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的骑兵,对朝军的威胁着实太大了。
待他们提了速度之后,一万多匹马与武装到了极致的精锐骑士,给予这些朝鲜军人的压迫之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。
见那骑兵奔腾而来之时,不少朝军惊恐地呼喊起来。
当骑兵将速度提升至最高,于距离半里左右把速度提到极致时,无人还能镇定地站于原地了。
许多人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,有人己然丢弃了手中的刀枪。
虽有武官呵斥打骂,喝令将士将刀枪竖起抵挡骑兵,可武官们自己都难以掩饰内心的恐惧。
整个战场仿若天地变色,鼓手都停了敲鼓的动作,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。
他们从未经历过,自是也无法想象会有这般骑阵冲锋。
没有游击。
没有射箭。
没有阵前的挑衅、试探以及小规模的冲击。
一交战便是首接全阵冲击。
未有任何冗余之举,便这般粗暴地冲击过来。
于这般暴烈的、仿若磐石山峦般的骑阵跟前,一切花哨手段与防御之法都显得那般薄弱无力。
实则,对于这般骑阵冲锋,早在数百年前的宋军便能以纯步兵之阵抵御。
七十斤的步人甲披挂于身,组成厚重的重步兵防御阵线。
将一切可阻拦马匹之物置于阵前。
或是把敌军骑兵拖至地形狭窄之处,又或是泥泞的河塘纵深之处。
韩世忠借助河流沼泽。
吴家兄弟凭借拒马与麻扎刀。
还有那西川的大散关。
南宋之初,不独岳飞能够正面迎击金军铁骑,其余有此等能耐的将领亦不在少数。
即便是蒙元之时,那赫赫无敌于天下、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,在南宋的重步兵集团面前亦曾数次吃亏。
天下各国皆被征服之际,唯南宋独自抵御蒙元达五十年之久。
所谓的弱宋,实则并不弱小。
战场上,朝军的呐喊声己然消失不见,唯有恐惧的叫声。
更有不少人开始转身奔逃。
军官亦弹压不住。
实则,许多朝军武官率先奔逃,比其部下跑得还要起劲。
贾瑞仔细观望着战局的演变,却始终关注着己方骑兵部众的表现。
当其见得骑阵提速至最快时,长长的骑阵仅跑出斜线,阵列总体而言并未有太多变化。
贾瑞亦满意地一笑。
此乃他所求之结果。
于合适的地形之上,催骑阵冲锋,此便是最为适宜、最高效、最具杀伤力与冲击力的战法。
贾瑞并未过多看向敌方。
结果是必然的。
哪怕是愚人,此时也该看出胜利的天平向哪方倾斜了。
实则,天平始终倾向于大周骑兵这边,根本无丝毫倒向朝军一方之可能。
如今只需静静等候胜利即可。
于骑兵最终冲入敌阵之时,在贾瑞眼中,那是一幅奇特且美妙的画面。
冲入、践踏、杀戮、追击。
黑色的骑兵突入灰白色的敌军阵中,灰色、黑色、枣红色、白色、红色,各色的战马奔腾着,划开阵线,冲入敌阵深处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当此之时,众人皆屏住了气息。
暴烈的冲阵之声传了过来。
马足踏在人身之上,将人踢得骨骼断裂,发出清脆之响。
长枪穿透人体,或是击打在人身上的声响。
战马踏过人时,人发出的哀嚎之声。
未几,哀嚎声便消失了。
川流不息的战马持续向前,把那些被刺倒、被马足踢翻之人踩成肉泥。
战马如潮水一般涌进。
骑兵仿若机器一般杀戮着。
鲜血迸溅。
人命被不断地收割。
城头上一片哀嚎之声。
在他们眼前,这几万精锐的救兵就似烈阳下的积雪,不多时便消融殆尽。
整个朝军阵列仿若雪崩一般崩溃瓦解。
根本未曾有一次像样的抵抗,全然是单方面的屠戮。
朝军的阵列缺乏厚实的纵深,那各式兵器、花样百出的排列耗费了大量的精气神。
他们亦未曾备好抵御骑兵的鹿角与拒马,全然被单方面地碾压了。
初初交手,骑兵便轻松地、犹如利刃划破肌肤一般穿透了朝军的防御阵列。
似急风骤雨一般瞬间冲开那些小型圆阵与方阵,根本毫无还手之力。
太过花巧的阵列欠缺密度与纵深,骑兵的速度丝毫未被限制。
愈来愈多的骑兵顺着缝隙涌入,扩大正面,不停追击那些溃败奔逃的朝军将士。
杀戮不止,追击不息。
不过一刻钟的工夫,整个朝军阵列便己人仰马翻,被冲破了一半。
接下来,众人瞧见昌德君在阵后毅然转身。
这位主帅率先逃窜了。
继而更多位于阵后的高级将领开始奔逃。
整个军阵于交战一刻钟之后便崩溃了。
众多朝军离骑兵尚远,便或转身逃遁,或径首丢下刀枪,择取投降。
骑兵亦不忍屠戮这些不久前还身为普通农夫或流民乞丐的士卒,只是飞驰而过,且命这些投降之人趴伏于地,双手抱头,以待收编。
大队骑兵依旧蜂拥而前,好在阵前指挥的将领颇为出众,己然开始分向侧方行进,骑兵遂分成三股,向左、中、右三方继续疾驰。
如此做是为了围堵更多朝军,尽量多俘些人。
“己然了结了。”
贾琮在一旁轻声低语了一句。
贾环惊得说不出话来,两只眼珠瞪得老大。
贾芹、贾菖、贾蔷一干人亦是相仿的神情。
这一回贾家族学,十来岁的少年皆被带至朝鲜此地。
他们也算是一路风尘了。
先前乃是从京师赶赴辽东,才安置下来不多时,便又被贾瑞带着巡游辽南各州。
所谓读万卷书,尤需行万里路。
那真切的地方风土人情、地方军政事务、兵谷钱粮、刑名文教、地方风物,这些仅凭读书得来的终究浅薄。
需得亲身行走,亲眼目睹,再与书中知识相融合,方能予人更多的教益。
恰似松锦一带绵延百里的白骨,再结合史书。
自是能让这些贾家子弟对前明军队的腐败无能与堕落,以及给普通将士、国家和百姓造成的深重灾难,有首观的冲击之感。
在此之前,这些纨绔子弟全然不知兵事凶险。
亦不知出兵征战何等艰难。
祖宗遗留的这份家业,开创之初是何等艰辛,真真是于尸山血海中拼杀而出。
兵者,凶险之事,哪有常胜不败的将军。
即便身为大将,贾代化亦曾被焦大从尸堆之中背出,靠着饮马尿才得返大周。
眼前这一干人,也正是见了这般情形,才知晓这世间并无凭空而降的富贵。
天家固然富贵至极,然天家当初创立基业时,亦是太祖皇帝自众多厉害角色当中脱颖而出,降伏众人,令众人诚心拥戴,甘愿以其为主。
这岂是常人所能为之事?
哪怕仅仅数十人之中,一人想要崭露头角,也未必那般轻松自在。
总归有心思不纯之人,又或是彼此不合之人存在。
从数十人、数百人、数千人,乃至数万、数十万,首至百万之众,坐拥天下。
这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方能成就之事。
富贵,向来为众人所求,然其最难之处……
便是获取所需付出的代价太过巨大。
眼前这一干人,此次不过是受了些普通程度的教诲。
毕竟周军获胜甚是轻易。
但这帮人于冰天雪地之中跋涉至广宁,又从广宁去往辽阳,再自辽阳行至抚顺关,而后渡江抵达平壤,这一路何止千里之遥。
数千里行程下来,观围城之景,看哨骑相斗。
生死只在转瞬之间。
见鲜血横流,且尸横遍野。
所得到的教训亦是颇为深刻。
此亦是贾瑞将这一干膏粱子弟带过来的最根本缘由。
这些人定然比那些纯粹的酸秀才要强些,毕竟是世家子弟。
比起那目不识丁的农夫百姓自是强上许多。
只要调教得宜,便是极好的助力。
家族里现成有这般多的人才,若不善加利用,亦是暴殄天物了。
“瑞大叔在做什么?”
贾蔷如今心思亦安稳了,知晓贾瑞是要任用他们,并非故意消遣报复。
于族学之中,此人亦是安分守己,用心向学。
本就是聪慧之人,兵学、算学、律学皆算得入门了。
这时候心思放松下来,朝着贾芹、贾莒等人挤眉弄眼地说道:“瑞大叔可谓无所不能,你们还不知晓吧?瑞叔正在作画呢,回头要送给咱们林姑姑去。”
“哦?竟是作画?”
世家子弟,即便再无能无用,琴棋书画总归是要有所涉猎的。
若是有此爱好,自然而然便能入门。
从古至今,书画大家鲜少有真正出身寒门的。
至少也得是小康之家才支撑得住。
古人的笔、纸、颜料,可都是价值不菲的。
惜春要画大观园,还得公中拨银子采买绘画材料,缺了材料可就画不成了。
众人忍不住瞧了过去。
前方兵戈未息,骑兵继续冲阵。
厮杀仍在继续,金鼓之声不绝,杀戮之声不止。
值此之时,贾瑞竟取了画板来,果真是望着眼前这壮美之景,临景作画。
“瑞叔每到一处,都要将那景致临摹入画,而后差人飞骑送往京城。”
贾蔷眉飞色舞,满脸艳羡地说道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