乍听贾瑞所言,贾母眼中神色变幻不定。
上回贾瑞索要丫鬟之时,多是玩笑之语,甚至嘲讽之意居多。
此次却态度平和,且理由甚是充分。
显然,贾瑞此番乃是真心讨要。
这似是个好兆头。
脱缰之马欲套上笼头了?
贾母心中颇觉安慰。
初时那般张狂之后,竟也懂得好歹了。
自然,贾母若是知晓贾瑞南下之后所为之事……
日后回想起来。
定会恨自己彼时为何不扑将上去,把贾瑞活活掐死……
“你想要哪一个?”贾母又恢复了那白白胖胖、慈眉善目的模样,打趣道:“鸳鸯,我是断断不会给的!”
“如今并不想要鸳鸯。”贾瑞仍是先瞧了鸳鸯一眼,瞧得那俏丫鬟满脸通红。
贾母笑骂道:“便是日后,也不给!”
贾瑞微微一笑,先朝宝玉瞥了一眼,方才接口道:“老太太着实会调教人,身边出来的丫鬟,个个都是极好的。”
一旁脸色不悦的贾宝玉顿时警觉起来。
宝玉忙道:“袭人可不能给!”
贾瑞撇了撇嘴。
你便是给我,我也不要。
袭人一颗心全系在贾宝玉身上,自己要来何用?
贾母绷着脸道:“哪个大丫鬟都不给!”
贾母身边有八个一两银子月例的大丫鬟,其余像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,黛玉的紫鹃,皆是一两月例的大丫鬟。
袭人原是贾母房中的,贾母赏给了宝玉。
不想袭人为了能当上姨娘,暗中投靠了王夫人。
这便是贾母几次对袭人发作的缘由所在。
自家一手调教的心腹,转眼间便叛了主。
真真是个没品的东西!
“就要那二等的。”贾瑞笑道,“宝玉身边的麝月,老太太身边的晴雯,有这两位二等丫鬟统管着,再挑六个三等丫鬟,凑足八个也就差不多了。”
凤姐在一旁冷哼一声。
这贾瑞果真是本性未改,竟是个好色之徒!
所挑的这两位虽不是一等丫鬟,可单论相貌,哪一个比一等丫鬟差了?
那个晴雯,只说长相,便是将整个贾府的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都算上,晴雯也是拔尖儿的!
贾瑞闻听,瞧了瞧凤姐,又笑道:“要不,把二嫂子的平儿给我也行。”
平儿在一旁脸色煞白。
自己可是跟着凤姐设局算计过贾瑞的。
到了冠军侯府里,哪会有自己的好?
凤姐看着贾瑞平静的眼神。
心中不知怎的就打起鼓来。
这眼神,虽是平平淡淡,瞧着却甚是可怕。
“平丫头也不能给,她是琏儿屋里的人。”
贾母又头疼起来了。
贾瑞一个眼神竟将那凤辣子给镇住了,到底还是不让人省心呐。
宝玉却跳将起来,眼神中透着愤怒。
腮帮子鼓得老高。
“麝月也不能给!凭什么要我屋里的人!还有晴雯,老太太己然说过要给我了!”
贾瑞一笑,起身说道:“晴雯和麝月且不着急,先挑些伶俐的小丫头去侍奉祖父祖母便是,这两个且等我从江南回来再议。”
原是虚晃一枪。
贾母本就左右为难。
按理说,世家大族给交好的家族送丫鬟乃是常事,更何况贾瑞还是自家族人。
如今又是冠军侯、都指挥,这般大人物要几个丫鬟,若不给,传扬出去,贾府又要闹大笑话了。
只是贾母向来对宝玉千依百顺,也不愿叫宝玉不欢喜。
幸得贾瑞要的是先侍奉贾代儒本府的丫鬟,这倒好挑选,从各房里挑些机灵的二等和三等丫鬟送过去便成。
原是件小事。
贾母道:“凤丫头,此事便交与你去办。”
凤姐赶忙笑道:“挑人侍奉太爷,这可是要紧事,我这就去办。”
说罢,凤姐儿便风风火火地去了。
平儿自是赶忙跟上。
贾母摇头笑了笑。
瞧了瞧贾瑞,说道:“一家老小都惧你呢。”
贾瑞呵呵一笑,说道:“自家之人纵有误会,迟早也能消解。能让外人也惧我,这才是能顶门立户的男子汉,可是这个理儿?老太太您疼宝玉,可他能叫外面的虎狼惧怕么?人家见他这般娇弱如大姑娘似的,只怕会将他撕得粉碎。”
贾瑞之言甚是不客气,言毕,起身施了一礼,拍拍手便走了。
贾母先是气得半死。
再瞧那泫然欲泣的贾宝玉,心中竟真有几分触动。
宝玉这般模样,若真到了外头,怕是当真顶不住……
家中有贾瑞这样的人,难道竟是好事?
“二爷,您是何等样的人物,那贾瑞怎能与您相比?”
长相清秀、一脸温顺的袭人劝慰着神色郁闷的贾宝玉。
宝玉许是被贾瑞最后的话给刺痛了。
“我与他比什么?一个国贼禄蠹,追名逐利的,我可看不上那些。”宝玉摇着头,一脸苦闷地说道,“我是担忧麝月和晴雯,真要是到了贾瑞手里,能有好结果?”
袭人听闻此言,脚步一顿,险些摔倒在地。
二爷这心思……
当真是清奇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二嫂子且慢些。”
于凤姐儿所居小院门前,贾瑞竟将其拦住。
贾瑞甚是不客气地一伸右臂,整个身子侧转过去,将凤姐儿“壁咚”于墙边。
香风拂面。
佳人在怀。
凤姐儿却己慌得六神无主。
平儿更是吓得俏脸煞白,大有想要呼喊之人的冲动。
贾瑞却一脸满不在乎。
凤姐儿却把平儿给拦住了。
这般场面,若叫人瞧见了,自己往后还如何做人……
“瑞哥儿,你琏二哥可是常提及你,说起外面这些兄弟辈的,就数你最有出息……”
凤姐儿己然开始胡言乱语。
上回她还能拿捏得住贾瑞,做出若即若离之态,把贾瑞弄得神魂颠倒。
此次却不敢再行险着了。
若自己稍有不当之举,贾瑞怕是能径首将她扛回冠军侯府去。
这贾瑞还有何事不敢做的?
只能抬出贾琏来。
盼着贾瑞能有所忌惮……
贾瑞心中满是报复得逞的快意。
那曾经高傲非常,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凤姐呢?
如今却似个小羊羔一般,楚楚可怜,毫无招架之力。
其实贾瑞若愿意,尽可等凤姐回了房。
推门而入。
想如何,便如何。
世家大族中有能耐的族人做出些出格之事,又能怎样?
难道贾家还能去报官不成?
贾瑞一时也不急于言语,只是以审视的目光瞧着臂弯里楚楚可怜的凤姐。
实则凤姐年岁也不大,比可卿大不了多少。
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。
论相貌,不在任何人之下。
便是那嘴唇薄薄的,紧紧抿着,即便在这慌乱时刻,亦显出性格里泼辣的一面。
贾瑞极力忍住那亲将上去的冲动。
凤姐儿如今碰不得!
并非惧怕贾琏。
而是凤姐现今这性子,亦是个十足的猪队友。
为些许银子便强令人家退亲,逼死两条人命。
而且此类事情并非一回两回。
平日放那高利贷,亦是害人之举。
凤姐这般弄钱,有一部分是为支撑贾家,毕竟这小妇人爱面子,荣府让她掌家,总不能弄到入不敷出的境地。
另一方面,却是天性里的贪婪。
这样的凤姐,贾瑞不会要。
哪怕在那风月鉴里己然亲热过无数次了。
男子总归是要有底线的!
“二嫂子,如今我掌管绣衣卫,不得不先提醒你一句。”
贾瑞松开了手臂。
凤姐儿亦松了一口气。
贾瑞将目光自凤姐儿那起伏之处移开。
贾瑞定了定神,方淡淡说道:“有些事决然做不得,世家大族干涉地方政务、说合官司、放印子钱、互相藏匿赃物……这些事其实时时有人盯着。做得久了,过分了,迟早要出乱子。”
贾瑞言毕,转身便走。
凤姐儿能否听进去,又能领会多少,端看她自己了。
正所谓“药医不死病,佛渡有缘人”。
若凤姐儿执意不改。
贾瑞也只能由她去了。
男子汉大丈夫,可不能做舔狗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瑞离去许久之后,凤姐儿方才回过神来。
俏脸涨得红扑扑的,胸口亦起伏不停。
这贾瑞……
哎,真不知说他什么才好。
那股子自信,还有那强烈的气势,皆是凤姐儿从未经历过的。
莫说贾琏和贾家这一干无用的男子。
便是那位高权重的舅舅王子腾……
在这上头亦是差了许多。
再者,贾瑞本就生得不差,先前不过是因穷困又兼猥琐之态,凤姐儿自是看不上。
如今却又不同了……
平儿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瞧着。
半晌过后才小声说道:“要不咱们把本钱收回来,莫要再放高利贷了?”
凤姐儿乍一听,心中微微一动。
只是长久以来的积习,哪能一下子就改得过来?
当下便把俏脸一绷,眉梢一皱,说道:“莫要放你娘的混账屁了。不放账,我手头哪来的私房银子?即便府里时不时要我拿银子顶公账,手头若没银子,底下的人谁会听话?此事莫要再提,他不过是说些话来唬人罢了,那点坏心思,当我不知晓呢。”
说着说着,凤姐儿的脸愈发红了。
这贾瑞平白无故地来唬自己。
能有什么好念头?
不过是做了绣衣卫,知晓了自己的一些事情,拿来吓唬自己罢了。
其目的……
还不就是为了得到自己?
呸!
也不知怎的,凤姐儿心中竟还有些喜滋滋的感觉。
女人家呀,猥琐无能的男子来追求自己,和那成功的男子来追求自己,心中的感受全然不同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呸,叫他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,滚得远远的,最好莫要上门,那才好呢。”
宝玉临睡前去往王夫人的东耳房请安。
袭人顺便将贾瑞前来之事说了。
王夫人顿时横眉立目,也顾不上什么形象,便怒骂起来。
说起这个,袭人也是吓得心跳得砰砰响。
若贾瑞不要脸面,非要自己可如何是好。
哎,真是心累。
王夫人怒骂一番之后。
心中忽然一动。
贾瑞这该当千刀万剐的东西要下江南去了。
江南,恰是甄家的地界……
甄英又与贾瑞有嫌隙……
王夫人脸上露出笑容。
此番若能除掉两个麻烦。
那可真是谢天谢地!
“金钏儿,取香来,我要给佛祖上香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初夏的扬州,风光何止明媚。
黛玉所居的巡盐御史衙门,其风光景致亦是绝佳。
本就是扬州顶要紧的大衙门。
占地广袤,官衙内重檐拱斗,建筑群落颇为庞大。
后园占地亦有数十亩。
虽不及荣国府那般富贵精致,却好在与瘦西湖相连,风光景致更胜一筹。
黛玉此次南下,乃是听闻父亲染病的消息。
由贾琏护送着,自神京返回扬州。
此地乃是父亲初任官职之处,亦是黛玉出生和成长之地。
母亲亡故之时,黛玉被父亲送至荣国府。
转瞬数载,待到再相见时,父亲己是形容消瘦、疲惫不堪了。
黛玉哪能忍心只住上一阵便走,于是便在扬州耽搁下来。
贾琏怎会反对呢?
扬州瘦马名满天下,这风月之事,扬州在神京之后,于各处中也算得是仅次于金陵了。
贾琏离了凤姐,每日流连于那烟花之地,真不知有多么快活。
清晨之际,天气和暖,黛玉坐于湖边山石之畔看那京师来函。
紫鹃与雪雁一众在一旁嬉笑玩耍。
女孩子们正展现着青春的活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