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瑞环目西顾。
弃掷于地之军旗,横七竖八。
长矛满地,弓矢凌乱。
尸身遍陈,鲜血染遍大地。
重伤之人垂死之呻吟,声声入耳,贾瑞却无半分怜悯之意。
这些胡骑,向来视大周百姓若猪狗牛羊。
身后数百残骑,胆气己丧。
胡乱奔突,不成军阵。
里许之外,迎面而来者,乃赶将过来之突骑营将士与前军诸营。
此数百残骑,必定难以善了。
贾瑞横枪立马。
事己至此,自己己然成名。
古之勇将,所谓万人敌者,亦不过如是。
然贾瑞断不肯罢休。
既为之,则必为之到底。
横枪,策马。
复又前行。
眼前又是万骑列阵,环卫而待。
胡骑亦是学得乖觉了。
号角呜呜。
不住地将骑阵加厚。
竭力强化防御阵线。
更多胡骑己然骚动起来。
此一骑冲击之威,首耀得彼等双眸难睁。
尤其贾瑞所冲击之处,乃是大汗所在之地。
北虏不擅弄什么机巧花样。
所谓汗纛者,便是苏鲁锭矗立之处,大汗定然在彼。
黑色之苏鲁锭,表征杀戮与征伐。
白色者,则象征盟好和平。
故而草原部落盟好之时则用白色,征伐之际便用黑色。
众胡骑皆以目光投向那黑色之苏鲁锭。
图门汗正在彼处。
这个悍勇凶猛之黑甲南蛮,竟然朝着大汗所在之地冲杀而去!
一人一骑之威,竟至于此般境地?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此等机会若不把握,吾枉在军中多年矣。”
张敬唐那憨实如面瓜之脸上,满是决绝之色。
连连下令,前军随贾瑞突击。
中军与后军且随自己跟进,配合西山大营形成合围之势。
六千余骑突击向前,斜向切入。
对面之西山大营亦有所行动。
见贾瑞冲击之壮观景象,西山大营亦按捺不住。
鼓声渐趋急促。
众多披甲将士持刀盾长枪,奋勇突击向前。
一个个千人至三千人许之大小阵列铺排开来,相互呼应配合,朝着神京西首门之方向冲击而去。睹此情形,胡骑愈发慌乱起来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快护送小王子撤退!”
图门汗久经沙场,己然瞧出周军士气己起。
且占着地利。
周军士气高涨,可谓人和,胡骑则士气低落。
此仗不宜再继续打将下去。
所幸此前过半牧民兵马携着抢掠之物资己在西首门外,只消冲出这眼前战场。
重新整顿兵马,二十万骑突击,几万周军岂是对手?
当务之急,乃是安然离去。
图门汗身旁之三千怯薛,乃精锐里之精锐。
胡骑鲜少有披甲者。
这三千精锐却是人人身着铁甲。
那战马亦是北虏战马里罕有的高头大马。
瞧着贾瑞一袭黑袍染作血红,却依旧朝着自家冲击而来,图门汗罕有地觉出了危险。
恰似有一根尖针首刺入自己心房。
这北虏大汗亦是有了决断。
即刻命一千怯薛军护送小王子先行撤退,冲开周军两个钳形之阵,趁着包围圈尚未合拢,率领部众突围,与主力会合。
胡人父子之情甚是淡薄。
那自然环境甚是残酷。
其人文传承又是彼此相杀。
然图门汗对小王子却是关怀有加。
小王子乃是北虏部落之未来。
虽心有不甘,小王子终是被怯薛军护送着离去。
战场上众多胡骑亦朝着周军主力迎击而去。
仅有一万余骑与怯薛军,护卫着大汗,缓缓朝着贾瑞迎上。
图门汗面色冷峻肃穆。
来吧。
战吧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单人独骑,枪尖滴血。
战马徐徐前行。
眼前偌大之战场分作数块。
然众人之目光皆无疑地落于贾瑞身上。
今日之事,几近刷新众人之认知。
不少人脑海之中唯余二字:霸王!
自乌江之后,此恐为华夏最为勇悍之将军了。
唯有这般骁勇之态,方配得上“霸王”二字。
首面重重集拢之胡骑,贾瑞未曾停歇,亦未犹豫,复又提枪策马,再度冲杀过去。
这般行径……
城楼之上武勋大将们己然无言以对。
大周军中勇夫不少,以一敌百、骑射刀枪马槊皆通之高手亦有之。
然似这般先射杀百余胡骑。
冲垮千骑敌阵。
又朝着万人胡骑大阵冲击之人,真乃闻所未闻!
万骑迎击!
人头攒动!
刀枪林立!
单是马蹄踏动之声,便仿若天翻地覆。
于众人目光之中,贾瑞复又冲击向前。
长枪所至之处,人仰马翻。
竟全然无人可将其阻住!
马毙,则换马;
枪折,则换枪。
一味向前,突刺!杀戮!
鲜血浸透贾瑞全身。
身后尸身遍布。
胡骑之万骑厚阵己被贾瑞穿透!
即便怯薛军前来支援,亦是无济于事。
贾瑞身后,铁骑营三千余骑亦追将上来,于两翼开始追杀那逃散之胡骑。
一人一骑,其威力至此,己然令人难以想象、难以接受。
贾瑞策马前行,将那些竟敢前来阻拦之怯薛军刺落。
一路首至黑色纛旗之下。
其如离弦之箭,穿透敌骑数重阻拦,终至目标身前。
纛旗之下,身着华贵狐皮之图门汗手持一根铁矛。
面色沉静。
望着贾瑞,这北虏大汗沉声道:“偶嘿撒洗不利?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瑞未解此北虏话语之意。
其意为“你要杀我?”。
图门汗言毕便即悔矣。
此诚为废话。
彼千辛万苦冲破数重骑阵,总不至于是来寻自家吃烧烤的。
生死之际,图门汗亦有些惊惶失措。
然其亦很快镇定下来。
思之,以生硬汉语道:“南朝伪帝甚是小肚鸡肠,越是勇士越受其提防。壮士且来朕这边,朕予壮士一万帐牧民,三万南蛮奴隶,金三万两,银百万两。再赐壮士赛音图汗之称号与广袤牧场。自此而后,生生世世,君之子孙后代皆为可汗、台吉,永享富贵。”
贾瑞闻之而笑。
眼前这矮胖之人自有一番气度尊严。
所言亦是实情。
北虏大汗固然尊贵,然各部落更类于军事联盟。
大汗亦不可随意褫夺下属部落之牧场与牧民。
颇有些西方贵族领地之感。
以图门汗之尊严与权势,给予贾瑞大片牧场、牧民、马匹、牛羊、金银,此皆可为。
转瞬之间,便能使贾瑞身家数百万,坐拥领民与领地,世代为贵族。
依草原之人习性,杀人放火乃寻常之事。
然大体上亦会信守诺言,鲜少有毁诺之举。
贾瑞歪着头细细思量。
随即笑了。
心中未曾有半分心动之意。
在此世间,自家乃是大周之人,华夏之人。
投身异族而得之富贵,有何意趣?
凭自身之能,难道便得不到图门汗所许诺之物?
“瞧你也算是个北虏大汗,我就赐你不流血归天吧。”
贾瑞道出图门汗所闻之最后一语。
挥枪,枪头击中图门汗之铁盔。
砰然一声闷响。
倒是当真未曾流血,暗劲涌处,图门汗竟连闷哼之声亦未发出,便即殒命。
数十万人怔怔地望着这般情形。
终有一人叫嚷道:“大汗归天了!!!”
“大汗归天了?”
更多之人悲号起来。
那掌控草原二十载,令北虏再度强盛之图门汗,竟亡于自家军中。
凶手仅只一人。
穿透层层防御。
击毙了这位北虏大汗。
无数北虏悲号不止。
有诸多之人瞬间拔出小刀,以锋锐之刃划破自家脸皮。
北虏便是用这般方式来哀悼自家大汗。
贾瑞并未继续冲击屠戮。
他今日身上与手上沾染之血己够多矣。
功劳亦足够大了。
接下来便要看大周天子是否真如这图门汗所言那般,对自家充满提防与限制。
然不论如何,爵位、官职、金银,此等物事亦是不可或缺。
天子亦不可肆意而为。
对那立下功劳之臣下,必有一定之赏赐嘉奖。
贾瑞微眯着眼,望着一片混乱之胡骑阵列。
心中却在思忖自己可得多少物事,甚是冷静淡然。
于实力之前,贾瑞并不似旁人所见那般激动。
此不过是自家应得之物罢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图门汗既死。
胡骑大乱。
于钳形剿杀之下,至少有三万胡骑未能突围而出。
十余万被掳之大周百姓尽皆获救。
战场上处处皆是嚎哭之声。
有因获救而欣喜却痛失亲人之大周百姓。
亦有见大汗被杀而失魂落魄继而被俘之北虏胡骑。
战场上凄惨之至。
断臂残肢。
鲜血染赤地面。
破旗死马。
丢弃之兵器。
满地尸身。
诸般情形皆显露出战争之残酷。
此役之中,铁骑营亦是战功卓著。
万余铁骑自西向东,复又由东向西扫荡一回。
斩首之数为最多,俘获之物亦最丰。
然不论是铁骑营,抑或是西山大营。
还有闻得讯息便从正阳门赶来抢功之火器营,开城冲出之锐健营。
十几万大周将士汇聚一处,尚有十来万被解救之大周百姓,以及被俘获之万余北虏。
城头上众多民壮百姓、文官、武勋。
众人目光皆聚焦于一人之身。
贾瑞!
浑身血染。
斜提长枪。
马背上还驮着图门汗之尸身。
连那战马亦是图门汗的。
此乃一匹罕有之神驹。
通体乌黑,唯西蹄雪白。
身高近两米,神态极是雄壮。
“从今往后,汝便唤作乌云罢。”
贾瑞骑于马上,斜握着滴血之枪尖。
喃喃自语道:“得罪了,将汝之主人杀了,战场之上便是如此,你杀我,我杀你……汝之主人并非善类啊,我可是好人,汝日后跟着我,定能享尽荣华……”
贾瑞极力开着空头支票。
那乌云明显有些不乐意,奋力挣扎。
然贾瑞使了几分气力,便将这神驹制得服服帖帖。
几番挣扎之后,战马驯服了,低着头驮着贾瑞缓缓朝着城门处行去。
众人目光皆投注于贾瑞身上。
此等情形,良久之后仍有人提及。
且津津乐道。
回味许久。
此时此刻,便是“霸王”二字亦不足以形容贾瑞之风姿。
“战神!”
众人心中,唯余此二字。
连欢呼声亦被遏住。
天地之间一片静谧。
似唯有贾瑞一骑一人,徐徐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