要紧之事,瑞大叔见是不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