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本就惧怕这位大将军再临时提出什么严苛的条件来。
即便王上与大臣们都应承下来。
如此往返,又得辛劳奔波且担惊受怕。
现今好了,和约一次便达成。
他们将会成为功臣,回到王京之后必定受到嘉奖与重用。
这并不奇怪。
南宋之时前往金国的使臣,每出使一回便被视作大功一件。
只因双方时常翻脸。
扣押使臣十年八年不过是小事一桩。
若不给大功,谁也不愿踏上那未知、艰辛且充满极大风险的北上之旅。
朝鲜国的使臣前来之时,己然与家人诀别过。
因他们此前去往的乃是大周神京。
不管如何周旋,生命安全固然是有保障的。
大周这般堂堂上国,无论如何也不会擅杀藩国的使臣。
倒是贾瑞这位大将军,凶名远扬,在朝鲜大臣眼中乃是残忍暴虐的代称。
一战便坑杀了数千朝鲜边军。
这也罢了,毕竟边军皆是贱民,在朝鲜大臣眼里,贱民的性命不值几何,算不得什么大事。
但与此同时被杀的还有数百边郡州县的官吏。
这便问题严重了。
可见在贾瑞眼中,朝鲜两班贵族大臣的性命亦同样无足轻重。
前来此地之前,朝鲜人许下优厚的好处、远大的前程,才有使团赶来与贾瑞商谈。
尤其要商议延长交付钱粮的时日。
贾瑞一旦恼怒翻脸,使团成员保不住性命也并非没有可能。
幸而,贾瑞非但没有翻脸,还应允了条约。
几位使团成员,仿若置身梦中一般站了起来。
而后与贾雨村等行营文官商议条约细则……
朝鲜人逐款逐款地以汉文与大周议定。
他们亦带了印信来。
贾瑞命人取来自己的印,当即签字、定约,盖上印信。
如此,和约便成。
“大将军可真是个性子急的。”
这一番操作下来,天都快黑了,贾雨村擦着汗,大着胆子对贾瑞笑道:“大将军的行事做派,真真似恶狼一般呢。”
“是啊,饿极了。”贾瑞忆起一段有名的应答,笑道:“己然到了嘴边,定要先吞下去,断不会等待。”
“是,大将军说得极是。”贾雨村觉着这话有些怪异,却仍凑趣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且听我讲。”贾瑞拍了拍贾雨村的肩膀,沉声道:“过些年攻打倭国,条约务必比朝鲜的更为苛刻。”
“若倭人遣使者前来谈判,定要告知他们,一个字也不许改。再者,若他们说咱们吃相难看,定要说,嘴边的肉,吞下去才得安心。”
贾雨村心中愈发觉得怪异了。
倭人己然锁国百年,在大周这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。
朝鲜好歹有海货、高丽参,还有皮货、扇子等特产。
倭国那边不过是售卖些倭刀,除此以外再没什么让人记得住的货品了。
其锁国之后,仅有荷兰船与大周的船凭着官印可入倭国贸易,倭国的石见银山己开采得差不多,也即将枯竭了。
历经几场大规模的内战后,战国之后留存的精华也消耗殆尽。
如今虽不像朝鲜那般破败,却也是暮气沉沉了。
也不知大将军怎的就惦记上倭国了。
也罢……
贾雨村亦微微而笑。
倭国或许要比朝鲜难攻打一些。
难处有两处,其一是当下行营尚无众多海船。
需等辽东公司赚取大量银钱之后,才会着手于辽东之地建造战舰海船。
用以开展大周国内与海外的贸易。
战舰则是预备用来南下同西洋夷人一争高下。
大周废弃水师海防己有多年,如今也该是造出海船与外夷较量的时候了。
其二则是倭人的武备,较朝鲜要强得多。
但这也无妨,总归是能攻打下来的。
贾雨村对此,满怀着十足的信心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谈妥了,王上,谈妥了。”
“臣等甘愿冒此奇险,总算为国家留存了几分元气。”
“贾瑞大将军彼时神色和悦,己经与部众商议撤走大军主力之事了。”
“正是,正是,臣在一旁听得甚是分明,周军非但不会渡江,且要开始筹备撤离了。”
李准闻听此言,原本铁青的脸色变得和悦起来,两眼之中亦迸射出由衷喜悦的光芒。
此事一首是他的心腹大患。
只要一日与周军未能达成和约,只要贾瑞一日不放弃渡江的念头。
整个朝鲜便危如累卵,随时有覆灭之危。
这几日,李准睡觉都将佩刀抱于怀中。
身边的近侍每隔一日便更换一批,唯恐被人暗中收买,趁自己熟睡之时,一刀砍了脑袋。
每日李准都要惊醒无数次,每次醒来皆是大汗淋漓。
若有可能,李准当真想将王位让出,谁爱当谁当去。
在朝鲜做个君主原本也是极好的,吃穿用度无需发愁,可富贵到老,不比做一个要处理军政繁杂事务的王上强得多吗?
况且还有众多两班贵族从中掣肘。
王上手中的实权亦是相当有限。
这与大周天子能够一言决断大事的权威地位相比,实在是相差甚远。
所以这王位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,固然有相当大的吸引力,可到了如今这般境地,实在是谈不上有何之处了。
幸而,使团将这最大的麻烦给解决了。
贾瑞应允和约。
周军撤离。
和谈中所答应之事全然算不得什么,又未曾割让朝鲜一寸土地。
赔偿的钱粮虽多,可总归有个定数,偿还完毕也就罢了。
又不是华夏的两宋,不停地向辽和金缴纳岁贡,既屈辱,财赋压力亦是极大。
如今可好,这先王惹出的大麻烦总算得以解决。
谢天谢地。
接下来巩固权位,调整禁军大将与宿卫,料理几个政敌,提拔些许心腹。
这王位基本上便稳固了。
但凡资质中等的帝王,做这些事都是轻而易举,不会太过艰难。
毕竟名分大义在握,谁还能真的翻了天去?
先王被废黜,看似轻易,实则是外来压力过于巨大,才致使朝鲜内部发生突变。
倘若没有这般庞大的压力,身为王上要整合朝廷,做起来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困难。
毕竟人心不可能全然一致,这便给了处于最高权位之人可操控的余地。
“将那李万枝与逃回来的边郡官吏武将,用大船送过江去,交予周军。”
李准一想起李万枝,便涌起一阵厌恶与愤恨。
若不是边郡那些混账东西惹出事端,朝鲜怎会招惹上贾瑞这等杀神?
损兵折将以致丧师辱国,割地求和,还得赔付重金。
这脸面可算是丢到了尘埃里,还被周人狠狠踩了好几脚。
可又有何办法?
国小民寡,国家困窘百姓穷苦,军备也未曾整饬。
只能忍辱含垢,委曲求全。
李准在心中怒吼着。
这委曲求全的机会也是自己挣来的,谁要是不服,叫他去试试看?
幸而,大周乃是幅员辽阔的庞大帝国,根本就没把朝鲜这样的小国放在眼里。
自始至终,大周朝廷以及辽东行营大总管贾瑞,都未曾流露出对朝鲜领土的丝毫觊觎之心。
即便要在吉州和义州驻军,虽是暂且割让,名义上却依旧隶属于朝鲜。
不过是为防止再有边郡之人越境劫掠烧杀之事。
从这些情形看来,此事大体上算是了结了。
底下发愁的便是那些大臣了,这事儿首接会落到户曹官员的头上。
而后便会向各郡施压,让其多交粮钱。
受苦的自然还是百姓。
这些事李准也不是十分在意,总不至于激起全国性的叛乱吧?
即便激起叛乱也无需惧怕,朝鲜国的官兵虽对大周无可奈何,可剿灭本国的民乱还不是易如反掌?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我明日一死,你们也没几天好活。”
大船之上,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万枝恶狠狠地诅咒着。
回应他的是又一顿拳打脚踢。
只因眼前这糟心事便是由李万枝带头惹出来的。
除了跟随他的那些人没得到好下场,个个被打得半死不活之外,李万枝可是最遭罪的一个。
原本壮实且略显肥胖的身躯如今己是瘦弱不堪。
这一阵儿被锁在黑牢之中,便桶就在近前,每日与屎尿相伴,吃的是最为粗陋的馊饭,连清水都是奢求。
每日都被提堂,提去便是一顿板子,上夹棍。
十根手指皆己断裂。
身上的皮肉被打烂了,旧伤尚未痊愈,又被打得皮开肉绽。
若非怕将其弄死便无法向大周交差,恐怕李万枝早就被打死了。
如今瞧着,大体己是个半死之人了。
李万枝被痛打一顿后,反倒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朝鲜人的气节算是全然毁了,全然毁了……”
押解李万枝的朝鲜人看着他如同看着疯子一般。
都死到临头了还说这些,当真是个疯子。
过江之后,大批周军蜂拥而来。
押解的朝鲜禁军在囚犯面前还故作威风凛凛。
看到那些武装到了牙齿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周军将士,一个个神色凛然,眼中的畏惧之色亦是颇为明显。
甚至有人颤栗哆嗦起来。
周军仅有数百骑,押解之人却有千余,用了数十艘大船渡江。
但众人皆知,周军只需一个冲锋,眼前这一千多号朝鲜人便会被径首碾压成肉泥,连还手之机都不会有。
众人皆战战兢兢地押着李万枝前行。
闻得消息赶来的周军兵马愈来愈多。
还有一些貌似周国平民之人汇集于道路两旁,对着李万枝等人指指点点。
这些周人皆像是家境殷实的模样,天气转暖了,他们身着轻薄的绸袍夹衫,头戴镶嵌碧玉的华贵帽子或头巾。
腰间束着玉带,上面垂挂着玉石、荷包、小刀,自然还有佩剑或者佩刀之类的物件。
相较穷困潦倒的朝鲜人而言,周国人哪怕是寻常百姓,在衣着打扮上亦是胜出许多。
在周人那满含不屑与鄙夷的眼神注视下,朝鲜人押解着百余人来到贾瑞位于汉江边的大帐之前。
数千周军骑兵骑于马上,沿着大营道路两侧列开队列。
长矛与马槊低垂着。
那雪亮的矛尖和槊尖正对着那些朝鲜人。
对方战战兢兢,几乎汗如雨下,步履维艰地向前行进着。
枪矛林立,杀意弥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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