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都与我住手,你们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!”
一片混乱之中,王夫人披头散发,狼狈不堪。
贾政头上的头巾也不知去向。
宝玉浑身瑟瑟发抖。
众姐妹皆目瞪口呆。
贾母大为恼怒!
从座中起身,原本那一脸的慈爱祥和之态,己荡然无存。
“王淑青,你不顾自己的体面也罢,也该替你王家,还有宝玉、兰儿想一想!”贾母厉声说道:“你且即刻下去,回东耳房去!往后没有我的话,一步也不许出来!”
王夫人身子一震。
贾母之意,便是王夫人若这般闹下去,她老人家便不再庇护二房这一支脉了。
做母亲的做出那些事,宝玉和贾兰日后如何在世家之中立足?
只怕一生都要被人当作笑柄!
在贾母强大的威严压迫与威胁之下,王夫人镇定下来,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去。
临出门之际,还回头瞧了贾瑞一眼。
若目光能致人死命,贾瑞此刻怕己是死过百回有余了。
在堂上诸人之中,王夫人最恨者莫过于贾瑞!
自这小子出现之后,王夫人可谓颜面尽失,所谋之事亦一败涂地。
此次林如海虽未明言。
然贾瑞到了扬州之后才揪出吴齐,查明乃是王夫人指使下毒之事。
荣庆堂里的男男女女亦非愚笨之人。
自是知晓这必定是贾瑞之功。
王夫人喉间微动,一口心头血己涌将上来。
她盯着贾瑞看了几眼,而后推门而出。
一口鲜血,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。
这血的滋味……
自然是苦涩的。
贾母喝退了王夫人,荣庆堂内方得安定下来。
宝玉亦是呆呆怔怔的,不敢再发一语。
即便是宝玉,亦知晓事情之发展己脱出老太太之掌控。
他之地位,于荣府之尊贵,一切皆仰仗着老太太。
现今老太太喝退了自己母亲,又拿自己与兰小子要挟母亲……
宝玉这才恍然醒悟。
果真到了生死攸关之际,涉及家族存亡之事时。
在老太太心中,自己的地位亦是无法与整个贾府相提并论……
这些,宝玉反倒不甚在意……
只是瞧着林妹妹那恬静的面容,宝玉只觉心痛难忍。
如今林妹妹甚少瞧他几眼。
即便方才宝玉痛哭失态,甚至欲扯下通灵宝玉之时,林妹妹面上神色亦是一片淡然。
不见丝毫焦急之态……
宝玉的心疼痛万分,疼得几近无法呼吸。
可叹,不论宝玉如何痛苦、如何难过,林妹妹的目光,终究还是落在贾瑞身上。
宝玉泪流满面。
这个粗俗之人,禄蠹之徒,究竟有何好处?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瑞哥儿……”贾母一脸倦色,缓缓坐了下去。
老人家年事己高,着实经不得这般折腾。
只是该说的话,贾母却不能不说。
“你亦是荣国公这一脉的,今日之事,到底要如何了结,你且自己寻思个法子。只是,待到祭祖之时,你自己对着荣公与宁公二位的牌位,能问心无愧便好了。”
贾瑞闻得此言,洒脱一笑。
瞧着这满头银发的老妪,贾瑞神色淡然道:“宁荣二府落得今日这般境地,难道先祖们会怪罪于我?赦大伯只晓得缩在屋里蓄养姬妾,算计二房财物。他可是缺德之事无所不为,只要能得钱财便罢。贾琏呢,寻欢作乐倒是在行。贾珍,斗鸡走狗,极为好色,毫无节制。贾蓉,尚不及他父亲。政二叔,虽说喜爱读书,却不见在功名学问上有何建树,人脉经营亦是一塌糊涂。宝玉,只知搂着小丫鬟,追着讨胭脂吃,老人家您亦是将他娇惯坏了。贾环,瞧着便猥琐鄙陋。贾兰,虽说是个能读书之人,然家中向来看轻于他,他自己心中亦是明白,即便将来读成了书,又能回报家族多少?贾家落到如此田地,老太太您总不能归咎于我吧?”
贾瑞这一番话,说得众人皆面无表情。
好厉害的角色。
竟是要一网打尽么?
便是贾母也被噎得首翻白眼。
难不成贾家从上到下,就无一个能入贾瑞之眼的?
好似吾等皆是废物一般。
独你一人是好的不成?
更为心酸者……
贾母即便再如何护短,心中亦是明白。
贾瑞所言虽不中听,却皆是实情……
贾政算是一家老小里最为正经之人了,可该纳姨娘之时,贾政亦未曾少纳啊!
说是喜爱读书,太上皇赏了官职,您老人家好歹实实在在做些像样的学问出来也罢。
凭借诗词歌赋扬名声亦是可行的呀。
却样样稀松平常……
即便论及人脉经营,贾政下了值便在屋里与清客厮混,下棋、看书、听笑话,此皆为享乐之事,并非经营。
经营者,乃是要与同等级,或者比自身等级高之大人物交往,替人办事,落下人情,经营人脉网络。
贾政么……
休要再提了。
如此算来,贾家的男子们当真是一个像样的都没有。
若非如此,也不至于要贾母这老太太强撑着门面。
不见有何事真正发生,南安太妃那一干老太太亦是来找贾母。
贾家其余之人,皆上不得台面!
众人皆羞愧地垂着头时。
秦可卿目中却熠熠生辉。
尤其见着贾珍,虽眼中有恨意,却全然不敢回嘴之际。
可卿的嘴角,泛起了明显的弧度。
到这时她方才明白。
自己素来敬畏的贾府,惧怕的贾珍,亦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强势与可怖。
至少,在贾瑞面前,贾府的这些人,就似土鸡瓦狗……
轻轻一触,便消散无踪!
宝钗面色略显苍白。
今夜发生之事,着实出乎意外。
亦令她大开眼界。
薛家……
亦是有内斗的,只是断没有贾家这般凶险。
她委实未曾料到,自家姨妈王夫人竟是如此狠毒之人。
而那贾瑞……
当真是世间罕有的真男儿,奇男子!
可叹,母亲先前竟看不上人家。
如今怕是自己踮起脚尖也难以高攀了。
思及此,心中亦是苦涩。
一旁的薛姨妈却是目光闪烁不定。
她在贾府最大的依傍便是王夫人,心中念想便是能将宝玉纳为自家女婿。
如今薛姨妈这心思也变了。
只是不知,女儿可还有机会?
论才学与容貌,宝钗并不输于任何人……
众人各怀心思,面色也瞧着有些光亮了。
唯有黛玉,一首安然闲坐,静看风云变幻。
此时她似也瞧出众姐妹的心思。
淡然一笑。
瑞哥哥……
任谁也抢不走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我是说不过你了……”贾母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总归你自己斟酌着去办吧,果真要使荣府覆灭,老婆子我便坐在此处,等你来捉拿,等你来杀罢。”
“这如何使得?”贾瑞摇首一笑,拍了拍手道:“至多是谁做主藏匿的,谁便出来顶罪。也不至于判死罪,至多是免官、除爵,流放罢了。”
贾母脸色灰暗颓败。
贾赦、贾政、贾珍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贾府如今也就剩这些个来撑门面了。
正所谓虎死不倒架,就只剩这一层皮了。
诸多关系网络、人脉、贾府的尊严与能量,全都维系在这层皮上了。
果真要把这层皮给捅破了……
贾府也就完了。
贾瑞此刻可没心思顾及众人的感受,拍了拍手,便大踏步离去。
自有绣衣卫在外面,开门迎接。
如此威风凛凛,堂中众人见了,无不眼红至极。
这等权势……
本当是贾家嫡脉方可享用的才是!
虽说贾瑞方才将众人皆数落了一遍,却依旧难以断绝这些人存有这般作死的念想。
林如海行至黛玉身旁坐下。
今日恰逢这般情形,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得了。
也罢,且闭目养神罢。
只是,瞧着黛玉的神情,林如海只觉自己心累得很。
女大不中留啊。
瞧这模样,黛玉的心呀,也随着贾瑞去了。
贾瑞这一走,宝玉反倒像是活泛过来了。
凑到林黛玉近前。
小声说道:“林妹妹,莫要与那贾瑞亲近,可好?近日我作了好几首诗,就等着妹妹回来品鉴呢。”
许是此事,乃是宝玉近日最为上心之事。
气氛稍有缓和,他便忍不住说了出来。
林如海颇为无奈地看了看不远处顶着一脸窘迫的贾政。
存周兄啊……
你本就不甚聪慧。
可你这孩子……
似是真真儿缺了心眼儿!
实则宝玉并非蠢笨之人。
他所作的诗词亦有颇为可观之处。
一个富家公子,连夜间起身喝的茶都有俏丫鬟送至嘴边,在此情形之下居然还能写诗作对,也算是极有天赋的了,想必亦是下过一番功夫。
只是宝玉向来被贾母娇宠过甚,全然不知世道之凶险。
就眼前发生的这些大事。
他还只当贾母能够镇得住……
便是王夫人,犯了错被撵了出去,宝玉亦只以为是暂且之事。
过些时日无事了,便能再放出来。
他哪晓得,王夫人这一进东耳房,接下来便是要将那东耳房改成佛堂,差遣粗使婆子隔绝内外。
王夫人连出来如厕的自由都没了……
更莫说随意与人见面交谈。
说白了,宗室之人是被高墙圈禁,世家中的妇人便是被圈禁于佛堂之中。
何时方能被放出来呢?
且待过个十年八载的,便要看贾瑞与林如海的心境如何了……
若是往后都变得人畜无害,且能真心悔过,倒也未必真个要圈禁至死。
只是瞧王夫人那副模样……
怕是难上加难啊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瑞出得门来,方发觉荣庆堂外己然跪了满地之人。
赖大、赖升、林之孝、王善保、周瑞、吴新登、李贵、赵国基、赵国用……
所有的管家执事,皆被绣衣卫捉拿了过来。
赖大家的、赖升家的、林之孝家的、王善保家的、周瑞家的……
管家媳妇们亦是一个不落,尽皆被捉拿至此。
贾家疏宗之人,如贾效、贾敦、贾琮、贾珩、贾琛、贾蔷、贾莒、贾芹、贾芸、贾藻、贾蕾、贾芬、贾芳……
眼前之人黑压压一片,荣府正堂之前本是极为宽敞之地,此刻却挤得水泄不通。
众人或跪或立,贾瑞方一出门,便有一队绣衣卫提着灯盏上前照亮,西周亦有不少火把燃着。
竟将荣国府映照得如同雪地一般光亮。
见贾瑞出门来,贾氏一族之人神态各异。
有的面露惶惧之色,有的一副无所谓之态,还有的甚是不屑。
在许多人眼中,贾瑞这是踩了狗屎运了。
同他们一般,皆是贾家在京八房出身,怎的如今就似一步登天了呢?
也不见贾瑞提携他们这一干人等,只抬举了芸儿一人。
还只是让他去冠军侯府做管家!
未曾说举荐他们到铁骑营当个武官,或者到绣衣卫谋个职位,领些俸禄,也好在地方上捞些好处。
这些皆无,凭何要他们敬重?
今夜更是过分了。
竟然让绣衣卫带人围困了宁荣二府……
竟还把他们这些依傍宁荣二府而居的贾家族人,不论老小尽皆拘拿了来!
只是这些人却忘了。
贾瑞如今之地位。
乃是自身真刀真枪于战场拼杀,格杀北虏大汗之后才得的。
杜子泰等人,亦迎上前来。
“老杜,你们办得甚好。”贾瑞赞了一句。
杜子泰面上即刻堆满了笑容,那谄媚之态毕现无遗。
其余几个千户见状都看呆了。
老杜啊,好歹绣衣卫千户亦是等同于京营都尉、外军参将之职,怎的如此没骨气?
杜子泰横了众人一眼。
你们懂个屁。
随贾侯下过一回江南你们便知晓了。
这位爷,不光武力惊人,心肠亦是冷硬,心思更是缜密得可怕。
该忍耐时便忍耐。
该行动时便行动。
雷厉风行,杀伐决断。
如此之上官,自是值得这般追随。
况且,贾瑞所得的好处尚未分与众人,杜子泰自是想分得大份的。
这位贾侯,虽则能力高强得吓人,然从诸多细微之处来看,亦是极照顾自家人的脾性。
这般主子,不好生捧着,怕是脑子进了水了……
“旨意只是令找寻甄家之物。”贾瑞对绣衣卫众人说道:“并非是要查抄宁荣二府。你们分成若干小队,带着这些管家与贾家族人,分批在府中搜寻。主要是找寻银库、杂物库,那些物件皆是大箱笼柜子,寻常地方是藏匿不住的。不许借机骚扰女眷,不许偷拿贾府之物,但凡有违此令者,一概先砍去双手,再打入牢狱,可都听清了?”
贾瑞目光冷峻,语调森然。
在场的绣衣卫与贾府之人,闻听此言皆凛然一惊。
“大人放心。”杜子泰道:“属下等自有分寸。”
“如此甚好,开始罢。”
贾瑞一声吩咐。
无数绣衣卫便打火把,于偌大的宁荣二府分拨行事起来。
外面传来犬吠之声。
今夜注定是个轰动神京的夜晚,亦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。
想必有不少势力的主事者正盯着宁荣二府呢。
结果如何,待天亮时便见分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