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甚么?”
“兼祧宁国府?”
“如此说来,皇上是将宁府产业,皆赐予贾瑞了?”
“这般一来,便等同于宁国嫡脉后人,此后冠军侯便算是宁公一脉的嫡传了。”
宁荣街上,宁府正门前,顿时一片哗然。
连贾瑞亦有些惊诧。
皇上言说要赏功,又言有些为难。
本以为不过是加些散官勋阶罢了。
然许是此次甄家之事,还有宁府之事,贾瑞皆办得极为妥当。
且未曾隐瞒在甄府捞取好处之事。
虽说实际数目,贾瑞绝不会如实禀奏。
但于隆安帝处,显然又添了几分好感。
加官晋阶之外,还把宁国府赏给了贾瑞。
上护军乃是散官。
镇军将军为武官勋位。
最高者并非赵国公姜铎的骠骑大将军,而是大将军。
大周自开国以来,尚未有被授予大将军之人。
加以太子少保之衔,亦是隆厚之恩。
师、保、傅,此三者之名所含意义极深,为太子之师者,或是护佑太子安危之人。
若为太师、太傅、太保,则是天子之师、傅、保,更为尊贵。
太师之职,寻常臣下多是身故之后才得追赠。
太保、太傅,亦为罕有之殊荣。
现今大周之太保唯有赵国公姜铎一人。
至于宁国府……
贾珍收藏甄府之赃物,不死亦要褪层皮。
贾蓉与贾珍乃是父子,贾蓉必定亦要被褫夺继承宁府之资格。
通常之做法,朝廷会于宁府嫡传之中,择一合适之人,承继爵位与宁府嫡脉之家产。
然从旁支择人承继,此等之事朝廷亦非只做过一回了。
便是从旁支选人,朝廷觉着更为妥帖。
此乃天子之意志!
亦是此时代所允之事。
即便是皇子,只要天子以为妥当,亦会出继与宗室某位亲王。
一经出继,名义上便不再为皇帝之子,而是成了某亲王的后人。
自此往后所生子孙,亦非皇帝一脉,而是出继那一支的血脉了。
血缘自是血缘,宗法自是宗法。
荣府门前。
诸人尽皆怔愣住了。
贾赦双眼,刹那间变得通红似血。
宁府被抄检,王夫人被圈禁,此等诸事皆与贾赦无涉。
但一听说皇上把宁国府给了贾瑞。
贾赦顿时就是急了。
当下跳到贾瑞面前:“你给皇上说了什么,凭什么是你,凭什么?”
贾瑞目光清冷,看着贾赦道:“大老爷你这是同我说话?”
贾赦一滞。
虽气得面皮紫胀,浑身发颤,贾赦却也赶忙往后退了两步。
若是当众被掴两记耳光,恐怕日后便没脸见人了。
贾政摇头轻叹。
这一日一夜之间,宁荣二府风云变幻。
原只道是甄家出了事。
林如海返京。
谁承想贾家亦卷入这漩涡之中。
自己的正妻被圈禁。
贾珍这宁府之主、贾家族长被废黜。
接着,贾政亦是目光一凝,脸色变得难看了。
贾瑞不但接管了宁府,有了与嫡脉等同的身份。
而且,贾瑞日后所生之子可择一人承继宁府爵位,同时成为宁府之主,亦即是贾家的族长……
如此一来,可就麻烦大了!
林如海亦似有些意外,朝着贾瑞笑道:“皇上果真恩深德厚,瑞儿,你当竭力效命,以报皇恩。”
“姑父宽心,贾瑞晓得。”
言罢,贾瑞伸手递过一个封包。
戴权仿若触电一般,摆了摆手:“贾侯莫要客气了,咱家和贾侯是自己人,不必如此。何况,咱家还要前往宁府传旨呢。”
贾政忍不住问道:“老内相,贾珍会如何?”
“求仁得仁罢了。”
戴权阴恻恻一笑,打马离去。
荣府门前,众人皆沉默下来。
隐隐然,有一抹悲壮之气氤氲而生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贾珍与贾蓉父子,旨意下来是判为从军流放辽东清远堡,军前效力?”
密室之中,一只手拿着最新的密报,晃了一晃。
那只手白皙修长,指甲修剪得格外齐整。
指节之上,戴着一枚嵌着红宝石的戒指。
那戒指的金字底托亦是精工细作而成,于阳光之下闪烁生辉。
无疑,此乃贵人之手。
由手往上看,乃是一件浅黄色的五爪团龙长袍。
一张二十来岁的面庞,面容清秀,两眼笑意温和,瞧着便叫人生出亲近之感。
只是眼底深处,藏着那难以掩饰的清冷之意。
显然,单从衣着装扮观之,此人若非亲王,便是郡王。
唯有朝廷礼部之人或宗室中人,方能从细微之处判定,此人乃是大周的一位郡王。
“是……”对面亦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。同样身着郡王衣袍。
生得极为俊秀,气质透着一种飘逸出尘之态。
论及长相,此人不但俊俏,甚至可用“漂亮”形容。
“嗳,水贤弟。”先头那位郡王喟然叹道:“孤……我竟当真未瞧出,贾珍竟是个忠义之人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
水兄,即北静王水溶轻轻一笑,摇头道:“宁王兄,我较贾珍长了一辈,与贾存周时常往来,那贾珍也曾见过几回,看着不过是个庸庸碌碌、无所作为,又无上进之心的纨绔子弟,比之其父敬老爷可是差得远了。未曾想,果真是虎父无犬子……竟是个极为罕有的忠心之人呢。”
宁王兄,乃是大周的宁郡王。
太上皇嫡长元孙。
因他身份地位极为紧要,寻常宗室里不是皇子之人,十来岁时至多封个镇国公,更有甚者只封镇国侯或者镇国将军。
独独这位,才十岁出头便己开府封郡王了。
现今二十余岁,虽尚未加封亲王,然因嫡长孙之身份,身边不知汇聚了多少老义忠亲王所遗留下的势力。
人脉、财力、威望,宁郡王李玺一样也不缺。
论实力,莫说是郡王,便是寻常亲王,较之于李玺亦是远远不及。
“可惜了。”李玺一脸郁悒,说道:“若早知晓贾珍是这般好样儿的人物,少不得要好好栽培于他,若将其置于军中,凭着贾家的人脉,如今起码也是军都统,甚至节度副使了。”
水溶道:“也怪贾珍隐藏得太深了,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只知美酒妇人的人,心中竟还存有大义呢?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此个话题,不宜深谈。”李玺甚是警觉,即便是对着水溶这般全力支持自己的外姓郡王,亦极少吐露心中所思。
“也是。”水溶道:“贾珍出城之时,我欲带人前去相送,也好为贾珍父子壮壮声势,莫叫人去为难于他。”
“代我给他送三千两盘缠。”李玺点头称是,这般事情,他自己亦做过不少。
邀买人心之举是必定要做的。
只是不可太过显露痕迹。
譬如此次,李玺自己便不能去送贾珍。
水溶却是可以的,毕竟西王八公向来声气相通,彼此交谊深厚。
“贾家的那个贾瑞……”李玺目光闪烁,说道:“能否请到王府中来,饮酒闲聊?”
贾家的宁府一支,分明是站在义忠亲王这边的。
然荣国府却是骑墙之态。
贾赦与贾政这一对庸碌之人,李玺亦瞧不上眼。
贾瑞……
却是骤然崛起的后起之秀,隆安帝极为看重且着意栽培。
若能将此子拉拢过来……
“他受皇恩甚是深重啊。”水溶含笑道:“封侯,又赐上护军、镇军将军,还有太子少保,皇上这一注下得极重。再加上绣衣卫都指挥这一实职,少年新贵,己经无有再封之位了。再者,宁国府亦赐予了贾瑞,如此一来贾瑞便等同于贾家一族之长,愈发难以拉拢了。”
“越是如此,越要试上一试。”
“也好。”水溶眼中亦有果敢之色,应道:“这几日,我便遣个妥当之人前去试试看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奴婢晴雯。”
“奴婢麝月。”
两个俏婢一同躬身福了一福,脆生生说道:“给瑞大爷请安。”
“嗯,免礼。”
贾瑞端坐在椅上,坐得稳稳当当,笑眯眯地抬了抬手,两眼放光。
面上满是喜色。
恰似那昏庸好色的老爷一般。
此次加官晋爵未久,宁府又归了贾瑞,得了嫡脉身份。
成了贾氏族长。
再加上一串勋阶与爵位加身。
荣国府那边,许是觉得压制不住了。
傍晚时分,一群俏丽的小丫鬟便裹了包裹,从荣国府乘马车而来。
麝月和晴雯这两个二等丫鬟打头。
还有银碟儿、炒豆儿、小红等六个三等丫鬟。
八个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贾瑞面前行礼。
满室美色。
香气缭绕。
贾瑞纵然并非色中饿鬼。
然这般情景,亦让他大为开怀。
在这红楼世界之中,除了权势之外,便是这些性情各异、姿容出众的标致女孩子们值得念想了。
晴雯生得俏丽美艳,带着些许小倔强。
行礼之时轻咬着嘴唇,显然是被突然派来,心中有些不乐意。
麝月却落落大方,笑意温和。
实则这二人都可算作是宝玉身边之人。
只是晴雯此时尚在贾母身旁伺候,应是过些时日才会指给宝玉。
原本贾母是打算让晴雯给宝玉开脸做姨娘的。
贾母原就没看重袭人。
晴雯看似娇俏之中带着几分妖媚,实则是最为忠心之人。
性子首爽,敢作敢为,颇有担当。
贾母在调教丫鬟之事上颇有手段,鸳鸯、袭人、晴雯,各有其独特之处,实则皆非寻常之人。
袭人……
便是太过在意宝玉,且心机过重了。
贾瑞镇定了片刻,按捺住那蠢蠢欲动的心思。
我堂堂冠军侯能有什么不良企图呢……
“不管你们情愿与否。”
贾瑞望着众丫鬟,缓缓沉声道:“自此之后,咱们都是要在一起度日的了,我这儿自会优厚相待诸位,不会刻薄于你们,也不必过于讲求上下的规矩,唯有一桩,心思要放在我这儿。除此以外,皆非紧要之事。”
晴雯默默无言,眼眸之中仍有几分不甘。
毕竟老太太曾说过是要她去服侍宝玉的。
在这傻丫鬟心中,宝玉才是正经主子。
突然将她发落到这冠军侯府,还要服侍瑞大爷……
贾瑞如今的地位,尚不能使这俏丫鬟即刻倾心归附……
贾瑞一脸好笑地看着晴雯。
并非因她的美貌而包容她,嗯,或许有那么一部分缘由。
而是这份忠心着实难得。
贾瑞亦有信心将她扭转过来。
麝月躬身福了一福,抿着嘴说道:“瑞大爷,我们做丫鬟的,您是主子,我们定当竭力服侍便是……”
“瑞大叔……东府尤大奶奶来了。”
进来之人乃是贾芸,进门之后便低眉顺眼,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。
贾瑞点头,含笑道:“嗯,且请她进来罢。”
绣衣卫己然将贾珍与贾蓉拘押起来。
宁府其余之人倒是无妨。
更与女眷无涉。
大周勋贵官员犯事,亦分几等。
有的仅罪及自身。
免官、夺爵、拘押。
再严重些便是流放。
更甚者,才是抄家。
到了抄家这一步,女眷最为凄惨,家产抄没,女眷发往教坊司为妓。
此乃凄惨至极之事。
更有甚者,便是族诛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尤氏进来了。
未着珠翠,亦未施粉黛,小心翼翼地走进来,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。
两眼的眼圈,似也有些泛红。
于尤氏而言,宁府被抄,贾珍父子即将被流放,真真是无妄之灾,横祸飞来。
实则贾珍更是冤屈……
正可谓闭门家中坐,祸从天上来。
那些赃物本就是贾瑞搬过去的。
贾瑞警告过凤姐儿之后,便知晓荣府这些不中用的同伴不会放在心上。
若真从荣府抄出赃物,事情会变得极为棘手。
也无法得到如今这般理想的结果。
自然是要寻一只替罪羊。
贾珍……
自是最为合适之人选了。
贾瑞虽不能悄无声息地害死贾珍,可栽赃于他,却再容易不过。
对贾珍,贾瑞毫无愧疚之意。
眼前的尤氏,却相对无辜。
其实宁荣二府的那些小媳妇们,各有各的不足之处。
李纨太过清冷。
凤姐儿又过于张狂跋扈。
尤氏却是个厚道人。
单从她操办凤姐儿的生日宴便可瞧出。
此时此刻,尤氏亦是最为惶惶不安之人……
她并非贾珍的原配,出身于小门小户,娘家毫无势力。
嫁妆亦是少得可怜。
离了宁府,便没了赖以生存的资本。
这个当口,对于贾瑞会如何处置自己,她根本毫无头绪。
那不安之感,尽皆表露于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