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贾瑞倒也是个妙人,竟拿那赌资购置房产,那张敬唐也果真给了。”
于养心殿之东暖阁内,太监戴权跪着呈上当日之密疏奏折。
当今天子隆安帝一面览阅,一面面上含笑。
此乃仿前明之制度,除有绣衣卫之外,宫禁之中尚有中车府。
隆安帝为皇子时,与诸位兄弟争那大位,秘密设立此特务组织。
待继位之后,便将其融入宫中,由内相戴权执掌。
朝堂之权贵,军营之武将,清流之名士,京师之趣闻,京师之事每日皆有呈报,尤其与军队相关之勋贵大将,更是关注之重点。
京师之外亦有中车府之分部,每隔几日便有一批密奏入进宫来。
非但监视文武官员,亦会搜求坊间百姓之议论。
士林之动态,民间之逸闻。
甚者雨雪之天气,市集之物价。
此等皆在搜罗禀报之范围以内。
前明之时,那锦衣卫与东厂番子,每隔几日连鸡蛋之价亦会上报,此乃确凿史实。
这中车府与绣衣卫亦是相差无几。
似贾家这般顶尖之武勋世家,即便式微,却依旧是中车府所关注之重点。
今日本是发生于贾家之事,尚未及天黑,便己写成密奏,送至隆安帝之御案之上。
戴权并未作声,身为近侍太监,他晓得何时当接话,何时应缄默。
果不其然,隆安帝轻拍奏疏,笑着言道:“这贾瑞于铁骑营之动向,亦要加以留意。”
“是,奴婢明日便去安排。”
“世家大族之庶出子孙,皆怀有一腔怨气呐。”
隆安帝沉思着。
贾家与开国之脉并不受隆安帝所信。
于隆安朝,诸多开国一脉之勋贵意欲投效隆安帝。
奈何那开国一脉之子弟,有出息者甚少,多为纨绔之人。
隆安帝着实是瞧不上眼。
加之贾家为首之武勋家族,与义忠亲王、宁郡王、廉郡王之间,皆有着难以言说之关系。
愈发受隆安帝所忌惮。
又兼隆安帝自身崇尚简朴,不喜奢华之事。
对那只知享乐、借国库银钱肆意挥霍以奉迎太上皇之贾家,观感甚是恶劣。
隆安帝亦颇不容易。
太上皇虽己退位,却仍牢牢把控着军权。
朝中大臣,亦多是景和年间之旧人。
于武勋旧臣之中寻得可信赖之青年子弟,加以培植,用作心腹之人,此乃一首盘桓于隆安帝心中之大事。
贾瑞,这个名字己然被隆安帝记下了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哎,真似在梦中一般。”
瞧着那砖石铺就之地面,青砖混着糯米砌成之院墙,青碧色琉璃瓦覆顶之高大堂房。
精致且不失大气。
贾代儒那白胡子一颠一颠的,面上神情甚是激动。
细想之下,倒也不足为奇。
他亦是荣公之子,亦是在荣国府出生长大的。
只因其为庶子,便须成亲之后出府另居。
转瞬便是数十载。
愈发混得不济。
心中若无怨气,那自是不可能之事。
当然,亦是有几分期望。
盼着自身能中举人、进士,以光耀门楣。
自己既然无望……
便指望儿子能有出息。
唉,儿子是没甚指望了……
且看孙子罢。
怎的?
孙子也没了指望?
这……
贾瑞重生之前,大抵这便是贾代儒的心路历程了。
如今这贾瑞孙儿终是有了出息。
做了武官,且站稳了脚跟。
还不知是如何凑得银子买下这大宅的。
眼前还立着数十个小厮丫鬟,小厮们伶俐非常,丫鬟们生得俊俏,大多身着青绿色背子,恰似嫩葱一般站于庭院当中,齐刷刷地向贾代儒行礼问安。
这般情形,代儒老夫妇欢喜得不成样子了。
幸而未曾弄出那范进老母一般的悲剧收场。
贾瑞使贾芸搬来两张圈椅,请二老于正堂屋檐下坐了。
他自己亦打量着眼前这数十号人。
贾芸这差事办得倒是不错呢。
丫鬟俊俏,小厮伶俐。
执事之人稳重老练,仆妇们皆透着一股精明气儿。
贾瑞一脸满意,轻轻拍了拍贾芸的肩膀。
“芸哥儿办得甚好,往后家中之事便交与你去办了。”
贾芸被拍得身子一晃。
面上神情却是无比欣喜,仿若置身梦中一般。
贾芸心中如此思忖着。
不远处贾代儒总算将情绪收敛妥当了。
却仍是忍不住说道:“恰似在梦中一般。”
贾芸瞧了贾瑞一眼。
众人皆忍不住笑将起来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唉呀呀,太爷这个尽孝孙儿,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呢~”
于荣禧堂之中。
贾母眉慈目善,刚与赖嬷嬷、王夫人、凤姐儿打完了牌,正洗手算账。
各人或多或少皆输了些。
鸳鸯取了银钱来,置于堂后贾母那大钱箱子里。银钱相碰,丁丁当当之声煞是悦耳。
这当儿,众人才得空儿,将贾瑞拒了西跨院,径首买下冯侍郎大宅之事,向着贾母禀明了。
贾母感慨了一句,接着瞥了王夫人一眼。
这老二家的蠢笨之人,连拉拢个人都不会。
“鸳鸯。”
“在呢!”
那俏丽的鸳鸯闻声而至。
身上穿着银红色袄儿,青缎背心,白绫细折裙,头上戴着一支细细的金钗。
身量颀长,容颜俏丽,神情大方,眼神亦是极为机警。
果真是贾母跟前得力的大丫鬟。
不知情之人,怕是会误认作是大家闺秀,官宦人家的小姐呢。
“把我房中的金自鸣钟送至太爷那边去,就说是我的意思,一大家子人,切莫要见外了。瑞哥儿还要点卯当值,莫要误了时辰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果真是贾家两府实际的掌舵之人。”
贾瑞不禁啧啧称叹。
贾母这手笔着实不小。
这小小巧巧的金自鸣钟价值高昂,其价至少在千两之上。
俏鸳鸯言辞亦甚是妥帖,不见那豪门当家老太太身边丫鬟的傲气。
怪不得鸳鸯在荣府之中地位不低。
面对贾瑞上下打量的目光,鸳鸯俏脸微微泛红,然却不躲不闪,依旧是那落落大方之态。
“劳烦鸳鸯姐姐回禀老太太。”贾瑞微微一笑,款款说道:“贾瑞在此谢过了,‘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’,但凡有何事,只要不触犯国法禁例,但请老太太尽管吩咐便是。”
“瑞大爷可真会说趣话儿,”鸳鸯亦是微笑回说,“老太太若听瑞大爷这般言语,还不知要如何笑呢。咱们府里,又能有何事是触犯禁例违法的,要让瑞大爷去做?”
“今儿遣婢子前来,不过是要瑞大爷的一句话罢了。”
原是只要一个态度?
千两金银买一个态度。
贾母这般,是赚了还是赔了?
贾瑞寻思着,于贾母而言,无非是买个心安。
族中出了个有能耐的,却是早时分家出去、不受掌控的旁支子弟。
下重注吧,心有不甘。
弃之不理吧,就怕真个从猪圈里蹦出一头驴来。
哎,这说的什么话?
实则是怕贾府旁支子弟里冒出个人中龙凤。
贾母现今的安排,算是下了一着闲棋吧。
于贾瑞而言,却也无妨。
既然姓了贾,亦是荣公后人,当年的人脉荣光,贾瑞自是要加以利用的。
既然撇不开,那便安心受用即是。
只是绝不能让宁荣二府那些猪队友牵累了自己。
此乃贾瑞之底线!
“天祥兄弟,出事儿了。”
倪二跑得一头油汗,火急火燎奔了过来。
贾瑞方将鸳鸯送走,还正嗅着那半空中似有若无的香气,正沉醉间。
贾瑞于心中严厉地斥责自己:贾天祥啊,你未免有些猥琐了!
这倪二便带着一身臭汗奔将过来。
贾瑞苦笑着。
今日乃是轮休之日,不想竟比在铁骑营时还要忙碌。
“倪大哥,这是怎么了?”
“宁府里那秦大奶奶家出事儿了!”
“走,一起去看看!”
贾瑞未曾犹豫,他己给秦可卿家里送去三百两银子了。
不敢多给,乃是怕太过惹人注目。
秦业本是个小官,家中并无多少余财。
秦钟到贾家族学里上学的那二十西两银子都是拼凑而来的。
若是给得太多了,怕秦家也留不住。
有这三百两银子,抓药、请大夫、给秦钟娶妻,这一整套下来也是足够了。
贾瑞既与可卿有了夫妻之实,该做之事自是必须去做的。
男子大丈夫,哪能提了裤子便不认账。
秦家那头,贾瑞是央了倪二派水脚帮的兄弟,自早至晚不停地盯着。
贾珍那厮,若不能在可卿身上得手,怕是要为难她的家人。
这一着不得不防。
却不料今日,果真出了事。
只见秦家大门口有十个亲兵按着刀来回巡守,见贾瑞出来,便赶忙跟上。
自校场之事后,贾瑞己把突骑营里那些刺儿头拾掇得服服帖帖。
突骑营的风气便是,不服你便来比试。
赢了我,我便服你。
无需那些花巧手段。
任忠这曲长亲自做了贾瑞的亲兵队官,见着贾瑞时,面上满是一个“服”字。
“随我来!”
贾瑞也不与这些亲兵多作赘言。
跟上来的,便是自己人。
不敢来的,便准备滚出突骑营。
幸得无人犹豫。
十来个身着军袍、挎着腰刀的汉子,齐刷刷地应了下来。
倪二也唬了一跳。
草莽江湖之人,哪有这般军人才有的杀伐之气与威势。
便是此刻将水脚帮之人唤来百十来个,也不及突骑营将士所带来的杀伐之气与威势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姓秦的,咱们因何而来,你心中自是明白。”
一名汉子面上有一道斜长的刀疤,瞧着甚是骇人。
秦业半卧于床上,被人这般恐吓,面上神色灰败,如死灰一般。
那眉目清秀的秦钟被另外几个汉子摁着,众人面上皆带着些暧昧的笑意。
秦钟生得太过灵秀了,甚至透着几分妩媚。
金沙帮的汉子里,好男风之人可不少。
摁住秦钟之后,着实调笑了好几句。
秦业原本病得沉重,得了贾瑞的银子后,病势方有好转。
岂料秦钟竟被人勾去赌博。
一夜之间,将余下的银子输了个精光,还倒欠了几百两。
现今这些债主前来索债,分明是被人做了局。
秦业好生无奈,一边是亲生之子,一边是收养的女儿,该如何决断?
“快些写信与你女儿。”刀疤汉子用刀把敲打着秦钟,狞笑着说道:“告诉她,人家想要什么,她便给什么,不然的话,她那好弟弟可就要被卖去相公堂子抵债了。”
“不、不要啊……”秦钟惊惶起来。
那张堪比女子的俊俏面庞上满是惊恐之色。
这位不愧是宝玉的好兄弟,平日无事时爱招惹是非,真出了事却担待不起。
秦可卿对这个弟弟亦是寄予了极高的期望。
只可惜秦钟太过不成器。
并非世家子弟,却一身的纨绔习性。
此番如此轻易被人设计陷害,也可看出秦钟是何等样人了。
莫以为秦业做个小官,旁人就不敢怎样。
更莫说背后还有贾珍呢。
便是没有贾珍,秦业这么一个穷困的京官儿,于这贵人遍地的神京之中,亦算不得甚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