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断人财路，恰似杀人父母啊。”
于盐政衙门的花厅之中，林如海目中含着笑意，然其语气却略显沉重。
“贾瑞，你将甄家铲除，便如同断了太上皇于江南的一条臂膀。与此同时，亦是大大开罪了漕帮。此辈与甄家合作，一年最少可得几十万的利益……你剿灭了甄家，便是截断了漕帮在江南半数以上的财路，影响不可谓不大。况且你亦杀了漕帮不少之人，此等江湖之人，斗起狠来可是不惧身家性命的。”
短短数日之间，林如海的气色又好了些许。
只是说话之时，依旧咳喘不止。
此乃伤了元气、身体透支之兆。
即便己排出毒素，林如海现今之模样，亦不似长寿之人。
黛玉安然坐于一旁，秀眉微微蹙起。
一则忧心老父身体，一则亦为贾瑞担忧。
数番接触相处下来……
黛玉对贾瑞的印象颇佳。
不过自然还未到情愫暗生的境地。
“也只能且行且看了。”贾瑞含笑说道，“不过，我还不至于被一伙江湖匪类吓住。”
贾瑞眼中隐有杀意。
漕运乃国之根基。
皆因太上皇晚年怠于朝政、懒于理政，才会让这等至关紧要的命脉被一群江湖匪类把控。
只要朝廷稍有警觉，漕帮必是打击的重中之重。
依贾瑞对隆安帝的了解。
这种打击或早或迟，但迟早都会降临。
到那时，或许挥刀指向漕帮之人便是自己，又有何可惧？
关于漕运之事，贾瑞亦有自己的见解。
此等落后且耗费巨大的运输方式，不过是比陆路运输更为省俭便利罢了。
从大周番货遍布，番商亦不在少数的情形推断。
如今己是大航海之时代了。
此时代仍依靠内河航运来维系帝国命脉，己然落后于时代矣！
且漕运又为漕帮所掌控。
无论如何思忖，皆不可再如此延续下去了。
只是贾瑞现今虽有爵位，然官职不过是绣衣卫指挥使，距离那有话语权的大佬尚远得很呢……
正此时，有丫鬟进来，端着一碗新熬好的药汤。
黛玉起身，亲自拿银勺喂林如海服药。
林如海苦笑了一下，终究还是将药汤饮尽。
“姑父，这药汤之中有人参吧？”
林如海苦笑着应道：“是有，我这虚症，唯有靠人参滋补养元。”
“如此亦非长久之计。”贾瑞说道：“侄儿觉着姑父如今似有虚不受补之态，长此以往，恐为不妥。”
黛玉瞧了贾瑞一眼，妙目之中有几分期待之色。
贾瑞这一阵儿，行事每每有出人意料之成效。
“那又能怎样？”林如海甚是豁达地说道：“尽人事，听天命罢了。”
“小侄有一套练体之法。”贾瑞道，“姑父依此方法习练，纵然不能在习武上有所成，身体亦会强健许多。”
黛玉双眸闪亮，忍不住问道：“瑞大哥，你这法子果真灵验吗？”
贾瑞瞧着黛玉……
灯下的少女，较白日别有一番美丽。
当下贾瑞笑着说道：“必定管用！便是林妹妹，似有虚弱之态，亦可行练体之法来强身健体，只恐练久了林妹妹能手碎大石、飞檐走壁呢。”
林黛玉听了，俏脸努力绷着，然肩头耸动，显然是忍俊不禁。
林如海亦莞尔一笑，说道：“瑞哥儿倒真是诙谐。”
贾瑞倒是庄重起来，说道：“姑父明日且试上一试，我这练体之法若是有效，一日之内便能有所感受。”
“也好。”林如海无可无不可。
这些年，为了他的身子，各种法子都想尽了。
主要是因林家子嗣稀少，世代单传，黛玉连个堂叔堂兄弟都没有。
一旦林如海亡故，只能将黛玉托付给贾家。
此前林如海倒还放心。
自贾瑞揭破王夫人与甄家联手给林如海下毒之事后，林如海自是再难信任贾府了。
若这练体之法果真有用……
林如海也有些心动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次日，清晨。
贾瑞传授林如海与黛玉父女练体之法。
实则便是从凤月鉴中学到的练体法的第一式。
贾瑞依着八段锦之法，教黛玉与林如海行气练体之法。
这第一式仅能强身健体，稳固本元。
想当初，贾瑞亦是练成第一式之后，方从垂死之态恢复过来。
只是贾瑞所忧者，这风月鉴中的练体之法只于己身有用，于旁人却无功效。
若是如此……
丢脸尚在其次。
林如海的身子怕是难以复原。
便是黛玉，身子亦是不佳……
林如海面上却不见丝毫紧张之色。
林如海久病在身，能好也罢，不能好也罢，己然接受此般现实。
黛玉于自己能否练成并不在意。
一双妙目只是盯着贾瑞与林如海二人。
心中亦盼着父亲能练体有成，得以恢复康健……
林如海依着贾瑞所授之法行动起来，
继而行气。
一套练体术毕。
林如海先是默默无言，只是额角处有明显的汗珠。
此套练体术看似不甚激烈，却极为耗损人的体能。
贾瑞与黛玉一左一右，在旁静静看着。
半晌过后。
林如海呵呵一笑，
对贾瑞说道：“我之身躯，原如枯木，如今，恰似有小草萌发，真乃枯木逢春。”
贾瑞暗自翻了个白眼……
好了便好了，说这般文绉绉的话作甚！
莫非要显摆您老人家是科考第三名的探花郎？
黛玉在一旁，己是喜极而泣。
父亲的身体向来是黛玉的心病。
如今眼见着林如海的面色渐渐红润……
可见那枯木逢春的话，林如海并非信口胡诌以安抚黛玉。
黛玉心中欢喜，一双妙目亦看向贾瑞。
眼中不单有感激之情，亦有敬佩、仰慕等神色。
这位瑞哥儿，真真是林家的救星！
到了这般时候，黛玉若不仰慕才是稀奇事呢！
再者，贾瑞自身相貌气质俱佳，又有一身非凡的本事。
下江南之后，不过几日工夫，便将父亲与韩伯父等人皆无计可施的甄家给铲除了。
黛玉说到底不过是个久居闺中的女孩儿，平日所接触之人，不是丫鬟仆妇，便是贾母和贾府的诸位小姐。
嗯，还有那如大姑娘般的宝玉……
此等众人加起来，与眼前的贾瑞相较，亦是远远不及。
黛玉的双眸，很是明显地化作了星星眼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林如海并未觉察出有何异样，他的心境亦是极佳。
任是谁病了许多年，忽然觉着体内又有活力涌起，都难以泰然处之。
“林姑父，此刻气血涌动，需静卧养息。”贾瑞赶忙说道，“还是赶紧回房卧床歇息，明日再继续方好。”
“也好。”林如海心情畅快，对贾瑞道：“那玉儿便托付给瑞儿你了。”
话一出口，转念一想，这话说得有些不妥……
只是话己出口，想要收回亦是不易。
林如海一脸不自在地进房去了。
他着实也有些头晕。
瞧着林如海进屋，贾瑞亦是心情愉悦。
这改良过的八段锦效果果真不错。
再转头看黛玉。
眉如远黛，肤白胜雪。
妙目之中仿若有烟云缭绕。
身姿体态娇柔而动人。
她看向自己时，面上似笑非笑，倒不见有什么紧张的神情。
这几日相处下来。
贾瑞不时讲个笑话儿，引得黛玉娇笑连连。
这也冲淡了那近乎将甄家灭门所带来的凶残暴戾的印象。
毕竟贾瑞再怎么有能耐，那也是对外人。
关起门来对着自家人，还是尽量显得温和些为好。
黛玉心中其实仍有几分小紧张与羞涩。
瑞大哥的眼神有些异样。
亮晶晶的……
好似狼一般。
在贾府之中，黛玉所能接触到的男子，无非是贾赦、贾政这两位长辈。
贾琏等人，大多是成年男子，平常轻易不会到内宅中来。
贾环，猥琐下作；
贾兰，一副小大人模样。
唯有宝玉，喜爱诗文，整日里忙忙碌碌却又似无所事事，一天总要见个十回八回的。
黛玉原以为，世间男子，似宝玉这般便算是出众的了。
可宝玉与眼前的贾瑞相比……
哎，人比人，真真气煞人。
黛玉倒盼着，宝玉亦能有些作为，莫要继续混日子了。
只是不知，宝玉可会听这些话否？
黛玉这番心思，亦是出于兄妹之情。
宝玉与黛玉先前都还是小儿女，本是当作兄妹相处的。
只是从未有人用贾瑞这般眼神瞧过黛玉。
可以说，贾瑞出现得恰是时候……
“来，林妹妹。”贾瑞笑嘻嘻地再次握住黛玉的小手。
嗯，小手又软又香！
“这般动作，对……吸气，呼气……”
一套练体动作做完。
黛玉那白玉似的额头上亦布满香汗。
贾瑞亦不会太过逾矩，
早早就松了手。
此时笑盈盈地看着黛玉。
显然，黛玉的身子骨要比林如海强上许多。
一套动作练毕，
面色明显红润了许多。
较之前那病恹恹的气色要好得多了。
“感觉如何？”
“确是好了许多。”黛玉神采飞扬地说道：“只觉身上暖融融的，手脚也不再冰凉，似是身上还添了些力气。”
“甚好！”贾瑞大喜，赞道：“林妹妹你便如此练下去，每日一回，日后便是胸口碎大石亦不在话下！”
“瑞大哥，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！”
二人确是熟稔了。
主要是黛玉的小手都被贾瑞摸了好几遭。
索性也放开了。
黛玉先笑骂一句，又狠狠剜了贾瑞一眼。
然眼中仍有无限喜色。
这一回，不但林如海的身体有了起色。
黛玉亦知自己身子不甚强健。
如此一来，父女二人的心腹之患皆除。
怎会不欢喜？
对贾瑞，亦是好感倍增。
“真不知该如何谢瑞大哥才好？”
黛玉终究是知礼之人，说笑自是说笑，正经的答谢却也是少不得的。
只是黛玉亦有些头疼。
论财势、权力、爵位，贾瑞于同龄人中堪称佼佼者。
救命之恩一回，
练体之恩两遭。
这般恩情……
如何报答才好？
黛玉略有些懊恼。
“这却容易。”贾瑞笑盈盈地说道：“有一种小物件，我教你如何折制，你折好予我，你我二人便算两清。”
黛玉好奇问道：“是何物件？难折与否？”
“倒是极易学会……”
贾瑞命人取来硬纸。
旋即很快叠出一只小千纸鹤来。
“瑞大哥，你手可真巧！”
黛玉面上露出欢喜之色。
此等折纸的小玩意儿，哪有女孩儿家不喜爱的？
当下便学着叠了几下。
果真是很快便学会了，且瞧着黛玉所叠的明显更为精致。
“成了。”
贾瑞笑着说道：“给我叠一千个，再寻个精致物件儿盛放在里头送与我，你便算是谢过我了。”
“啊？”黛玉小嘴微张，俏脸上满是惊愕之色。
她倒也没有起疑。
只是这数量有些太多了。
但慢慢叠的话，十来日工夫应是能够完成的吧？
只是感觉有些奇异……
贾瑞都这般大个人了，竟然喜爱这种小物件儿？
贾瑞却笑得颇为狡黠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这些千纸鹤还有小星星之类的，唯有女子钟情于某个男子时，才会悉心叠制，精心包装好送予那男子。
试想一下，收到林黛玉所叠的一千个千纸鹤，那会是何种感受。
哎，思及此，身上便觉一阵发麻。
贾瑞并非纯情少年郎，却也不介意自己与黛玉相处之时，让心灵尽量纯净些。
黛玉，值得这般呵护与悉心相待。
自然，可卿、宝钗、晴雯她们，亦各有其佳处，贾瑞断不会以身份地位来品评这些红楼世界的女孩子们……
都会怜惜，都会喜爱。
面对每一人时，贾瑞都确保自己是真心实意的。
贾瑞忽觉有些心虚。
自己这般行事，可算是薄幸之人？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林如海在房中，猛地打了个喷嚏。
只觉有些异样……
好似窗台上那盆精心养护的小花，被人挪动了位置啊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数日后，朝廷旨意下达。
甄府于江南所犯之罪孽，着江南总督韩峰率领相关衙门彻查！
甄府之房产、商铺、船队、丝厂以及田产、浮财等物，一概充公！
或变卖，或没收归官，而后进行拍卖。
甄府的丫鬟、小厮、仆妇等类人，有卖身契者就地发卖。
甄府族人，所余者由冠军侯负责押解进京。
“所余者……”
隆安帝面上那无奈之色，贾瑞于接旨之时似是如在眼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