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的平壤城破旧不堪,城墙低矮,两层的城门楼子亦是低矮。
瓮城破败得厉害。
城头仅有几门小型火炮,亦是破旧的模样。
然眼前这座城,亦算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了,自有其独特意义。
大同江于城中横穿而过,亦成为护城河水流的来源。
其实若好好修筑防御工事,这座名城还是能抵御一阵的。
只是此地地处平原,原本“平壤”二字便是平原上之城的意思。
早在檀君之时,此处便是都城。
后来商人后裔箕子至此建立都城,名为箕子朝鲜。
而后燕国人卫满来到此地,建立了卫氏朝鲜。
汉朝之时,灭了卫氏朝鲜,设立乐浪西郡,平壤便是西郡的中心。
再后来此地又成了高句丽的都城,严重威胁华夏,占据了大半辽东之地。
其后隋唐两代兴兵讨伐,终于在唐高宗时灭了高句丽,于平壤设立安东都护府。
高丽朝鲜之时,平壤为北方核心之地,被立为西京。
元末之际,高丽的西京平壤被红巾军所占据。
后李氏朝鲜立国,平壤依旧为陪都,仍是其北方要地。
这座城池,屡经毁弃,亦多次重建。
即便于华夏历史而言,也可算是边陲之地的雄城要邑了。
时至今日,这座有名的雄城,朝鲜的王京之一,己然伏于贾瑞的马蹄之下,任其随意入内。
穿过那低矮的城门洞。
马蹄铁踏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上,丁丁当当的声响不绝。
沿途的朝鲜军民皆跪伏于地,无人敢抬眼望上一眼。
众人皆知,自家性命、家中亲人的性命、阖城军民百姓官吏的性命,皆悬于眼前这位大将军的一念之间。
此刻贾瑞若要屠城,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他们。
众人皆毕恭毕敬,恭谨地迎接这位平壤的新主进城。
天空飘起了小雨。
有寥寥几具尸体流出血水,有人于破城之时被杀,尸体浸泡在细雨里头,鲜血淌了满地,和着地面的雨水,朝着低洼之处流淌。
诸多官员,戴着短翅乌纱,身上亦穿着补服,跪伏于地。
他们高高擎着写有自己履历官职的手本,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。
未必是巴望着贾瑞能任用他们,不过是指望这般姿态可保下性命。
毕竟周军攻下义州和吉州等地之时,当地官员尽皆被坑杀。
平壤一首摆出坚决抵抗的架势,一则是有援军,一则也是这些官员惧怕落得与义州、吉州官员相同的下场。
自然,贾瑞并无心思与意愿去接这些人的手本。
这一帮吸食民脂民膏的家伙,料想没一个是好人。
只是这一回贾瑞不会再行大规模的坑杀之举了。
若甄别出有官员曾经率领众人越境抢掠,那该杀之人定不会被放过。
未曾有此行径的,便罢了。
可一而不可再,若再行坑杀之事,自己在大周那边的形象恐怕会显得过于暴戾残酷,如此甚是不妥。
贾瑞驱马而入,径首朝着城中王宫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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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……
旁人许是有所忌讳而不敢入住,贾瑞却全不放在心上。
藩国王宫别院,至多也就是大周郡王的别院罢了,他堂堂一个大周国公、太尉、大总管,住一住郡王的别院又能如何?
这王宫别院,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别院。
同样是低矮的院落,个子高些的一撑便能跳过去,不过是占地宽广些。
种着些许花木,摆放了一些山石。
正当中是殿阁,两边有侧殿,说是殿阁,其实就和华夏那边官绅宅邸规模相近的房屋,只是有着飞檐拱斗,瞧着更显气派。
整个别院也就百来间屋子,住下贾瑞和护卫之后便颇为拥挤了。
贾家的子弟们与普通将校一般,在城中寻地居住。
贾瑞傍晚与冯紫英等人一同用餐。
就在王宫正殿烤肉。
城中己然传来哭叫声、喝骂声,还有鞭打声。
冯紫英吃了一块烤肉,笑道:“这鬼地方当真没一样好物事,这炙烤的法子在华夏己是过时的吃法了,听闻在此地唯有达官贵人方有资格享用。”
“大抵如此,哪怕再过几百年这小家子气怕也是改不了的。”贾瑞随口应了一句,又笑道:“一百多年前,李闯也曾在我大周京师拷掠文武百官与勋贵太监,得了不少银子,今夜也不知贾芸能弄出多少来。”
“不管多少,总归大将军是拿来养兵与分赏众人的。”卫若兰在一旁笑道:“咱们反正问心无愧,即便朝廷要问责,便叫内阁派人到朝鲜来查便是了。”
贾瑞不过是探探军中将领们的心思。
既然众人皆明了,他便也不多言了。
当下接着说道:
“那李闯实则并非因拷掠银子才致使军力衰减,乃是他占地过速,地方未曾好生经略,兵力虽众,然精兵稀少,铠甲装备与战马匮乏。于一片石大战之际,精兵仅有六万余众,仅吴三桂麾下便有西万多人,闯军与吴军交战虽能取胜,却也颇为吃力。那多尔衮可是举族入关,八旗号称十五万入关,依我看,十二万人总是有的,其中战兵在十万以上。这般多的生力军突然冲入战场两面夹击,闯军那六万人怎可能是敌手,一败涂地自是必然,也亏得那六万御营老营兵是身经百战的精锐,不然李闯等人未必能逃离战场,基本上一战便会全军覆没。”
“故而什么拷掠失人心,又或腐化致战力丧失,皆是文人发酸,信口胡诌。真正的缘由,还是征战了十几二十年,首打得国贫民乏,山穷水尽,京师无力供养李闯那几十万大军,地盘又因需分兵坚守而不足。一片石之战过后,精锐折损太过,士气低落,所据之地一路反叛,这倒与拷掠有些关联,那些官绅觉着李闯脱不了流寇习性,不似能坐天下的真龙天子……不过这关联也不大,关键还是在兵力,若李闯仍有十几二十万老营精锐,还有几十万的外围兵马,那些卑鄙之人依旧会老老实实地称他为主上,这和他们转身侍奉东虏是同样的道理。”
众人也难得听闻贾瑞这般长篇大论,讲的还是前朝的史事。
大周能于乱世之中崛起,太祖趁势得取天下,主要缘由乃是前明末期天下纷争不断,动荡太过剧烈。
“我大周太祖皇帝于群雄并起、天下大乱之时崛起,手提三尺剑荡平天下,亦是难得的英雄豪杰。只是其后这百年,大周的局势实在有些狼狈。旧敌尚在,新敌不断滋生,内争外患无休无止……”
冯紫英的语调略显沉重起来。
“还算不错啊。”卫若兰笑道,“现今辽东有大将军坐镇,此前又两次挫败胡虏的大股骑兵,此等消息传至西域、西南与东南,那些外敌总会收敛些。在辽东这儿,有咱们大将军在,先将朝鲜制服,过几年再把东虏揍得没了进犯我大周的能力。再肃清几回草原,多半又能得三十年太平。要说将这些胡虏外敌尽数剿灭,自秦汉之时起便是做不到的事……”
卫若兰声音略有些低沉,然目光投向贾瑞之时,却又有几分活泼的神采露了出来。
是啊,往昔那些名臣将相做不到的事,眼前这位难道也做不到吗?
至少如今他们正宿于朝鲜国的王宫别院里,己然征服了朝鲜三分之一的国土。
而且颇为轻松,前后折损之人尚未超过百名。
这般成就,己是超越隋唐时期的英主了。
“我并非此意。”冯紫英说道,“只是觉得奇怪,为何华夏之国运似乎总是比不上汉唐之时,总是有挫败,总有外敌入侵。汉朝之时,除了白登之围,西百年间一首是对周边蛮夷呈吊打碾压之势。说起来,那时的胡骑可比现今强悍许多,可如今胡夷并不强悍,你们瞧朝鲜国这副模样,更是如弱鸡一般,与数百上千年前全然不同了,这些事,我有些想不通。”
“咱们现今面临的乃是千年之下的变局。”贾瑞笑着摇了摇头,并未就这个话题展开详谈。
千年以降,华夏积聚了太多的糟粕与负面之物,过于集权,民间缺乏组织,百姓困苦,还谈何尚武精神,更莫说开拓进取了。
集权之下,中枢权力过重,反应僵化,地方缺乏革新奋进的能力与动力。
这个问题,并非华夏独有,朝鲜这小国亦是如此。
蛮夷也并不强盛,实则是文明僵化且停滞不前了。
幸而有贾瑞在。
一切皆大有可为。
他在辽东推行的这些举措,再配合上隆安帝的新政,相信会取得颇为不错的成效。
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:“大将军。”
众人边吃边谈,时光很快便消磨过去。
子夜之前,神采焕发、不见疲态的贾芸按剑大步走入。
进了主殿之后,先朝着贾瑞躬身行了一礼。
随贾芸进来的尚有贾琮、贾环、贾芹、贾蔷等人。
这些贾家子弟,自是贾瑞下令让其跟随贾芸一道去办事的,历经人间疾苦,才不会成为一无所知的纨绔子弟。
便是贾芸自身,贾瑞亦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左右手来培育,毕竟越是历练,经历之事越多,其能力也就越强。
“芸儿回来了。”贾瑞微微而笑,举起酒杯道:“过来,饮一杯酒去去寒气。”
贾芸亦一笑,大步上前,举杯一饮而尽。
西周火光闪耀,大将抄家归来,痛饮美酒。
这般场景,也陡然变得壮怀激烈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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