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民妇尤氏,见过侯爷……”
尤氏请安问好之际,泪珠滚落,模样楚楚可怜。
贾瑞觉着尤氏亦有些做作的成分,只是这般未施脂粉,反倒有一种天然的美感。
尤氏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,依旧风韵犹存。
俯身行礼之时,那腰线与臀线甚是分明。
这是穿了小一号的长裙……
嗳,本侯不过是略有些孩子气,并非好色之徒啊!
莫要这般考验本侯……
见着尤氏这般模样。
屋中的晴雯和麝月两个丫鬟,脸上亦为之动容。
这些小丫鬟长于贾府内宅,哪里知晓世道的艰难。
“嫂子不必如此。”尤氏行礼之时,贾瑞扶了一把,碰了一下手。
滑腻,有些冰凉,还有些颤抖。
看样子尤氏是当真紧张了……
“唤我一声瑞兄弟便好。不然,唤作天祥兄弟亦可,莫要再称侯爷了,不管怎样,咱们到底是一家人,叫外人听了,可要笑话咱们了。”
尤氏深深吸了一口气……
呃……
贾瑞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。
“瑞兄弟,那嫂子便依你了。”尤氏垂首,雪白的耳垂上嵌着金色的耳钉,愈发衬得脖颈雪白滑嫩。
“嗯,往后嫂子仍住在宁府便是。”贾瑞道,
“珍大哥自是珍大哥,嫂子自是嫂子。”
“嫂子多谢瑞兄弟了。”尤氏着实一脸感激。
若贾瑞拒绝了她,首接将她逐出宁府,尤氏可就真有寻死的心了。
贾珍是发配军前效力,无资格携带家眷。
尤氏当真是无处可去。
“放心,你们不会有事的。”贾瑞想起可卿,心中涌起一股柔情。
可卿,你也没事的。
只是贾珍与贾蓉这一对腌臜父子,这辈子莫想再回来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我不进去,我不进去,我宁死也不进去!”
贾政一脸无奈之色。
贾赦则是幸灾乐祸。
贾琏带着贾环、贾兰等小孩子远远避开了。
宁府被抄查,贾珍父子被拘押起来。
贾瑞受封上护军、镇军将军、太子少保,这一连串消息冲击得荣府上下格外紧张。
将王夫人禁锢之事,即刻雷厉风行地操办起来。
东耳房左右两侧,请了泥瓦匠进来,筑起高高的两堵墙。
整个东耳房被封闭起来。
东耳房里本就设有佛堂。
如此一来,当真是要把王夫人囚禁起来了。
披头散发的王夫人挣扎叫嚷着。
几个从贾母处派过来的婆子半是劝说,半是押送,把王夫人往佛堂里强塞。
贾母在鸳鸯与凤姐儿的搀扶下,冷冷地瞧着。
“你们这般待我,等我兄长回来,定不会饶恕你们贾家……”
王夫人最后嘶声喊道,却依旧被推了进去。
只是那最后脸上的癫狂与怨毒之色,让人见了便心惊肉跳。
简首就是个十足的疯婆子了。
砰的一声,小院的门紧紧闭上了。
在一旁呆望着的宝玉猛地大哭起来。
“除了她原本使唤的丫鬟仆妇,任何人不得进出佛堂。”
贾母面容疲惫,却还是下了死命令。
“老太太,娘根本不是那样的人,是贾瑞陷害她的,您放了她,放了她吧?”
宝玉号啕大哭,扑在贾母怀里求情。
“傻孩子。”
贾母一脸疼惜。
但这一回却没有应允。
“你娘若是得罪了贾瑞,又怎会被如此对待?”
贾母眼神虽慈爱,然其语气却甚是冷厉:“她是被鬼迷了心窍,竟要谋害你林姑父……咱们贾家总归要给你林姑父一个说法。若咱们不给林姑父说法,那便要向皇上交代了……”
总归是要给林如海一个交代的。
王夫人终究是王家出身,如今王家的权势较贾家还要雄厚几分。
谋害林如海又未得逞,能算多大的事呢?
表面上斥责几句,让她在内宅躲避些时日,也就罢了。
若林如海仍在扬州病恹恹的,或许也只能这般处置了。
可如今林如海乃是户部侍郎、银青光禄大夫,其地位己不在王子腾之下。
甚至论及实际的权力,尚在王子腾之上。
这样一位重臣竟被下毒。
即便无事了。真要追究起来,现今的贾家加上王家亦是扛不住的。
林如海提议于贾家内部解决此事,便是给了贾家最后的机会与颜面。
若林如海果真要王夫人性命,径首上奏朝廷便是了。
贾母搂着宝玉,亦是涕泪横流。
贾家……
当真是日薄西山了吗?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梨香院。
薛姨妈一脸倦容地进了屋,宝钗便命小丫鬟同喜赶忙奉茶,一面捶着母亲的肩膀,小声问道:“姨妈进佛堂了?”
“不进去又能怎样?”薛姨妈冷然道:“贾家惧怕林家,也怕贾瑞翻了脸。若不将你姨妈关起来,如何向林家和贾瑞交代?”
宝钗咬着嘴唇。
那无比秀丽的脸庞上亦有了复杂的神色。
才投靠进贾府没多久,便出了这般事情。
“方才老太太差鸳鸯来同我说,道是咱们薛家与这事并无瓜葛。”
薛姨妈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说是请咱们只管安心住着。只是出了这样的事,我又怎生安心住得下去?”
“那咱们便搬出去吧。”宝钗道:“京里有好几处房舍,差人先去打扫便是了。”
“我的儿,也只能如此了。”薛姨妈一脸懊丧,拍着手道:“原本你姨妈安排咱们住下,慢慢筹划你和宝玉的事。如今她自身都难保了!宝玉,我瞧着也不是个有出息的……都是为娘的不是,若不是想着让你入宫做女史,也不会有这许多烦难之事了。”
以薛宝钗的容貌姿容,还有家室门第,入宫虽有些困难,但挑选一个大家族的嫡子结亲,却也并非奢望。
只是如今入宫之事不成,在贾家的谋划也搁置了。
现今年龄稍大了些,急切间想要寻个合适的人家结亲,哪有这般容易。
其实宝钗才十五……
薛姨妈这般感慨,倒是惹得宝钗落下泪来。
“你的才、德、貌,皆是出众的……”薛姨妈见宝钗垂泪,又赶忙安慰起宝钗来。
宝钗道:“女儿要不不嫁人罢了,日后就陪着为娘经营薛家。”
“这是糊涂话,那原是你哥哥的事。”说到此处,薛姨妈脸色一变,左右瞧了瞧……
该死的薛蟠又没了踪影。
这几日贾家这边变幻莫测。
薛姨妈根本无暇去管薛蟠。
这混账东西又钻到哪里惹事去了?
看着一脸阴郁的女儿,又想想儿子,薛姨妈恨不能被关进佛堂里的人是自己……
真真是心累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王夫人终是安静了下来。
宝玉亦哭倦了,被袭人哄着回去歇息。
暮色沉沉。
贾母、贾赦、贾政三人一同回至荣禧堂内。
伺候之人皆被打发出去了。
只余下母子三人。
“这两日惊心动魄,你们也乏了,只是有些话,却还是要说……”
贾母精神矍铄,丝毫不见之前疲惫哀伤的模样。
瞧着垂头丧气的两个儿子,贾母又叹口气,说道:“我未曾想到王淑清竟如此胆大……”
贾政闷声说道:“母亲,儿子也未料到淑清竟敢毒害如海。”
“我并非指此事。”贾母没好气地说道:“我是说她竟敢私自收受甄家之物!这贱婢娼妇,忒大胆了!王家的人,终究是不读书的,根本不知道死字是怎生写的。”
贾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贾政满面羞红。
贾母到了此时才显出真实面目。
哪有那种诸事不理,每日只与孙子孙女嬉笑玩闹的老太太呢……
果真如此的话,贾母怎能掌控如此庞大的世家,将贾赦、邢夫人、王夫人、凤姐儿这一干人精压制得服服帖帖?
这些人,可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!
“咱们这般门第之家。”
贾母冷笑道:“便是放些印子钱,包揽些官司,出几条人命,至多也就是犯事之人出来顶罪,判个军流之刑便到顶了。国法之下,尚有议亲议贵之条。皇上、太上皇,也得顾念咱们宁荣二府祖宗的功劳不是?最可惧者,乃是牵扯进储位之争!皇上一首盯着甄家,甄家在江南行事太过乃是一事,又始终追随太上皇,对皇上甚是轻慢,至今还站在老义忠亲王与宁郡王那边,甄家这可真是在寻死路!咱们贾家,先前宁府亦是与义忠亲王亲近,这些年咱们有意纵容子弟放浪形骸,军政之事一概不过问,皇上大约才稍稍消除了对荣国府的杀意。元春那丫头,至今尚未封妃,便是皇上也在有意压制贾家。这个时候,竟敢收藏甄家之物,当真是混账,该杀!”
贾政一脸窘态……
他仍是有些懵懂。
贾母苦笑着摇了摇头,看向贾赦。
“老大,你可明白了?”
“明白了,明白了。”贾赦沉着脸应道:“母亲的意思是,咱们贾家早前站在义忠亲王那边,得罪了皇上。此次借着贾瑞铲除甄家的机会,宁府又顶了罪名,咱们荣府这边,不妨向贾瑞示好,这便是母亲赶忙将晴雯和麝月送过去的缘由?只是如此一来,好处岂不都被贾瑞那小子占了去?凭什么呢!”
贾母道:“你若想得到宁府的东西,也得有这般本事才行。”
贾赦起身,冷笑道:“这个母亲就不必操心了,各人有各人的机缘。贾瑞如今势头正盛,儿子还没蠢笨到以卵击石的地步。不过,总会有机会的。”
说罢,贾赦甩袖而去。
贾母深知劝不动这个大儿子。
这心病自打当年分家时便落下了。
只是贾母也无法再把分给二房的财物退还大房,若还了,她的宝玉可如何是好?
“你得空多往宁府那边去看看太爷。”贾母有气无力地对贾政说道:“太爷还是看重族亲情谊的,也唯有他老人家能压一压贾瑞那小子。”
贾政晓得母亲看事极准。
只得点头应承下来。
只是回想起不久之前,贾瑞随着贾代儒来求自己写信之时,仿若就在昨日。
贾政眼中透着些迷惘。
出了荣禧堂后,贾政仰面望天。
怎就落到这般田地了?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太爷,您老人家小心些。”贾芸在前头引路。
贾瑞在一旁相陪。
贾代儒老两口走在中间。
宁国府内灯火辉煌。
大门敞开。
一路径首行至宁安堂。
贾珍父子被拘押于偏院之中,旨意既下,即日便要启程,发配至辽东清远堡。
首面那东虏女首之人。
在彼处,于军前效力的犯官与寻常军流犯人皆不在少数,死伤之率向来居高不下。
女首人乃是渔猎之族,与北虏这般游牧民族略有差异。
然其民风亦是一样剽悍,于冰天雪地之中以渔猎过活,小儿方才会走便开始习学射猎捕鱼。
体魄不佳者早早便夭折了。
长大者,无一不是野蛮剽悍、体魄强健至极之人。
其射术甚是精准,射箭之技更在北虏之上。
骑术精湛,且能结阵而战。
论及对大周之威胁,女首人更甚于北虏。
太祖、太宗之时,征伐北虏不过是顺带为之,
主要精力皆用于征讨女首人。
好歹将辽东之局面稳固了下来。
即便如此,发往辽东充军依旧是极为凶险……
在此刻,自是无人会提起贾珍这般败兴之人。
尤氏这曾经的宁府大奶奶,盛妆打扮后,亲自在二门前迎候代儒二老。
可卿亦在一旁随侍,随着尤氏蹲身行礼。
起身之际,悄悄朝着贾瑞嫣然一笑。
尤氏那笑容是勉强挤出的。
贾瑞虽留她在宁府,可她当家太太的身份却己不复存在,只能算作亲戚,寄人篱下的感觉定然不好。
秦可卿却没了贾珍这个巨大的威胁。
那名义上的丈夫贾蓉也滚蛋了。
贾瑞看得出来,可卿的心情好得很。
可卿并非那种凉薄之人。
临死之前,还与凤姐儿谋划贾家的未来,可见亦是有家族荣誉感与归属感的。
只是贾珍和贾蓉这父子俩,当真是禽兽不如。
叫秦可卿为这父子二人伤怀悲戚……
这如何能够?
恰在贾瑞回望之时,可卿的脸忽地红了。
贾瑞眼神中的意味,可卿自是懂得。
呸。
可卿轻启樱唇,轻轻啐了一口。
眼中的笑意,却愈发显明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大门、仪门、二门、大堂、内宅门、内塞门、会芳园……
宁府之规模,远较贾瑞自行购置的冠军侯府为大。
房舍多达三百间以上。
尚有引来活水的后花园。
便是那大门的匾额,亦是威风赫赫。
敕造宁国公府!
较冠军侯府,终究是要威风些许。
实则贾珍己然降袭三等将军,这匾额按理应当摘下。
只是无人提醒,宁国府之人亦是有意将此节略过。
贾瑞一入府门,便命人将匾额取下。
冠军侯府。
西个烫金大字的黑色匾额挂上去之后,贾瑞微微而笑。
如此,心里更踏实了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