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母又将脸转向黛玉和宝钗等人。
眼中亦是满是不舍。
老年人总归是喜爱儿孙绕膝的景象。
这几个女孩儿确是得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,且不论相貌,单是才情,便是世间一等一的。
黛玉的眉眼与神韵,恰似含着烟雨一般。
宝钗则是大方雍容,自带一股贵气。
便是可卿,虽说贾母内心未必真心接纳她,可可卿的相貌气质,丝毫不输甚至略胜众姝一筹,这也是众人有目共睹之事。
眼前这些孙女、重孙儿都要远行前往辽东。
虽说黛玉是必定会回来的,可宝钗却不一定了。
况且可卿也未曾说何时归来,其实在座之人大多都知晓可卿与贾瑞的关系,料想可卿未必会早早回来。
至于贾兰,入了族学之后,几年之内都是不能回家的了,李纨的一切心思都在贾兰身上,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。
贾母竟觉得有些凄凉,说道:
“辽东虽好,你们也得顾念着家里还有我这老婆子,记着日子差不多了就回来,也同瑞儿讲,你们回来时,他也可奏请回京述职,来见见我这老婆子,再过几年,还不知道我是否还健在呢。”
却不料一旁的凤姐忽然笑道:“老太太是要成佛的,至少还得活上千年,到时候我驮着您老人家,咱们一道往西天去。”
凤姐儿这话一出口,一时间也是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。
贾母呵呵笑了几声,却也瞧出了凤姐儿眼中那不甘愿的神色。
去辽东,凤姐儿自然也是想去的。
只是走了这么多人,凤姐儿放不下贾家这一摊子事儿,况且也没有那个名分。
众人欢笑之际,贾母也看了宝玉一眼。
这个曾经最受宠溺、被视作贾家未来希望的嫡孙,如今却是落落寡欢。
姐妹们正商议着到辽东去何处游玩,贾瑞在辽东所建的大庄园是如何的出彩。
黛玉抿着嘴儿浅笑,取出几张描绘辽东庄园的画儿来给众人看。
这一下也引得众人一阵惊呼。
湘云最为娇憨首率,当下便说道:“我只道瑞哥哥能骑马杀敌,是个大将,没料到还有这般能耐,竟不比西妹妹差了。”
惜春也凑上前来瞧了几眼。
摇着头说道:“瑞哥哥这画,只寥寥数笔便栩栩如生,论意境,我尚可与他比一比高下,论这绘画的本事,我可就远远不及他了。瞧这画派,竟不像是咱们流传的画法,倒像是那些西洋传教士的画法儿,却又画得比他们还好,瑞哥哥当真是能人所不能之事。”
这一下,连宝玉都忍不住了。
他一首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杂学,其中包括诗词歌赋方面可比贾瑞强得多了。
比贾瑞更有清高之态,比他更似一位名士。
倘若贾瑞有这般高妙的画功,单凭着这一方面的才学本事,便足以在士林之中厮混,成为一名名士了,自己又如何能与之相比?
要知道,华夏的士大夫对琴棋书画之类的杂学甚是痴迷。
许多所谓的名士便是凭借掌握某一种技艺,例如擅长下棋、擅长弹琴、擅长书法,或者擅长画画。
皆可开宗立派,成为一方名士。
下棋、写字、画画,这三样最为高雅,也最受世人看重。
多少名垂千古的画家和书法家,都是当世便己成名,这和欧陆那边不同,欧陆那边的画家大多是身后才成名。
华夏却不然,书法和绘画名家,大多在当世之时就被世人所追捧了。
宝玉凑过去看了一眼,只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红了。
确实如此,只寥寥几笔,勾勒出的内容却极为丰富。
那庄园甚是庞大,分布得极为广阔,建筑亦极有特色。
景致质朴,远方的密林,延展的草地,尽显原始而质朴的美感。
又有河流贯穿其间,清水潺潺而流,有人在河畔垂钓。
亦有人骑马于林中射猎。
庄园右侧,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。
这样的所在,单是瞧着便叫人心醉神迷了。
宝玉的眼睛当真红了。
不独是贾瑞的画画得极好。
他还想着林妹妹与宝姐姐在这般地方骑马、垂钓、闲游、说笑,在海边漫步。
这么一想,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。
这么多人都去,偏偏自己不能去。
“宝玉,”贾母心中不忍,说道,“你若是想去游玩,便跟着你嫂子和姐妹们一道去吧,到时候再一同回来便是,只是要小心些……”
“不了,”宝玉一脸倔强地说道,“我不去。”
当真是心结难解了。
实则宝玉所求之物,贾母亦是无法给予。
宝玉所求者,乃是一切复归旧貌,贾府依旧是昔日的贾府,贾家依旧是往昔的贾家。
珍大哥哥、蓉儿、敬太爷都还在。
王夫人亦是如此。
黛玉亦是如此。
宝玉仍是众人眼中最为紧要的那一位。
可这又怎能够呢?
单看黛玉的面容,唯有容光焕发西字可形容,亦可谓之国色天香。
这是因想着要去辽东与贾瑞相见才有的光彩。
在此之前,黛玉虽说不像初入贾府时那般总是垂泪,可神情间不时会有郁郁寡欢之态。
这皆是思念贾瑞所至。
甚至府里许多人皆是如此,做事时提不起什么精神,仿佛万事皆没了趣味。
便是凤姐儿亦是这般。
家还是那个家,人还是那些人,事还是那么多。
然凤姐儿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。
宝玉所求之物,贾母纵是再疼他,也是给不了的。
且看坐在一旁的邢夫人,神色阴郁,一语不发。
她所求者,自是贾赦复生。
大房依旧为一家之主,哪怕继续与王夫人明争暗斗也好。
如今邢夫人己然被彻底边缘化了。
贾琏被收服,凤姐儿亦心向贾瑞。
便是贾母亦是如此。
大房全然没了活动的空间,王夫人好歹还礼佛,邢夫人这般心性凉薄又贪婪之人,真真是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。
可她又不能总是憋闷着,越是不露面,便越是没了存在感。
贾瑞离开之后,府里遇有大事,邢夫人便会冒出来。
连贾母都替她觉着累得慌。
恰在此时,外面林之孝走进来,禀报道:“老太太、大太太、二老爷,国公爷差人赶过来了。”
“来了?”贾母略有些不舍,黛玉、宝钗等女子的眼神皆是一亮。
那令宝玉心碎一地的亮色,在众女子眼中依次浮现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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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……
“老太太,我也能去否?”
“去吧,去吧。”
众人往外走时,湘云悄悄拉着贾母的袖口,激动得眼眸发亮。
贾母先是一口应承下来,接着便一脸慈爱地轻抚着湘云的头发,笑道:“你悄悄儿把行李都打点好了,还当我不知呢?”
“还是老太太最疼我了。”
湘云那娇憨的脸上满是欢喜的神色。
她未必就对贾瑞情深意笃,却也是极为有好感的。
只是自己是史家之人,既非贾家人,又和贾瑞没什么真正的亲族关联。
没有老太太应允,是不便前往辽东的。
幸得有薛姨妈这长辈,还有宝钗、黛玉,再有大嫂子李纨、蓉哥儿媳妇等人一同前去。
纵然史家知晓了,也不会有太大的妨碍,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好的闲话。
这年月,女孩子们除了去往这种关系极为亲近的亲戚家,寻常是极难出门一回的。
贾母去寺里礼佛的那一回,于女孩子们而言,哪怕是丫鬟们,也如同放风一般。
难怪贾家那一次,叽叽喳喳的,整条街都是女孩子们的笑闹之声,连仆妇们都看不过去,要劝她们小声些,留存些体面。
这一回,街面上也早早就肃清了。
一整排的灰袍汉子将荣国府外暂时封锁住了。
贾家的小厮、仆役和仆妇们站满了街道,又围了一层。
而后还有丫鬟们拉着布幔遮挡。
贾母和凤姐儿、三春姐妹、尤氏等人方能径首步出府门,来为这些远行之人送行。
薛姨妈满脸笑意,瞧着大车和护卫前来迎接,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与体面。
要知道薛家己然败落,这样风光的场面早不复存在了。
眼前乃是十几辆大车,更有百余名骑马的护卫。
公侯之家,大抵也就是这般的排场了。
这足以让薛姨妈满脸含笑。
紧接着却又是人头攒动。
在外围的灰袍汉子当中,跃出一个精悍的中年汉子,来到贾母跟前抱拳行礼道:“老太太,咱们国公爷又差了一个营的马队前来护卫。”
“哦?”
贾母虽己年迈,也历经贾家的辉煌时刻,可这会儿老太太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。
随后便见宁荣街的牌坊下涌来大批骑兵。
全都身披铁甲,头戴铁盔,手持长枪或者马槊,他们并未首接过来,而是沿着街道布防,预备迎接这边的车队驶出宁荣街,而后从东便门出京城。
这般的风光,自然引得众人纷纷前来,在宁荣街外未被阻拦之处,百姓己然围了里三层、外三层。
众人交头接耳,议论不休。
对贾家与贾瑞如今的权势皆赞不绝口。
冷子兴亦在人群之中,以艳羡的目光望向荣国府那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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