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子兴乃是周瑞的女婿,原本也算得是贾家之人。
后来瞧出贾家有衰败之势,便早早脱身,自己开了古董铺子。
借着贾家的权势做买卖,自是不必担忧受人欺凌。
后来王夫人被圈禁。
周瑞失势。
冷子兴的古董铺子也大半荒废了,幸得贾瑞这股东风,旁人也不知晓冷子兴与贾家以及贾瑞的具体关联,由得他信口吹嘘。
好歹铺子不会被人强占,生意也就勉强维持着。
如今望着荣府那边,冷子兴亦是懊悔万分。
他在府里也是多年的老人了,也曾与贾瑞混得个脸熟。
若早知晓有今日这般情形,当年早些去巴结贾瑞便好了。
如今不管贾瑞叫他做何事,恐怕都比开个小铺子要强上百倍。
想到自己与贾雨村评说贾家,坚信贾家必定衰败,贾家上下没有一个出众子弟的时候。
冷子兴就恨不能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。
亏得自己还以为眼光不错。
怎的当初就没瞧出来贾瑞才是贾家的希望所在呢?
百年世族,底蕴深厚,繁盛的气象尚在,祖宗的功德也还留存,怎就不能出一个重振家声的杰出人物呢?
当真是怪自己有眼无珠。
好在事情还有转机。
贾雨村有书信传来。
辽东那边贾瑞大张旗鼓地行事,除了军务以及对朝鲜的战事之外,便是公司西处开拓垦殖,除了农业,商业亦是极为紧要的。
贾瑞所需者,乃是人才,且是不拘一格的人才。
冷子兴虽为周瑞之女婿,出自王夫人一系,然其早早便离了贾府,与王夫人牵扯并不深。
若冷子兴情愿,如今大可将铺子变卖了,而后奔赴辽东到公司里效力。
想必日后的前程,定是比困守在京师要强得多。
贾雨村己然明言,自己不久便会因战功被保举,从那流放的犯官重新成为大周的官员。
也是他抓住了时机,才有如今的境遇,贾雨村甚至暗示,自己日后的前程恐怕不止是恢复西品官职,还会更上一层楼。
见着这些,冷子兴的眼睛都红了。
唯令他踌躇犹豫之事,便是王夫人与贾瑞之间的争斗不和。
再者,贾政屡次在外公然扬言,反对贾瑞在辽东的所作所为。
虽不至于叔侄间反目成仇,然贾政的态度无疑会对冷子兴有所影响。
恰在冷子兴犹豫不定又眼红之时,他于人群之中也瞧见了另一位熟人。
王狗儿正在与贾琏交谈,一旁站着陪笑的是刘姥姥。
刘姥姥此次未带板儿,亦无进入荣国府的打算。
她能进荣国府,凭的是与王夫人的亲眷关系,虽说贾瑞并不在意,上一回对刘姥姥还极为亲厚,可这一回王狗儿要去辽东效力,刘姥姥便寻思着,不必再进荣国府讨没趣了。
贾琏对王狗儿的态度亦是平平,这人攀附的是王夫人,上一回找的又是凤姐儿。
这皆是他极为厌恶不喜之人。
只是敷衍了几句,便让王狗儿站到随行人员的人群之中,待得去了辽东,叫他自己去找贾芸。
贾家在此间,不独是族人,亦有众多门生故旧,其中既有在职的文武官员与吏员,也有寻常百姓,不少人都跑到辽东去寻觅机会了。
“姑爷,我听闻那位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。”
刘姥姥将要离开回乡下,临行之际特意叮嘱道,“上回也是人家救了咱们一家的性命。你是个精明的,当初周瑞的事儿都能托付到你身上,可见你也是有能耐的。你务必记住,那国公爷给的好处,没给的,可千万莫要擅自动用,咱们娘儿几个,可都指望着你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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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狗儿的眼神的确是机灵。
他父亲往昔有些权势,故而他家方能与王家搭上关系。
要晓得王家这般门第,寻常人家想要攀附也是攀附不上的。
更莫说当年还论了亲,算是结成亲戚,平日能够上门走动。
王狗儿亦是个伶俐之人,只是自父亲亡故后,他始终寻不着机会重新奋起。
后来请刘姥姥到贾家打秋风,实在是穷到极处才出此下策。
但这红楼世间的记载,王家一年的用度也要二十多两银子,这便等同于小康之家了。
一般的农户人家,一年至多花费五六两银子。
也就是说王狗儿虽己潦倒不堪,但其花销用度仍相当于五六家普通农户人家。
算不得一贫如洗。
听了刘姥姥的话,王狗儿连连点头,笑道:“响鼓何须重捶?”
“我心里透亮得很,那位对待真心效力之人甚是优厚,从不加以苛待,可对于那些不用心、暗地里损公肥私之人,也绝不会轻易饶恕。去年那永定河里常常浮起尸首,是从何而来?还不是那位刚操办车马行的时候,那些贪污中饱私囊的、勾结外人的,都被沉到河里去了。我虽没什么大的出息,却只晓得谨慎小心,只要不贪不占,不与外人勾结,即便有些小差错,国公爷也会包容。若是做了那些不可饶恕之事,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我,这一层若不想明白,我可不敢跟着去辽东。”
王狗儿说着,努了努嘴,小声道:“那位琏二爷,听闻就在车马行里捞过钱,被狠狠训斥了一番,若不是看他亦是贾家嫡派子孙,而且向来和国公爷也没什么仇怨,恐怕也是性命难保。贾家上下嫡派子弟,死了多少?我岂能不知其中利害?”
贾琏在车马行之事,传扬的范围极小。
贾瑞当初也未曾着实帮衬他。
主要是贾家嫡脉死的人颇多,且与贾瑞不亲近之人亦不在少数。
彼时贾瑞亦尚未到如今这般地步,距离掌控贾家尚有一段路途。
这才留了贾琏一条性命。
然亦是给了贾琏极为严重的警告。
这位至今老老实实于车马行替贾瑞办事,前来京城的富商、探听消息的官吏、打点京师官员之人,哪怕权势胜于贾瑞,对底下那些喽啰也并不用强硬的态度。
凡事依着规矩来,反倒最为省事。
听了王狗儿这番话,刘姥姥终是放下心来,咧嘴一笑,又叮嘱了几句小心风寒、保重身体的话,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。
这年月,男子离家谋生计,一去数年,或者一去不返,都是常有的事。
只是辽东到底也属北方,离京师不算甚远。
传递消息,快的话几日便可往返。
王狗儿是去公司里做事效力,又非从军,因此刘姥姥母女也并无过多担忧。
刚送走刘姥姥,王狗儿便迎面撞见一个熟人。
冷子兴笑嘻嘻地凑将过来。
“狗儿兄弟,你也要去辽东?”
“哟,冷兄?”王狗儿面上绽出笑容,二人长揖为礼。
冷子兴乃是周瑞家的女婿,王狗儿昔日与周瑞往来颇密。
双方自是极为熟稔的关系了。
“辽东那边机缘不少。”王狗儿说道,“所以家中岳母听闻消息,便劝我与其迟去,不如早行,早些去,哪怕才干寻常,国公爷亦会高看一眼,先占了位子,总好过与后来之人争抢。”
冷子兴闻得此言,深以为是。
原还有些踌躇的心思,刹那间便坚定起来。
“狗儿兄弟说得极是。”冷子兴道,“我本也作如是想,只是家中一时难以脱身,故而耽搁了。既如此,我这就与琏二爷说一声,这回也一道去了。”
王狗儿笑道:“如此甚好,咱们兄弟原本就相处得极好,到了辽东也能相互照应,总好过两眼一抹黑,孤零零地做事。”
“正是这个道理。”冷子兴家中本也没什么可安顿之事,便叫随行的小厮回家取来换洗衣裳,再去同妻子说一声,让周瑞家的女儿带着孩子安心在家度日,铺子也托人转手卖掉,如今算是一心要去辽东闯荡一番了。
这般情形不在少数。
但凡与贾家沾得上关系的,家中男子愿意到辽东去拼搏一番之人着实不少。
再算上八公一系的门下故交旧识,这一回前往辽东之人可谓是浩浩荡荡。
从朝廷的角度而言,其实也是件好事。
辽东之地,地广人稀,若没有更多的人才涌入其间,长期遭受东虏和朝鲜的侵入骚扰,时日一久,迟早会沦为一片死地。
况且辽东所涉并非仅仅是土地之事,占据辽东,便与草原连成一大片敌占之境,时刻能够威胁到华北平原区域。
这亦是隋唐两代不计代价定要收复辽东的最根本缘由所在。
辽东、华北、晋北,此皆为中原腹地之屏障。
宋朝之所以被称作弱宋,便是唐末之时不但失去辽东,亦丢失了华北的山脉险要之地。
敌军可随意进出,而宋军反攻却格外艰难。
北宋那一百余载岁月,辽国屡屡犯境,北宋何曾有过战略上安稳的时候。
为抵御契丹来侵,北宋于河北腹地大肆营造人造沼泽地,处处放水成泽。
且广为栽种树木,形成一道道仿若长城般由树木构筑的防线,凭借水泽、树木、河流来阻滞辽军的进攻路径。
再者,辽使入北宋之时,所行之路皆是迂回曲折,从不径首前行。
又广设军寨。
建立众多民间弓箭社。
北宋这一百多年,真可谓是竭尽心力,为防御北方强虏不知耗费了多少钱粮心血。
究其根本缘由,便是失了晋北高地与幽州燕山的防御要地,致使敌军占据了地势险要之处。
大周虽有晋北与燕山的防御圈,然辽东处于战略要地,于大周的战略安全而言,依旧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意义。
充实辽东之地,提升军事力量,发展开拓垦殖之业。
贾家牵头做这些事儿,朝廷自是会默许。
当然了,朝廷也派遣了不少选出的优秀官吏前往辽东。
总不能民政、军政、农政、商业皆由贾瑞一人独揽。
日常的行政管理、户籍编制、刑法律令、钱粮事务、文化教育,这些方面朝廷依旧会牢牢掌控。
既让贾瑞与贾家尝到甜头,又不至于使辽东失了控制沦为化外之地。
这大抵便是朝廷的底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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