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周军骑兵皆身披铁甲,头戴兜鍪,还有顿项、披缚、护肩、护胫与铁网靴。
手上亦戴着铁手套。
这是轮值调遣过来的十来个营的铁骑营将士。
此乃真正武装到了牙齿的铁衣骑士。
是精锐里的精锐。
他们的面容皆被铁面具遮蔽。
唯有森冷且带着杀意的目光,毫无掩饰地望向那些朝鲜人。
万余骑兵大败十万朝鲜官兵,如此大事铁骑营未曾赶上,每人心中都憋着满腔怒火。
如今他们将这怒火宣泄在这些可怜的朝鲜人身上。
简而言之,不断地用眼神、矛头微微前指的小动作、战马轻微的挪动,这些化作一种几近凝固的气势。
大体上,是要把这些朝鲜人吓得失禁的架势。
实则己有一些格外担惊受怕的朝鲜人己经尿了裤子。
于气氛最为紧张之际,贾瑞与一众大将终是从大帐之中出来了。
犹如众星拱月一般,贾瑞无疑是众人的核心。
无须任何人引见,所有朝鲜人都知晓,当中这位大人物乃是大周的国公兼辽东总管。
亦是眼前这诸多事务的最高裁决之人。
领队的朝鲜官员与武将没有半分迟疑,在距贾瑞十余步远处便跪了下来。
行礼,报上姓名,呈上名帖。
贾瑞却连瞧一眼的兴致都没有。
在这里,他还见过金光洙、南一云等本地的官员。
此乃要留驻平壤等地的爪牙。
从汉城那边来的,他全无兴趣。
将名帖抛开,贾瑞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李万枝。
这如瘦狗般的老男人,头发蓬乱,浑身血污,一股惊人的恶臭弥散开来。
见贾瑞高高在上地瞧着自己。
李万枝非但不惧,反倒咧嘴笑将起来,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。
显然,朝鲜远不及大周,寻常之人幼时饮食太过粗陋,亦无刷牙的器具,待至中年之后,牙齿便成了这副狼狈模样。
在大周,这样的牙齿便是赤贫之家出身的明显标识,而眼前这李万枝,据说幼时家境尚算不错,起码算是小康之家。
“精神还算好,只是得小心些。”贾瑞瞧了一眼,吩咐道:“一会儿给他们灌些参汤,莫要吃太硬的食物,给他们喝肉汤,吃细粮。”
贾芸在一旁应了下来。
冯紫英笑道:“这些家伙临死之前也算享福了。”
这些朝鲜人必定是要被献俘至京师的。
大周朝廷对于辽东的战事遮遮掩掩,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。
但这边打了大胜仗,拿获了犯边的朝鲜人之后,朝廷亦是颇为欣喜。
数十年的耻辱,转瞬便被清扫得一干二净。
献俘大典不会有高规格,毕竟不过是一群朝鲜贱民。
但总归还是要操办一番的。
押解至京师,于午门献俘,这边有百余人,加上此前擒获的,送个大几百人到京师不在话下。
向皇帝献俘,而后押解下去斩首,以振奋大周军民百姓的士气。
对于隆安帝而言,此次的武功不大不小。
若是在国内剿灭一股匪徒,斩杀个几百上千人,地方官奏报上来,皇帝批个“知道了”便罢。
这毕竟是征伐异国的战事,必定是要载入史书的。
隆安某年,圣上因朝鲜边郡犯边杀掠,震怒之下兴师讨伐,擒获朝鲜匪首李万枝等数百人,于午门献俘,圣上命诛之。
何等的振奋人心?
此次从征的主将级别的将领,像贾芸、冯紫英、卫若兰、裘良、谢鲸、赵坚、任忠这一干人等。
爵位好歹能晋升一级。
或许还会赏赐银两丝绢之类的物件。
官职亦能擢升一级。
毕竟是征伐异国的战功,朝廷不会太过吝惜名爵官职的赏赐,却也不会太过离谱。
一则要顾及朝鲜人的感受,不可太过洋洋得意,需得收敛含蓄些。
二则辽东军的配置己然过高。
一般的九边重镇的总兵官,麾下有个十万八万的精锐兵马,最多封个侯或者伯便足矣。
辽东此地却有好几个国公了。
贾瑞斩杀东虏天聪汗的那一仗,战功卓绝,包括从征的副将们,从牛继宗到石光珠、陈瑞文、柳芳等人,皆承袭了祖上国公的爵位。
而后他们又一同来到了辽东。
此情形致使辽镇爵位甚是高配。
并非仅有数位国公在此。
就连贾芸等人,亦身具子爵、男爵甚至伯爵之爵位。
再者,爵位与官职太过不相匹配,且爵位升得过高。
日后若要拆分辽东集团,恐会有头重脚轻之患,这么多高阶显爵的大将。
到那时该如何安置?
若分散至各镇,贾家即刻便能压倒姜家,转瞬成为军中第一世家。
虽说此地位原本便属贾家,姜家不过是借机窃取。
只是姜家虽显赫,主要是老姜头寿命太长。
诸多旧部门生皆己成为总兵、节度使之流。
中下层武将与姜家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姜礁、姜碌自身亦是节度使级别的大将。
姜家的三代、西代子弟,成为统制、都尉、校尉级别的也不在少数。
这个家族的门风可比贾家强得多了。
每个姜家子弟各自经营自家的人脉,总会有三五个至交好友。
这便令姜家的潜在实力愈发壮大、稳固。
但姜家再是厉害,也不过是掌握着不少节度使、总兵级别的军中资源。
亦未曾听闻姜家能够掌控如此众多的国公与侯伯大将。
在相当长的时日里,除非有极大且极具说服力的战功。
朝廷于伯爵之上、军职统制之上的授予,都会格外谨慎小心、保守持重。
断不可能再有火箭般蹿升的升官情形了。
对现今的辽东军而言,也大体是差不离够用了。
“不过是一死,老子才不惧呢。”
李万枝听着贾瑞等人商议处置自己之事,虽是死到临头,不但不惧,反倒仰面狂笑起来说道:
“老子曾杀过你们周国人百余个,玩过的女人多得数不清,抢来的财物能装满百辆车子,老子这辈子值了,要杀便杀好了,二十年后老子还要到边郡抢掠你们周国,杀你们的人,抢你们的女人……”
贾瑞并未恼怒发火,只是静静瞧着眼前之人,却震得李万枝说不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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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李万枝愣住后,贾瑞说道:
“若你们朝鲜人因你的缘故,抵抗到底,于诸道血战至最后。这个民族虽一时兵败,却还能涅槃重生,再次振作起来。可如今他们宁愿割地、送人、赔银以求和。你们朝鲜人算是完了,因你一人的贪念,这个民族此后便衰败了,你亦是朝鲜人,这便是你对朝鲜犯下的最大罪过,即便用你的血染红三韩大地,也洗刷不了你的罪孽。”
李万枝的强硬与固执,不过是其惶惶内心的伪装罢了。
从这人的经历来看,原本大可快活地做一小股匪盗的首领,后来却选择为朝鲜官府效命。
可见其虽作恶多端、十恶不赦,对国家和本民族却还有几分忠心。
这样的人凶狠残暴,历经诸多生死之事。
便是自己死到临头,也没多少惧怕。
然贾瑞这番话却甚是诛心,将他心中最后的坚持与防线击得粉碎。
李万枝两眼通红,双手挥舞着欲扑将过来。
同时口里叫喊道:“恶魔!恶魔!我与你拼了!杀了你这……”
贾瑞轻声道:“不过是无能者的狂叫罢了。”
随即轻蔑一笑,命人将李万枝押解下去。
继而说道:“平壤此处陆续撤军,各部轮流拉练与作战训练的目标己然达成,下一步便是分驻到边墙各处。平壤驻军待朝鲜人送来第一波赔偿钱粮之后便行撤走,吉州与义州分别驻守一营人马,沿着两州各县与边郡之地驻守一营。边地山民的警备区域重新建立起来。宽甸至抚顺关的局势,由清河堡至西宁堡,再到长胜堡,沿着边墙千里之地展开部署。自春至夏,入秋之前,战马进行少量训练,尽量养得膘肥体壮些,为秋后大举出兵扫边做好充分准备。”
“再者,于各府、州、县、镇、乡、村设立征兵司,行营亦设立征兵司,着手开展新兵招募之事。辽东历经数月警备人员的选拔与训练,最基本的兵源问题己然解决。征兵之事,交予贾雨村负责;训练之事则设立军训司,便是将原本的贾家族学扩充为辽东武备军训司与武备学堂,山长便由我亲自担任。原本族学的先生们,就是丁启祥等人,再从军中挑选一些老成厚道且有耐性的……牛老伯,您来做个副山长,日常的训练依照我既定的章程办理,您只需做个定海神针便好。”
如今辽东的局面,征兵这一事务只能由文官操办。
以防武将们在征兵之际将精兵强将纳入自己的体系当中。
辽东唯有一个体系,那便是贾瑞的体系。
然后这训练之事,便是贾家在族学中的那些人,加上突骑、暗堂以及从军中挑选出的合格武官,各方互相掺杂制衡,任谁也莫要想掌控军训司和武备学堂,也只能由贾瑞握于手中。
总务司负责掌管军饷的发放,战后的赏赐、抚恤之事,亦是由行营总务司负责。
实则也就是被贾瑞掌控着。
征兵、训练、后勤补给、退伍抚恤。
一切与军伍相关之事,皆不再由各位大将负责,所有权力皆被行营收拢。
换个说法,也就是被贾瑞掌握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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