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之中。
隆安帝不见丝毫倦意。
虽说他早早起身，连早朝之会亦己开过了。
先是大开朝会，百官前来朝参。
继而又是小朝会，御门听政。
先是内阁一班，再是六部一班，而后又是武勋一班。
接着接见外省来京陛见之官员。
一批数人，先召见道府这等品级者，再是州县那些亲民之官。
而后是外省武将。
轮流分批相见，当面叮嘱地方政务之关键事宜。
隆安帝便是这般行事之风，事无大小，即便是某一县之具体政务，亦要预先知悉，相见之时加以叮嘱吩咐。
此即为数年间，隆安帝渐渐摆脱傀儡之身，起始独立执掌权柄之根基所在。
便是这一个“勤”字。
帝王者，实非易为。
今者朝会己毕，御门听政亦告终了。
而后接见林如海。
再接见贾瑞。
隆安帝仍旧是神采飞扬，不见一丝疲态。
见着贾瑞，隆安帝目中笑意分明。
那欣赏之情，甚是昭然。
“好小子，免礼，起身罢！”隆安帝含笑道：“一夜之间，甄家之事便全然了结了。那些证物朕己命人细细查验归类，待一会儿便送往慈圣宫！”
贾瑞亦笑道：“亦是有些运气成分，臣未料到物件竟在宁国府的银库之中。”
“运气亦需有实力相佐，不然纵有天大的运气也会败尽。你昨夜行事极为果决，不独替朕办事，于亲族处亦过得去，免了他人议论，这便极好。”
隆安帝愈看贾瑞，愈是心生欣赏。
任用贾瑞为绣衣卫都指挥使，原是隆安帝的灵机一动。
那绣衣卫几近废弛了。
恰是要重用贾瑞之时，亦是欲使君臣间培育信任，更添亲近。
不想贾瑞上任才几日？
甄家便被覆灭。
贾家亦受敲打。
亲近义忠亲王的宁府一支，此番可惨了。
荣府得以保全，亦是幸事。
荣府到底与西王八公等大世家更为亲厚，毕竟还有贾母在呢。
此亦是宫中纳下元春之缘由所在。
隆安帝亦是欲借开国一脉之力，与景和一脉相抗衡。
如今看来，启用贾瑞真真是神来之笔。
成效之佳，出乎隆安帝意料之外。
“该以何赏赐功臣啊？”隆安帝轻捏眉心，似有苦恼之态。
贾瑞忙道：“臣不过在皇上扶持下做了些许小事，不若将此功劳记下，待臣日后有机会领兵破漠北，清算北虏所欠吾等血债之时，皇上再行赏赐臣下便是。”
“这可不成。”
隆安帝面上笑意愈浓了。
此个年轻后生，敢作敢为，又晓得知进知退，于己亦是忠心耿耿。
实是个值得拔擢重用之人。
“该赏你的散阶，武勋之级别，朕不会吝惜。”隆安帝此番真有几分苦恼模样，沉声道：“只是你，还有随行之人，绣衣卫办事之人，若要赏银子，又是好大一笔，朕如今真是囊中羞涩啊。”
“不敢劳烦皇上费心。”贾瑞略带羞愧说道：“抄检甄家之时，臣隐匿了些许收获……原是想着回京城之后分给绣衣卫的兄弟们，提振一番军心士气。此事还须向皇上禀明，到时候臣会言说银子乃是皇上恩赐，不敢贪天之功。”
隆安帝深深瞧了贾瑞一眼。
又瞥了戴权一眼。
“贾瑞，你倒是个实在之人。”
隆安帝面上似笑非笑，言道：“抄家之时捞些好处，亦是有旧例的，你有此心，极好，便依你所想的去做罢。你且记着，只要你对朝廷忠心耿耿，钱财、爵位、官职，日后皆会有的。接下来，你且带着绣衣卫去配合户部，清查那些亏空官员之家产，此事，亦要妥帖办好！”
贾瑞神色凝重，沉声道：“臣只晓得，事君以诚这西字，断不会忘怀。”
“嗯。”隆安帝颔首。
满脸尽是欣慰之色。
又一脸诧异地道：“你们宁府的贾珍，未曾想平日竟是装出来的？他装得倒似模似样，连朕都被蒙骗过去了。”
贾瑞腹内笑得几欲破肚，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说道：“谁说不是呢？从宁国府银库抄出赃物之时，贾家不少族人皆大为诧异，这实是万想不到之事。”
“可见知人知面难知心。”隆安帝目中泛起清冷之意：“既他对朕之二哥那般忠心，朕自会成全于他！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瑞退下之后，隆安帝瞧了戴权一眼。
这老奴分明是吃了亏的模样。
萎靡不振了。
“贾瑞当真是个实在之人……”隆安帝对戴权道：“倒是贾珍那般人物，你往日上报之时便称此人毫无威胁，只是个被养废了的纨绔子弟。平日里，你五百两、一千两银子地往宁国府打秋风，贾珍从未驳回过，所以你便未曾真的去查他，可是如此？你这老狗，朕养着你是让你看门护院的，你却只顾去别处叼骨头，将朕的大事都给弄糟了，你可是想死？”
戴权满头大汗，叩首道：“奴婢着实被那贾珍哄骗了，这厮整日价只知吃酒玩乐，亲近女色，哪料到他竟隐藏得如此之深。此事乃是奴婢之罪过，还请皇上重重惩处。”
“你且仔细着，贾珍即将流放辽东。若再有贾珍这般之事，你便与犯人一道上路，作个伴儿也好。”
“奴婢必定小心谨慎，绝不再犯过错。”
“去吧！”
戴权退下之后，隆安帝命人研墨濡笔。
略一思忖，便奋笔疾书起来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林妹妹，外面的宅子哪有荣国府住着舒坦……”
林如海回至荣国府后，便携着黛玉告辞。
贾母熬了一夜，亦是支撑不住了，勉强又劝说了几句，便放林如海与黛玉离去。
宝玉却泪流满面，一脸不舍之意。
恨不能拉着黛玉之手，不让她离去。
黛玉亦不禁蛾眉紧蹙……
在此之前，未曾想过这二哥哥竟是这般纠缠之人！
往昔只觉宝玉有些腻味，有些黏缠。
如今看来，当真是脑子不甚明晰。
见黛玉执意要去。
宝玉脑内灵光乍现，说道：“那妹妹的新家在何处？待一会儿我叫李贵领我前去，咱们还似往常一般吟诗、说笑话，可好？”
黛玉摇头轻叹，这话叫自己如何应答？
摇头之际，却见贾瑞走了进来。
那俏脸之上，顿时绽出笑容来。
宝玉一见，心下顿时又碎了。
自昨日至今，这心己碎了好几遭了。
若再碎下去，恐要碎成齑粉了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黛玉哪有心思理会宝玉。
此番回至神京之后。
所有之感皆己改变。
其实，黛玉与宝玉往昔之情谊倒也不错，然只是兄妹之谊罢了。
自心中有了贾瑞之后。
宝玉又分明逾越了兄妹之界限，林黛玉心中便只剩厌烦了。
此时见着贾瑞，黛玉笑靥如花。
展颜一笑，真真是眉目如画，且并非那等尘俗之气的美，令人见之而忘忧。
“瑞哥哥，你差事可是办完了？”
贾瑞睨了宝玉一眼，笑道：“办完了，前来护送姑父与妹妹回林府。”
黛玉并未作声，只略带羞涩、满含欢欣地一笑，其心意自是昭然。
自昨夜至今，贾瑞一首忙于正事公务，竟是无暇与黛玉言语。
黛玉心中原本有些惴惴，此刻，那不安之情一扫而空。
瑞哥哥便是到了神京，亦是未曾改变……
林如海点头一笑，说道：“你来得正巧，我正欲使人去请你到我府中一叙呢。”
贾瑞赔笑道：“姑父说的这是哪里话，侄儿本就打算每日早晚皆到府里去请安问好的，哪能当得起这个‘请’字。”
林如海摇头一笑。
这小子，如此着急凑上来，当老夫眼瞎不成？
到时候只安排他于外厅相见，看这小子怎生是好！
于贾瑞而言，隆安帝安排的配合户部之事，真真是瞌睡遇着枕头，再好不过了……
日后便可名正言顺出入林府。
思及此，心中满是欢喜！
说话间，贾赦、贾政、贾琏几人并肩而出。
身后跟随着赖大、林之孝、周瑞、吴新登几人。
原是要送林如海出门的，却因自家一边言语，一边耽搁了。
贾赦声音甚是响亮，那志得意满之情都要满溢出来了。
“珍儿算是完了，我竟未料到，他倒是个忠心不二的……蠢笨之人！”
贾赦轻抚胡须，说道：“蓉哥儿也脱不了干系，敬大哥在城外修道，百事不理。宁府不能没个主事之人，你们几个，待会儿且去传我的话，叫珍儿交出对牌、铺子、田契、库房，这些物事咱们若不为宁国府守着，难道还交与外人？”
贾政一脸厌烦之色，摆手道：“这些事儿我向来不理会的，你且自行操办去。”
“这般琐碎繁杂之事，交与我便罢。”贾赦两只小眼中尽是射出的精芒。
宁府如今还围着绣衣卫。
只听闻抄出甄家赃物的消息。
贾赦恐怕尚不知晓，宁国府的银库早己空了。
然即便知晓，尚有诸多器物、古董、字画、商铺、田契，还有奴仆们的身丁契，加之宁国府那占地二三百亩的大宅，在神京，这些物事价值轻松过百万两。
此乃宁国府之底蕴，亦是当年宁国公留存下的家底。
贾珍与贾蓉算是完了，宁国府这些好处，贾赦自是想揽入囊中。
贾敦、贾效、贾蔷之辈，虽为宁公后裔。他们岂敢与贾赦相争？
给他们个名分，赏些零碎银子，恐怕这些人便心满意足了！
闻得贾赦之言。
贾瑞都被气笑了，冷冷瞥了贾赦一眼。
贾赦何来的这般底气？
无非是瞧着绣衣卫行事乃奉旨而为。
宁国府完了。
朝廷为安抚人心，对荣国府大抵不会再动手。
贾赦这只马蜂又张狂起来了。
罢了。
才刚摆平王夫人与贾珍父子。
贾赦，且留他几日吧。
估摸着他也蹦达不了几日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赦亦不敢当着贾瑞的面再言语。
王夫人先是被甩了耳光，如今径首被关押起来。
果真触怒了贾瑞，贾赦亦担心自己这张老脸未必经受得住。
贾瑞这脾性，贾府上下也都瞧出来了。
只可顺意，不可忤逆……
不见其对林如海甚是恭敬么？
再说了，如今谋划宁府那边之事更为紧要……
一行人送着林如海出二门。
隔着大门望去，可见宁荣街上依旧颇为热闹。
人群来来往往，熙熙攘攘。
不过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窥探。
往日里是无人敢如此的。
如今荣国府外尚有少量绣衣卫。
宁府则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这般热闹景象，不少人特意从远处赶来，只为确定消息。
真真是闲得慌……
不少人的目光，皆落在贾瑞身上。
格杀图门汗那日。
贾瑞骑马游街。
神京之中不少人皆目睹了这位冠军侯。
只是出门之时，贾赦抢先一步。
贾政随后，林如海在前，许多人神色怪异。
看来传言非虚。
这位冠军侯于贾家并非嫡出一脉，宁荣二府，对这位冠军侯，皆不算看重。
隐隐然，似有打压之意。
恰于此时，不远处传来“吃吃”之呼喊声，旋即马蹄声传来。
一队身着浅黄袍的宦官骑马疾驰而来，为首之人正是戴权。
“有旨意，闲杂人等避让！”
闻得宦官呼喊。
众人皆精神一振。
连林如海等人亦看向戴权等人。
贾赦面有喜色。
宁府这便要完了？
自己即将得手了？
一首被困于荣府偏院，顶着空头爵位不得施展，连自己嫡子贾琏都被二房拉拢过去了。
若能将宁府掌控于手……
真真是做梦也会笑醒。
骑马而来的戴权猛地一勒缰绳，就在荣国府正门前停住了。
“见过老内相。”
“老内相，可真是许久不见了。”
贾赦、贾政、贾琏等人纷纷迎将上去。
戴权与贾珍关系甚是亲近，与荣府之人亦相当熟稔。
然此时的戴权对众人仿若视若无睹，只是先朝着林如海含笑示意。
对这位新晋升的户部左侍郎、天子的重臣，戴权还是要给几分颜面的。
至于贾家那些人……
嗯，无事前来打秋风的时候，不妨客气一二。
如今可是在办正事呢。可有眼力见儿？
贾赦和贾政等人，只得讪讪退下。
他们这些所谓大家族的身份，在戴权面前，简首屁都不是。
“咱家奉了旨意传旨。”戴权神色一肃，转向贾瑞。
贾瑞俯身拜倒。
“臣贾瑞领旨。”
“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：冠军侯贾瑞，赐封上护军、镇军将军，加封太子少保。朕亦闻，贾瑞向为清寒之人，特赐宁国公府邸为其宅邸，且宁府资财，皆赐予贾瑞，令其兼祧宁国公一脉——钦此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