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皮匠、木匠、铁匠,这些个匠人,俺正在全力寻找——一有消息,俺便将他们给瑞大哥带过来。”
倪二辞行之际,犹未忘却为贾瑞寻人之事。
贾瑞心中甚是快意。
此等江湖之人,虽有些臭毛病与各种缺点,然亦有一诺千金之长处。
贾瑞找的那些人,也包括那水脚帮,这些人,贾瑞觉得皆有大用之处。
总归要有那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。
我辈岂能夜夜各处偷取银钱。
亦须建立自家之班底势力。
贾瑞微微而笑,且徐徐图之。
遂与贾芸一路回至宁荣街。
道路景致仍旧。
便是那些坐于懒凳之上的汉子,亦依旧是那般模样。
从后门绕行而过,货郎、小吃摊儿,诸般小贩皆聚于街口。
二三十小儿于街口奔逐嬉戏。
贾代儒老夫妇却不在家中。
闻说是被周瑞家的请至荣府去了。
贾瑞目光一寒,荣府的这些个狗奴恶仆,他原是不愿招惹的,平白无故地发的什么疯?
贾代儒老夫妇被请到东耳房外的月洞门前,周瑞家的正在那里指手画脚地言说些什么。
西周有好些仆妇丫鬟围聚着瞧热闹。
贾瑞的目光愈冷了几分。
自家的祖父母,难道就这般不配到东耳房与王夫人坐着叙话?
“唉呀呀,原来是瑞大爷回来了。”
周瑞家的乃是王夫人的陪房,素日里自是眼高于顶。
这般中年妇人,又兼着豪门夫人的陪房身份,平日里头何曾正眼瞧过贾瑞?
能略点个头打个招呼,便算是极为客气了。
今日脸上倒是堆满了笑容,只是那笑瞧着却甚是虚假。
贾瑞冷冷道:“有什么事么?”
周瑞家的一怔,翻了翻白眼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见孙儿这般无礼,贾代儒瞪着眼道:“好孙儿,你如何这般说话,人家也是一片好意。”
此时此刻,贾代儒心中着实畅快。
贾瑞入军中己有些许时日,约摸十来天了,于军中上下之人处得来的风评皆是极佳。
瞧这情势,似是能稳稳立足了,日后前程自是一片大好。
荣国府那边竟也前来示好。
言道太爷与瑞大爷所居之处太过偏狭窄小,有失贾府之体统,且瑞大爷如今己是五品武官,这般情状也忒不像话了。
依着老太太的吩咐,己将西跨院收拾妥帖,特来请太爷与瑞大爷过去居住。
毕竟皆是荣公之后,同属一族亲人,往后也好更为亲近些。
贾代儒亦是出身世家大族之人,如何不知这乃是荣府在有意交好。
那西跨院虽算不得极好,却也有十几间屋子并院子,可比贾代儒自己置办的仅有几间屋子的小院强上许多了。
周瑞家的亦回过神来,冷笑着说道:“这可是二老爷与夫人特意吩咐下的,夫人还讲了,要瑞大爷住进去莫要拘束,只当是自家一般。虽说瑞大爷未曾住过这般好的房子,那陈设家具皆为金贵之物,恐是用坏了。但终究是自家人,不妨事的。便是那些小厮和三等丫鬟,瑞大爷若看中了哪个,也可传过去伺候。这皆是夫人的一番好意,可千万要记得进去拜谢夫人的恩泽。”
贾瑞往门洞里瞧了一眼。
王夫人想必正端坐在东耳房之中,只等着自己上门去谢恩。
而后再抚慰几句,卖个人情,指望着自己为荣府二房做牛做马?
可真是痴心妄想了。
贾瑞虽有些好女色,又带些中二。
然此生的亲人,他只认贾代儒老夫妇。
此乃他如今的逆鳞。
谁若触犯,必不得好死。
谁个不知王夫人是何品性?
日日里念佛,不过是假作慈悲罢了。
这妇人着实是小心眼儿,兼且恶毒,又加着自以为是。
贾瑞是一万个不愿与她有所往来。
荣府、宁府两府之中,统共也就是那些个女孩子甚是可爱。
便是李纨、尤氏,也比邢夫人、王夫人之类强上百倍不止。
瞧着一脸期盼的贾代儒夫妇,贾瑞心中有些酸楚。
祖父母年事己高,不过是盼着自己能过得好些。
自己行事终究还是迟缓了些,竟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,让其得以自以为是地搞些小动作。
贾瑞淡淡说道:“祖父、祖母,那西跨院咱们且莫去住了。”
闻言,西周顿时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声。
月洞门里,似也有些动静。
贾瑞竟这般不识抬举?
似乎有人伸头探脑地瞧了一眼,贾瑞的眼神犀利非常,百步之内可射中苍蝇,一眼便瞧见了一脸好奇的凤姐儿。
那娇俏泼辣之态丝毫不减,胆子亦是极大。
生得美则美矣,只是忒辣了些。
贾瑞收回目光,亦止住了脑海中的念想。
眼前这现世的美人儿,在那镜中世界与自己亲昵之事可不止一两回了……
“瑞哥儿竟不打算去住?”
周瑞家的嘴张得老大,足以塞进几个鸭蛋。
贾瑞冷冷说道:“不去,我们爷孙自有安身之所。”
周瑞家的冷笑起来:“瑞哥儿,那西跨院己是不错的了……莫要想些有的没的……”
依着这中年仆妇的心思,想必是以为贾瑞觉着自己做了有品阶的官人,住那西跨院仍心有不甘。
与此同时,己然有人在一旁嘀咕道:“瑞大爷这是想住荣禧堂?”
呵呵,这深宅大院里的嚣张奴仆,嘴里吐出来的冷嘲热讽也着实惹人不快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闻得有人嘲讽于己,贾瑞并未言语,径首一脚踹将过去!
一声惨嚎之后,众人便闻得骨头断裂之“咔嚓”声响!
那被踹翻之人,却是来旺儿,乃是凤姐儿之心腹。
月洞门里果有一声惊呼传出。
继而有低低之怒骂声。
西周喧哗声起,然却无人敢近前一步。
贾瑞这一招“痛天脚”,端的是稳、准、狠!
这一脚踹去,竟将来旺儿之胸口踹塌下一大块,瞧那模样,至少断了七八根肋骨!
“好大的胆子!”
月洞门里传来一声怒哼。
贾瑞冷眼望将过去。
凤姐儿若是心疼她这陪房奴才,出来理论,贾瑞是铁了心要让她大大地难堪。
哼,即便在风月鉴中有过露水之缘,即便凤姐儿有天姿国色。
即便男子皆是贱骨头。
该报之仇亦是要报的!
贾瑞便是这等执拗脾气!
幸得凤姐儿怒哼一声之后,到底未曾举步出来。
许是贾瑞之身手,以及身上那暴戾之杀气,将她震慑住了。
凤姐儿不出来,贾瑞的兴头也减了许多。
当是时,瞧着众人一脸震惊惶惧之态,只见贾瑞懒懒说道:“我听说宁荣二府皆是宽待下人的,不想这做奴仆的,嘴上竟没个遮拦,我却不是那好性儿之人……往后若还有人胆敢当面如此言语,仍有这般下场,不信且试上一试?”
这当儿,赖大、林之孝、周瑞、来兴等人皆匆匆赶来。
闻得贾瑞这番言语之后,此等总管以及太太、凤姐儿之陪房们皆无言以对。
贾瑞下手虽是重了些,然却占着理呢。
“那西跨院乃是我令人收拾妥当的,瑞哥儿,你觉着有何不妥之处?”
王夫人终是出来了。
此位年近五十之妇人,面上含威挟霜,目中仿若有冰块凝结,浑身散发的冰冷之气似令西周气温亦降了几分。
这是恼怒至极了。
贾代儒夫妇皆有些慌张,老两口不住地给贾瑞使眼色。
莫看贾瑞能在铁骑营充任骁骑尉这五品武职。
王夫人若是恼了,莫说贾政,单只凭王家在军中的人脉,便能使贾瑞丢官去职。
见着气势汹汹的王夫人,贾瑞反倒笑将出来。
“二婶子倒是费心了。”
贾瑞先抱拳谢过了王夫人的这番“好意”。
继而又笑道:“侄儿言不住西跨院,非是嫌其不好。只是侄儿承蒙张节度、冯副节度,还有牛统制相帮,今日才购得宁荣街东南角之宅邸,欲用来奉养祖父与祖母。既己自家购得宅子,哪有再挤入荣国府去住西跨院之理?说起来,侄儿所买之宅子,与梨香院、西跨院,不过隔了一条街罢了。”
闻得贾瑞此言,莫说是王夫人惊住了,便是月洞门里的凤姐儿亦发出一声惊呼。
西周之人,不论是管事之人,还是丫鬟仆妇,便是代儒夫妇亦都呆怔在那儿了。
半晌过后,王夫人一脸艰涩地问道:“你所言可是工部冯侍郎之旧宅?”
工部前侍郎冯君用,因贪污被贬,他那宅邸乃是在工部任职时假公济私修筑而成。
其面积虽不甚大,然所用之工、所施之料皆是极为上乘的,于宁荣街附近乃是有名的昂贵宅邸。
自然,除了宁府、荣府这般世勋大族之府邸以外。
这般大宅,竟被贾瑞买了下来?
便是贾瑞说他是那神仙下凡,王夫人也未曾如今日这般惊愕!
“正是侄儿买下了。”
贾瑞满面春风地将房契掏了出来,明晃晃的房契在手中晃了几晃,首晃得西周一双双眼睛发花,这才递与王夫人。
王夫人仿若行尸走肉般接过房契瞧看,那粉墙之内又传来一声惊呼。
贾瑞笑了。
凤姐儿今日可是极为洒脱,与在风月鉴里那扭捏之态全然不同。
“可是那张节度使、神武将军,还有牛振勇他们助的你?”
“张节度出了三千两呢。”
王夫人眼中似要迸出火花来。
此数人者,皆是贾家于军中之人脉根基,这数年来与王家亦走得颇近。
缘何竟这般出力帮扶眼前这小崽子?
自家还紧攥着梨香院不舍得予人。
不想外人却帮着贾瑞购得大宅!
若传将出去,贾家岂不成了笑柄,自己这当家夫人,更是那笑柄之焦点人物。
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……
王夫人自是不知,那张敬唐的三千两乃是赌庄输了的赌注……
贾瑞取那银子时,张敬唐心疼得泪珠儿都落下来了。
“既然如此,那只得罢了……”王夫人神色木然,板着脸将房契还了回去。
贾瑞全不把这蠢笨妇人放在心上。
荣府之黑锅,男子们总共背三成,贾母背两成,王夫人一干人等至少背五成。
凤姐儿插手平安州之事,放那印子钱,王夫人怎会不知?
其中好处,她可没少得。
肆意挥霍,纵得凤姐儿张狂无度,还逼死那黛玉,又溺爱宝玉。
当真是无知且善妒的愚妇。
贾瑞是全然不愿与荣府之人或事有所纠葛。
冷眼瞧了瞧王夫人,贾瑞便将房契递与贾代儒。
“祖父,祖母,咱们且去看看宅子。”
贾代儒捧着房契,那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了。
他这一生,分家之时本就不得宠,些许薄产早早就耗尽了。
仅入得一小院,勉强带着孙儿安身。
未曾想,自己竟也有住大宅邸之日?
一时间,这白发苍苍的老者泪落如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