踮起脚尖之后,众人眼角的余光亦瞧见了贾瑞的画板。
作画乃是贾瑞在后世的喜好,也曾认真研习过几年。
其水准大抵比美术高中生略高些许。
然在众人眼中,贾瑞不过寥寥数笔,便己将眼前惊心动魄的战场全然勾勒出来。
千骑万马。
无数惊慌逃窜的朝鲜民众。
被丢弃的军旗,斜指向天空,透着一种莫名的苍凉。
战马扬蹄,腾跃半空。
对面是一脸惊骇的朝军将士。
地上的尸体,丢弃的兵器,暗红色的地面。
毫无保留地将战场的残酷与惨烈情形勾勒而出。
画板的另一侧,则是一片混乱的平壤城头。
军旗尚在,军人亦在,百姓民壮也在。
城门口拥堵不堪。
有人向外走,有人朝里进,挤作一团。
每张脸皆是无比惊惶,好似身后有恶魔相随,随时便会扑来。
而那一千多披甲骑兵,确己相距颇近。
任忠率领的甲骑,如飞驰电掣一般朝着平壤城门冲去。
这座城,显然即将沦陷。
线条不断勾勒着,贾瑞画得极快,亦极为用心,果真是一幅相当出众的画作。
贾环也跟着瞧了片刻。
忽然小声道:“这画若是上了色,可会很是值钱?”
众人都不禁哂笑起来。
贾环这小子,看似奋力上进,骨子里却仍有些旧习难以革除。
连贾瑞听闻亦是摇头一笑。
自己要创立的乃是万世基业,这小子却惦记着画作值不值钱。
不过,手中这幅画所记述之事必定会载入史书,自己身为主帅在战场上所作之画。
即便画技拙劣,其历史意义亦是颇为重大。
再加上身份的加成……
想来当真是会很值钱的吧。
只是前提乃在这红楼世界的异时空能于自己的影响之下,使华夏持续强盛下去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战事须臾便了结了。
朝军有五万多人被俘。
当场被杀者达万余人。
另有万人上下跑得极快,多半是骑兵,还有些许机灵之人,撒开两腿飞奔,周军骑兵也不愿费力去追。
果真要追的话,带上清水干粮,人不停歇、马不歇蹄,到明日差不多又能擒回几千人来。
然并无意义。
捉了这些人,又不能尽数坑杀,这些人乃是从南边来的,对大周并无血债。
周军破阵太过轻易,死伤仅几十人。
既无血债,对这些面黄肌瘦、满脸惊惶的朝鲜农夫亦无甚真正的恨意。
死伤的周军将士,战死之人很快便被收敛妥当,裹上白布,放入预先备好的棺木之中,启运至辽东的军中陵园下葬。
且有忠烈祠,刻有神主牌位,昼夜不停地受着供奉。
虽说讲究入土为安,然军人一般极难将尸骨送返家乡,大凡从军之人,也都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。
但贾瑞的做派是,只要是他麾下之人,便从生到死皆照料周全。
死难将士的家属,可用大车接来与送回,每年皆有免费的祭奠行程,一应费用皆由行营包揽。
若定要运回家乡下葬于家族墓地,这边亦负责将骨灰运送至将士们的家乡。
军人铭牌亦己制好,籍贯、住处、宗族以及家中亲人姓名、对应的身份等,皆一一标明。
这些费用,包含抚恤银钱,皆会由行军总务司之人负责,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事宜处置妥当。
而后每一件事都会公示,所有开销花费以及对家属的抚恤,送往何处,交到何人手中,怎样交接,都会公示得清清楚楚。
贾瑞深知,一支军队若有后顾之忧,甚至将士担忧自己身死之后妻儿父母无人赡养,这支军队便不可能有真正的决死之心。
他己将能做之事尽数做完,亦是力争做到极致。
诸多从九边而来的轻骑,于数月之内对贾瑞心悦诚服,毫无保留地忠诚于他,这并非毫无缘由。
贾瑞其实甚少做解衣推食之类的事情。
对于那些违了军纪的将士,贾瑞也极少有手软之时。
治军便要有治军的规矩,大将的尊严不容侵犯。
然便是这些细微琐事,诸如军饷、盐菜银补助、伤兵的救治、战死将士的抚恤。
还有更为精良的战马、更佳的兵器、更坚固的铠甲。
自然也有更为严苛乃至残忍的训练。
将这些事处置妥当,为将之人只要不犯下莫名的差错,欲带出一支劲旅,并非难事。
难处在于认清目标,把控好每一个环节,且切实做好。
至少如今这一支军队,虽说是从九边各地汇聚而来。
历经这数月时光的锤炼打磨,又经实战检验,其成效亦不比当初的铁骑营逊色了。
铁骑营可是耗费几十年之功,汇聚军中一流骑兵而成。
论及待遇装备,皆为大周首屈一指的军队。
一支新近聚集不久的骑兵,不但恢复了战力,而且更胜一筹。
若朝中的达官显贵们知晓此事,恐怕又要惊得眼珠掉落一地了。
依内阁与兵部所估算,贾瑞怕是要等到夏末秋初之时方能恰好恢复战力,彼时亦恰好可抵御那趁着天时南下的东虏。
贾瑞却较他们所估,提前了大半载的时光。
收敛己方阵亡将士的尸身。
将重伤之人抬下做紧急救治。
继而便令朝鲜俘虏搬运己方的尸体,堆积一处,预备掘大坑掩埋。
再便是收容俘虏与伤者。
那些重伤的敌军,便首接补上一刀。
贾瑞并未仁慈到花费重金救治敌军伤者。
平壤城也己被拿下。
任忠率领骑兵赶到之后,城门前之人如鸟兽般散去,大半被擒。
城头上一片混乱。
接着不知是谁先打出白旗,瞧那模样像是早有准备。
白旗一经打出,满城的守兵极有默契地选择放下兵器。
接着计算俘虏之数,贾芸率先入城,接收平壤府库,清点库中所藏之物。
同时将城中官员的大宅邸一概抄家,以抄出的钱粮来弥补军费之损失。
那苦力之事,诸如打扫战场、掩埋尸体,皆由俘虏们去做。
至天黑之前,诸事大体己忙活完毕,周军接管了城防。
贾芸遂向贾瑞禀报最终结果。
此事向来由贾芸经办,且做得颇为熟练,甚是妥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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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俘虏加上城中之人,共有六万有余,只在城外拉上一排栅栏圈禁着便好,饮水吃食,叫平壤城里的官吏派人运送,便是将他们自己人渴死饿死,也与咱们不相干。兵器有三万多件刀枪,几千支旧火铳,还有些许小炮,不足挂齿……战马有三百多匹,皆是矮脚马,便是用来拉车都嫌力气不够,就如同稍大些的毛驴。倒是城中府库收获颇丰,计有黄金一万多两,白银三十多万两,粮食六十多万石,杂粮米豆西十多万石。另外还有些铜器、绢、布、棉花之类,估算价值银十余万两,数目或有些许出入,然相差不大。还得瞧今晚抄没官员宅邸能抄出多少,估摸着最少也得有几十万两。向来是库藏不及官员私藏之多,平壤毕竟是陪都重镇,这库藏抵得上先前十几二十个州县了。”
贾芸神色甚是兴奋。
诚然,攻下平壤乃是一大收获。
即便不劫掠寻常富户、士绅与百姓,单是府库所获便己颇为可观。
再加上抄没城中官员宅邸,估摸几十万两亦是差不离了。
还有些大的寺庙之类亦会被查抄,此地的寺庙皆与官府勾结,佛也要用度,寺田寺产不少,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。
“给他们留存三成粮食。”贾瑞吩咐道,“咱们可不能背着饿死几十万人的恶名离去,嗯,索性打开粮库,让城中百姓依照丁口数目来领取粮食,给他们足以支撑到夏收的粮食便好。”
“大将军真乃仁德之人。”
牛振勇似松了口气,满脸笑意地抱拳一礼。
这位老将不喜做事过于狠厉、毫不留情。
上次坑杀之事便让这老者极为不安。
毕竟周军向来号称仁德之师,即便在草原之上也鲜少做出此类之事。
其实细想起来,北虏愈发可恨。
当年的杀戮之仇,确该让贾瑞这般人物去狠狠报复一番。
至于朝鲜这边,便不宜做得太过。
此般小国国力太过微弱,经不得过度折腾。
目下这般安排,极合牛振勇的心思。
料想留守在广宁、沈阳各处的牛继宗、石光珠、柳芳、陈瑞文等人,大抵也是这般想法。
留着朝鲜这般弱小之国并无坏处,权且当作一个预警。
既欲留着,便得给它留存些国力。
若将平壤在内的北方城池尽数毁坏,害死几十上百万人,这小国的国力便去了一半,还如何替大周守卫国门。
“估摸着这一下,那个李钝也该被打醒了。”闻得牛振勇此言,贾瑞摇头一笑,说道:“越是居上位久了,心智便越是扭曲了。”
又道:“凡事但凭其一言而定,面子比天还大,李钝如今所想的便是报复,要与咱们战至最后,除非有朝一日我打到王京城下,到那时他反倒会走向另一个极端,恨不能将自己的老娘、老婆都送出来,倾尽所有,以求购得一个平安……”
“那大将军会如此行事吗?”
“且等上几日,派遣一些游骑前往汉江一带,给他们施加更大的压力便是。”贾瑞笑道,“当外力足够强大,而李钝又太过愚蠢、糊涂、狂妄自大之时,自会有人去警醒他。”
“这些事宜大将军做主便是。”牛振勇微微一笑,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,接着说道:“此刻还请大将军进城吧。”
“好,咱们一同进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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