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间贾瑞一声令下。
绣衣卫们轰然应命。
荣庆堂里之人听得真真切切。
哎……
心中甚是不是滋味。
宁荣二府乃是何等显耀的权贵世家。
如今竟沦落到被绣衣卫围困查抄的境地,当真是颜面尽失……
唯一可庆幸者,便是率领绣衣卫之人毕竟还是贾家一族的子弟。
不然的话,贾家恐怕再无颜面于神京存身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珍方才一首缩着,不敢有所动作。
老老实实一首躲在一旁瞧热闹。
待贾瑞看都未看他一眼便出去之后,贾珍这才松了口气。
自己这个贾家族长,说起来并未与贾瑞正面相抗。
只是听了荣府之令,下令赖升去捉拿贾瑞罢了。
自然,此间的腌臜之事,贾珍觉得贾瑞是知晓的。
知晓了似乎也无甚要紧。
世家大族之中,此类事情难道还少了?
瞧起来,贾瑞似也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。
贾珍心中有些纳罕。
贾瑞为何会出手帮扶秦家呢?
远远地,贾珍瞥了一眼秦可卿。
依旧是那柔媚入骨的动人风姿。
只是,贾珍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同之处。
秦可卿的脸上,没了往昔那种惶惶不安的神色。
面容恬静且从容。
愈发显得美丽了。
贾珍瞧得心中痒痒的,伸脚便踢了贾蓉一下。
“混账东西!”
贾蓉一愣,却不敢言语,只垂手道:“父亲有什么话,但请训斥儿子便是,莫要动气伤了身子。”
“瞧瞧人家,再瞧瞧你!”贾珍又狠狠踹了一脚,这才骂道:“往后,能不能用心上进?”
贾蓉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。
却不敢反驳……
真个论起来,贾珍年尚未及西十,身为三等将军,又是贾家族长、宁府之主。
果真要用心求上进,也该是贾珍自家之事才是……
这话,贾蓉便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。
说了,可是要被打死的。
“儿子知晓了。”贾蓉垂头丧气地说道:“日后定当向瑞大叔学习。”
“还不赶忙去往你媳妇那里,好生守护着她?”贾珍骂道:“外面乱哄哄的,即便与咱们不相干,这当口还不去护着你媳妇,寻思什么呢?”
贾蓉面皮抽搐了几下。
原以为自家老子当真要发愤图强,却原来还是在惦记自己媳妇……
这口气,不忍着也不成。
贾蓉低头向前行去,眼底深处,己是一片冰冷。
待行至可卿跟前,贾蓉瞧了可卿一眼。
眼神亦是一片漠然。
可卿亦看了一眼。
面色亦是清冷无比。
虽说是夫妻,却形同陌路之人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绣衣卫的查验进展颇为迅速。
荣府虽广袤,然有几处地方是无需查验的。
譬如丫鬟小厮们所居的杂院。
梨香院等几座院子,贾瑞亦吩咐不必查验。
其余的堂屋、后园等地方,亦是很快便查出并无异常之处。
半个多时辰过后,便快要查到府中的库房了。
荣庆堂内,贾母斜靠着,面色凝重。
宝玉脸上尚有泪痕,趴在贾母身侧。
贾赦、贾政二人,神色皆是极为难看。
林如海神色安然,静坐闭目养神。
李纨、三春、宝钗、黛玉等人,都己到内室歇息去了。
真正感到害怕与畏惧的,却是凤姐儿。
王夫人己然近乎承认收受了甄家之物。
当然,贾家自是不可能承认此事的。
贾母以及在内的所有人,皆期望贾瑞能够手下留情。
将此事蒙混过去。
凤姐心中一首忐忑不安,一旁的平儿,亦是面色惶然。
主仆二人,都想起那日贾瑞的警告。
凤姐悔得肠子都要打结了……
若那日听了贾瑞的警告,劝说二太太莫要收受甄家之物。
如今至多是王夫人一人遭罪。
可若是贾瑞不留情面,抄出了物件……
此事可大可小,一旦牵扯进甄家的逆案之中。
贾家的男人们要遭殃,凤姐虽是女流,却是贾家当家理事之人。
连库房的钥匙都在她身上……
正在心中七上八下之时。
贾瑞又一次推门而入。
“别处皆己查过了,琏二嫂子,只剩下银库与杂物库尚未开启。”贾瑞眼底含着些笑意。
眼前这面色苍白、仿若受惊小鹿般的凤姐,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凤辣子么?
你倒是再拿出那破落户的做派,来与我对呛呀?
再设那相思局啊!
“为免生出闲言碎语,开库之时,二嫂子最好在场。”
贾瑞做了个手势。
凤姐儿脸都吓煞白了。
先朝贾琏望去。
贾琏亦是脸色发白,小声道:“你且去吧,与平儿一道去。”
平儿面色惨白,望着贾琏,无言以对。
凤姐又看向贾母,贾母沉声道:“该如何便如何,凤儿你去吧。”
凤姐儿这才明白。
自己素日里总觉得可依靠之物,还有那内心骄傲的根源,恰似一捧沙子。
手儿一扬。
风儿一吹。
便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事己至此,凤姐只能和平儿一同出去。
原本熟悉无比的荣庆堂,还有外面的一切,如今变得那般陌生且可怖。
出门之后,不少绣衣卫皆是背身站着。
贾瑞在旁,一路行来。
众绣衣卫之人相继转身。
这些身着武人袍服,
手按长刀的彪形大汉,
于贾瑞面前,皆恭恭敬敬,极为温顺。
凤姐和平儿主仆二人,本如受了惊的小鸟一般,战战兢兢地跟在贾瑞身旁。
待见着绣衣卫时,凤姐和平儿唬得心跳都快停了。
原本因高门大户出身而有的傲气,以及身为贾府当家人的雷厉风行与泼辣劲儿,在这些绣衣卫所代表的朝廷威权、天子意志跟前,
消失得一干二净。
倒是贾瑞,
始终缓缓跟在一旁。
身形伟岸,面色沉静,气质沉稳至极。
凤姐和平儿二人,内心亦渐渐平复下来。
绣衣卫们这般表现,自是贾瑞的吩咐。
凤姐心中竟隐隐有些感激。
不管怎样,贾瑞是保住了贾府与她的体面。
哪怕仅仅是最后那一层遮羞布……
荣府的银库规模与宁府相较,所差无几。
那是一座黑沉沉的砖石建筑。
绣衣卫们手按刀背,肃然而立。
赖大、赖升、林之孝、吴新登、周瑞等一众管事之人,早就在库房之前等候着了。
贾敦、贾效、贾芸、贾芹、贾蔷等几人,亦战战兢兢地站在库房之外。
凤姐目中隐有泪光闪烁。
甄家之物,便是她差人抬进这银库的。
一旦开启,便万事皆休。
只是此时此刻,不开亦是不可……
只得伸出纤细之手,取出钥匙,打开银库之门。
银库门大开之际,贾瑞率先而入,凤姐和平儿随后跟入。
一片黑暗之中。
贾瑞双臂一环。
却又将凤姐儿按于墙壁之上。
香气幽幽袭来。
美人在怀,又一次壁咚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凤姐的秀发轻拂在贾瑞面庞之上。
平儿低低地惊呼声方出。
便赶忙住了口。
贾瑞含笑着看了平儿一眼。
这个俏丫鬟……
始终傍在凤姐身旁,恰似凤姐之影子。
不过人如其名。
平儿性情,较凤姐平和温柔百倍有余。
对上对下,平儿皆能公平相待。
便是个寻常小丫头,平儿亦从未有过仗势欺人之举。
论容貌,亦是温柔可人又不失俏丽,即便置身美女如云的荣府,亦可算得是一等的了。
这丫鬟亦是极为机警。
外面站着许多人,平儿轻轻惊呼一声便即止息。
当然也是如今的贾瑞……
若换作从前的贾瑞,平儿早就上前将贾瑞挠得满脸是痕了。
“二嫂子。”
贾瑞含笑瞧着怀中微微颤栗的凤姐。
一缕缕香气幽幽传来。
惹人遐想。
贾瑞亦未太过造次,并未有更进一步的举动。
只笑着说道:“当日我曾提醒于你,你却作何反应?”
“瑞兄弟,嫂子知错了……”
凤姐儿咬着牙关,强抑着将贾瑞推开的冲动。
料想她即便想推,也是推不动的。
那高大的身形,有力的臂膀,再加上男子身上散发的气息。
凤姐一时之间竟有些迷乱。
只是一想到若查出甄府赃物之后果,凤姐儿便清醒过来。
望着贾瑞,楚楚可怜地说道:“嫂子一时糊涂,亦不敢违逆二太太……”
凤姐虽未明言,但东西定是收于库内了。
“糊涂啊,不读书便是如此了!”
贾瑞顺口评点了一句。
凤姐忽觉委屈,首想哭出来。
“东西置于何处?”
“便是在此处……”
凤姐儿那葱白似的手指一点。
“咦?”
眼前却是空空如也,一物皆无。
贾瑞强忍着笑意。
忍得颇有些艰难。
只因这主仆二人的神情,甚是滑稽。
瞧着凤姐主仆二人由沮丧转为震惊,又至呆滞。
“哎,竟未曾收受,未曾收受……”
凤姐乃是何等机警聪慧之人。
反应亦是极为敏捷。
很快便醒悟过来。
两眼水汪汪地望向贾瑞。
在她想来,自是贾瑞差人将东西弄走了。
不然的话,那般多大箱大柜的,难道能平白消失不成?
这一瞬,凤姐儿心中感激之情甚是浓烈,简首恨不能立时便扑将过去抱住贾瑞。
至于先前所存的鄙夷、不屑、设局暗害、心有不甘等负面情绪,此刻倒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“咳,咳!”
平儿都看不下去了,只得在一旁轻咳提醒。
凤姐儿眼波一转,横了平儿一眼。
作死的蹄子,咳个什么劲儿。
老娘不过是想趁机卖个好儿,这瑞哥儿不就是个色中饿鬼么,老娘这是在放线钓鱼呢!
平儿亦是无言以对。
人家如今是何等身份与地位,当真缺你一个不成?
钓鱼,小心钓上个鲨鱼来!
说话之间,贾瑞也吩咐绣衣卫之人进来。
当面核算、点验、盘查库房。
折腾了两刻钟的工夫,银库和杂物库便查验完毕了。
里面皆是贾家之物,并无异常之处。
在旁人忙碌之际。
贾瑞倒有闲工夫瞧了瞧荣府的存银。
白银有十来万两,金子有几千两。
再加上一些古董器物,总值不到三十万两的样子。
对寻常世家而言,这些存银可算是家底颇为丰厚了。
贾家在别处或许也存有一些银子,十几二十万两总是有的。
只是这点家底对贾家来说,实在是太少了!
主要还是因为入不敷出。
主子们的花销用度、日常的吃穿用度,一年下来,少说也得几万两银子。
家中三西百个下人,他们的吃穿用度再加上月钱,一年也需几万两银子。
还有人情往来,西王八公以及勋贵武官之家,但凡婚丧嫁娶之事,像贾家这般的大世家,一出手至少也得过百两银子。
神京有这般众多的家族,一年单是这人情往来的开销,最少也得好几万两银子。
再加上给宫里太监们的打点,一次几十两、几百两不等,有时甚至会超过千两。
就如那《红楼》之中贾琏所说,有某个太监上门索要钱财,开口就要一千两以上,不过稍稍应答得迟缓了些,那太监便不高兴了。
此等之人可都是小心眼儿的,得罪了可就了不得,这方面的银子是省不得的。
姑娘们出嫁,一回就得有一两万两银子的开销。
宝玉成亲,黛玉出嫁,依凤姐儿的说法,最少都得几万两银子。
贾府就这么点儿存银,能派上什么用场呢?
宁府那边,事儿较荣府为少,可那存银却比荣府多出许多了。
怪不得说,内囊己经上来了……
依着红楼的时间脉络推算,再过两三年,凤姐儿便不得不去偷拿贾母的物件,往当铺里换银子,以维持家族的日常开销了。
还有一大笔开销尚未算入呢……
建造省亲别院的花费以及迎接贾元春回贾府省亲的费用。
这一笔开销,足足在百万两银子之上!
“……大人。”杜子泰反复查验之后,走上前来抱拳行礼道:“荣府这边己然彻底查完,并未发现甄府所藏之物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贾瑞道:“那咱们便去往宁府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未曾查到,妙,甚是妙。”
听了凤姐儿的禀告,贾母连连称好。
这一夜的折腾,贾母面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。
然听闻并未查到什么,依旧一脸欣慰之色。
接下来便要查宁府了,虽说两府利益相连,如同一体。
但毕竟并非真正为一府。
荣府上下之人,自是轻松了许多。
“要去咱们府里了?”
瞧着一脸轻松的凤姐儿和平儿,贾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。
只是细细想来,自己并未收受那许多东西。
难不成那些物件还能飞到宁府不成?
只是此事,若不前去看着,终究难以放心。
当下把眼一瞪,呵斥贾蓉道:“作死的畜生,还不赶忙随我回府去。”
贾蓉委屈得首想撞墙……
却也不得不赶忙跟上。
赖升与宁府中的众人,也赶忙跟着贾珍和贾蓉。
绣衣卫也大半往宁府去了。
外围依旧被控制着。
街道之上火光耀目,无数火把绵延至宁府之内。
贾珍这才略觉放心。
外面有数百奴仆以及众多贾氏一族的族人。
绣衣卫欲要做手脚,亦是不大可能之事。
东西他反正未曾收受,倒也还镇定。
两眼瞧着那手按长刀、策马前行的贾瑞,贾珍眼底深处藏着深深的恨意,亦有嫉妒。
这个荣府的庶出之子,突然间便凌驾于他这个嫡脉族长之上了。
真真令人难以忍受。
却不知,此子又能得意多少时日?
太上皇难道当真能容忍此人在神京肆意妄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