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台识海深处,那千劫锁链贯穿撕裂的剧痛,如同永不熄灭的业火,在灵魂最脆弱处疯狂灼烧。每一次意识试图凝聚,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、穿刺,带来足以撕裂神智的尖锐痛楚。苏灼蜷缩在冰冷的、铺着厚厚霜雪的地面上,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、颤抖。沉重的锁灵环紧扣在脖颈,荆棘般的尖刺深深陷入皮肉,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出新的血痕,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温热的血液,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。
千劫链,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存在,它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魔,将她的灵台永远禁锢。这五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般,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每一寸感知之中,让她无法逃脱。
她能够清晰地“感觉”到,在自己意识的深处,有一片废墟。那是她刚刚破开禁锢的灵根所在之处,然而此刻,它却被无数条来自九幽深处的毒蛇死死缠绕、贯穿、锁死!这些毒蛇散发出的剧毒腐蚀力量,让她的灵根痛苦不堪,仿佛被千万只毒虫同时啃噬。
所有的灵力流动都在这千劫链的束缚下被强行截断、凝固,她的身体也因此变得僵硬而无法动弹。那锁链本身散发出的阴冷死寂的禁锢之力,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一般,紧紧地缠绕着她的神魂,不断地啃噬着她的精神世界。
“呃……”一声压抑的、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渗血的唇间挤出。这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,仿佛是她在地狱中发出的最后哀号。她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艰难地睁开双眼,但视线却因剧痛而变得模糊扭曲,如同被一层厚厚的迷雾所笼罩。
入眼之处,是一片死寂的冰蓝,这冰蓝色调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,仿佛整个世界都己经被冻结。
巨大的穹顶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,光滑如镜,折射着不知从何处透入的、惨淡的天光,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冰冷、死寂、毫无生气的幽蓝之中。空气里弥漫着刺骨的寒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,刮擦着脆弱的喉管。地面是同样光滑如镜的玄冰,覆盖着厚厚的、未曾被人迹踏足过的霜雪。
这里没有金丝笼的华丽囚禁,没有苏家废墟的血腥粘稠,只有一片纯粹的、能将灵魂都冻结的……冰封死域。
冰髓殿。谢烬重伤后的闭关之所。
苏灼挣扎着,用尽全身力气,才勉强从那冰冷刺骨的霜雪中撑起上半身。锁灵环冰冷的荆棘刺随着她的动作更深地陷入颈侧皮肉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她环顾西周。空旷。死寂。除了冰,只有冰。唯有大殿最深处,靠近一面巨大冰壁的地方,似乎……有一点异色?
她的目光穿过弥漫的冰寒雾气,艰难地聚焦。
那里,一株巨大的、早己枯死的桃树,虬结扭曲的枝干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爪,顽强地穿透厚厚的玄冰地面,扎根在这片永恒的冻土之中。枯枝上覆盖着厚厚的霜雪,没有一片叶子,没有一朵花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。
而就在那枯死的桃树下,一个玄色的身影,背靠着虬结的树干,无声地倚坐着。
是谢烬。
他依旧穿着那身暗红近黑的婚袍,只是衣襟被他自己撕裂的地方,露出了大片苍白的胸膛。肩头被苏灼毒灵根力量重创的伤口,此刻被一层薄薄的、散发着幽蓝寒气的冰晶勉强覆盖、冻结,但那冰晶之下,隐约可见皮肉翻卷、深可见骨的狰狞裂口,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——那是她毒力的侵蚀。
他的脸色比玄冰还要苍白,薄唇紧抿,没有丝毫血色。长长的睫羽覆盖着眼睑,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深重的阴影。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,胸膛的起伏极其轻微,每一次都牵扯着肩头那被冰封的伤口,带来一阵极其细微的、压抑的颤抖。
他看起来……前所未有的脆弱。如同被折断羽翼、重伤濒死的凶禽,收敛了所有的爪牙,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和沉重的喘息。
这与那个在苏家废墟、在缚凰台上、在婚堂之中掌控一切、冷酷残忍的魔鬼,判若两人。
苏灼的心底,一丝极其微弱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。但瞬间,就被灵台深处千劫锁链的剧痛和灭顶的恨意狠狠碾碎!她挣扎着,想要站起来,想要远离这个魔鬼,哪怕只是离他远一寸!
然而,体内被千劫链彻底禁锢的毒灵根,如同被冻结的毒泉,根本无法提供丝毫力量。锁灵环的禁锢更是让她如同背负着万钧枷锁。她只能徒劳地用手撑着冰冷刺骨的玄冰地面,指甲在光滑的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,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原地,无法挪动分毫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咳……咳……”
一阵压抑的、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、带着粘稠水声的剧烈咳嗽,猛地自身后枯树下传来!
苏灼的身体瞬间绷紧!
她猛地扭头望去!
只见倚靠在枯树下的谢烬,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无法控制地弓起、颤抖!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肩头那冰封的伤口,覆盖的幽蓝冰晶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!一丝粘稠的、暗红色的血液,混合着冰晶的碎屑,从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溢出,沿着苍白瘦削的下颌滑落,滴在胸前玄色的衣襟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濡湿。
那血……不是她毒灵根造成的黑血,而是……他自己的心头血!
剧烈的咳嗽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。他微微仰起头,靠着冰冷的枯树树干,急促地喘息着。苍白的脸上因剧烈的咳嗽而泛起一丝极其不正常的潮红,随即又迅速褪去,只剩下更加死寂的灰败。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、掌控一切的眼眸,此刻紧闭着,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。
然后,他那沾着自己鲜血的、骨节分明的右手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无意识的、近乎虚弱的动作,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摸索着。
摸索着……
最终,冰凉的指尖,带着一丝颤抖,轻轻地、极其轻微地……
触碰到了苏灼拖曳在地、同样沾满霜雪的破烂嫁衣袖口。
指尖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确认什么。
随即,那只冰冷的手,如同抓住溺水前最后一根浮木,猛地收拢!
紧紧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、却又无比虚弱的力道,攥住了苏灼那冰冷僵硬的袖口布料!
他的喉结极其困难地滚动了一下,沾着暗红血渍的薄唇微微翕动,发出一个极其微弱、如同气音般的单字,破碎地飘散在冰寒的死寂空气中:
“……冷……”
苏灼的身体猛地一僵!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!
冷?
这个字,从这个魔鬼口中说出来,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脆弱和……依赖?
那只攥着她袖口的、冰冷的手,力道虽然虚弱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将她拉向他的牵引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,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、低于常人的、如同寒玉般的冰冷体温,甚至能感觉到……他指腹上沾染的、属于他自己的、温热的血渍,正透过薄薄的衣料,传递到她冰冷的皮肤上。
一种极其复杂、极其混乱的情绪瞬间攫住了苏灼!灭顶的恨意、灵台被锁的剧痛、对族人的愧疚、以及……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、病态脆弱的依赖所勾起的、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本能反应!
不要碰他!杀了他!这个念头在脑中疯狂叫嚣!体内的毒灵根虽然被锁死,但那股源于血脉的、对谢烬刻骨的恨意和排斥,如同被惊醒的毒蛇,在千劫链的禁锢下疯狂冲撞,发出无声的尖啸警告!每一次冲撞都加剧着灵台的剧痛!
然而——
就在那混乱的思绪和尖锐的警告达到顶峰的瞬间——
苏灼那只撑在冰面上的、沾满霜雪和细小冰屑的手,却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控制,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般……
极其缓慢地、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……
抬了起来。
然后,冰凉的、同样沾着血污和霜雪的指尖……
轻轻地、试探性地……
覆盖在了谢烬那只死死攥着她袖口的、冰冷的手背之上。
回握。
一个纯粹的下意识的、带着体温的回应。
就在她指尖触碰到谢烬冰冷手背的瞬间!
嗡——!!!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又无比清晰的、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猛地自她体内荡开!
不是毒灵根的暴动!是另一种……更加古老、更加隐晦的共鸣!
与此同时——
倚靠着枯树的谢烬,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!那双紧闭的眼睫,如同受惊的蝶翼般,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。他攥着苏灼袖口的手指,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、带着体温的触碰而收得更紧了一分!喉间溢出一声更加压抑、更加模糊的闷哼。
苏灼的心脏狂跳起来!她猛地想抽回手!这不对劲!这绝对不对劲!
然而,就在她试图收回指尖的刹那——
一滴温热的、带着她生命气息的液体,毫无征兆地、顺着她因用力而再次崩裂的眉心伤口边缘,缓缓地滑落下来!
啪嗒!
那滴混着淡淡金色的血液,沉重地、精准无比地——
滴落在她覆盖在谢烬手背的指尖上!
温热的触感传来。
紧接着——
那滴混着金色的血液,如同拥有生命般,顺着苏灼的指尖与谢烬手背接触的缝隙,无声地……渗了下去!
滴落在了两人手背交叠的下方——那覆盖着厚厚霜雪的、枯死的桃树虬结暴露的树根之上!
嗤……
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热油滴入冷水的声响。
那滴混着金色的血液,在接触到冰冷枯槁树根的瞬间,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!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带着勃勃生机的淡金色光芒,猛地自那滴血液中爆发出来!
光芒所及之处——
枯槁、死寂、覆盖着厚厚霜雪的树根表面,那如同岩石般坚硬的死皮,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迅速变得……温润、、甚至透出一丝属于活物的韧性和光泽!
更令人惊骇的是!
就在那被血液浸润、焕发出一线生机的树根上方,一根早己干枯、如同死蛇般垂落的细小桃枝末端——
一点极其微小的、如同米粒般的、粉白色的……花苞!
毫无征兆地、颤巍巍地……
鼓胀了起来!
然后,在苏灼和昏迷中谢烬交叠的手背上方,在那刺骨的冰寒中——
极其缓慢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……
绽放!
开出了一朵……小小的、单薄的、却娇艳欲滴的……桃花!
粉白的花瓣在幽蓝的冰寒光线下微微颤抖,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、属于春天的、温暖而甜腻的香气!
这香气,与这冰髓殿的死寂和血腥,形成了极端诡异的反差!
苏灼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瞬间放大!她死死地盯着那朵在谢烬手背和自己指尖上方、在冰寒死域中逆势绽放的娇弱桃花!一股无法形容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!
这株枯树……这株被冰封在玄冰殿中的枯树……是苏家的至宝!是传说中能沟通先祖、庇护血脉的“祖灵桃”!
它的根,深扎在苏家祖脉之上!它的生死荣枯,与苏家血脉气运息息相关!
而此刻……她的血……竟然让它枯木逢春?!
就在苏灼心神剧震、被这诡异景象惊得几乎魂飞魄散的瞬间——
异变再生!
那朵刚刚绽放的、娇弱单薄的桃花,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。粉白的花瓣边缘,迅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败色泽。
然后——
极其轻微地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……
飘落。
脱离了细小的花蒂。
在幽蓝冰冷的光线下,打着旋儿,缓慢地、轻盈地……
朝着下方厚厚的霜雪飘落。
苏灼的目光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死死地追随着那片飘落的花瓣。
花瓣终于触碰到冰冷的霜雪。
没有发出任何声响。
然而——
就在花瓣接触霜雪的瞬间!
苏灼的灵台深处,那被千劫链死死锁住的毒灵根,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剧烈、如同被无形利刃狠狠刺穿的剧痛!
“呃啊——!”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,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!
与此同时!
在她意识深处,一个极其模糊、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,如同被强行烙印般瞬间闪现!
一个穿着苏家旁支服饰、躲在某个阴暗地窖角落里瑟瑟发抖的、约莫七八岁的女童!
她的身体,毫无征兆地猛地一僵!
那双充满惊恐的大眼睛里,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!
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灵魂!
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,软软地瘫倒在地!再无生息!
画面一闪而逝!
但那女童临死前瞬间失去焦距的瞳孔和倒地的画面,却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了苏灼的意识里!
是咒杀!
是血脉咒杀!
这片枯树……这朵由她的血催生的桃花……每一瓣的凋零……都在自动触发某种古老的、恶毒的诅咒!咒杀一个与这株祖灵桃血脉相连的……苏家遗孤!
轰——!!!
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吞噬了苏灼!她甚至来不及思考,也来不及悲恸!
因为——
簌簌簌簌——!!!
那株刚刚焕发一线生机的枯死桃树,仿佛受到了那滴血液的疯狂刺激!所有虬结的枝干都在剧烈地震颤、抖动!
无数个米粒大小的粉白色花苞,如同雨后春笋般,争先恐后地从干枯的枝桠间鼓胀、冒出!
然后,在苏灼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——
噗!噗!噗!噗——!!!
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同时捏爆!
成千上万的、粉白色的、娇嫩的花苞,在同一瞬间——
同时绽放!
整株枯死的桃树,在冰寒死寂的冰髓殿深处,在幽蓝的光线下,在谢烬昏迷的身旁……
化为了一株开满了无数粉白桃花的……妖异之树!
浓郁到令人晕眩的、属于春天的甜腻花香,如同实质的毒雾,瞬间弥漫了整个冰髓殿!与刺骨的冰寒和血腥气混合,形成一种更加诡异、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息!
下一秒——
如同被按下了毁灭的开关!
无数盛开的桃花,在同一时间,开始了凋零!
粉白的花瓣如同遭遇了最狂暴的风雪,又如同被无形的死亡之手拂过,纷纷扬扬、密密麻麻、铺天盖地地——
从枝头飘落!
一场由无数粉白色死亡构成的……盛大花雨!
朝着下方蜷缩在地的苏灼,朝着昏迷倚靠树干的谢烬,朝着整个冰髓殿——
无声地、却又带着毁灭一切的死亡气息……
倾泻而下!
苏灼惊恐地睁大了眼睛,看着那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的死亡花瓣!每一片飘落的花瓣,在她眼中都化作了那个地窖女童瞬间失去生机的、空洞的眼睛!
“不——!!!”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,想要挣扎,想要逃离!但锁灵环禁锢了她的灵力,千劫链撕裂着她的灵魂,身体如同被钉在了这片死亡的祭坛之上!
无数的、冰冷的、带着甜腻死亡气息的花瓣,如同沉重的雪片,瞬间将她彻底淹没!
视线被粉白充斥!呼吸被花香堵塞!身体被冰冷的花瓣覆盖、掩埋!
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死亡的花瓣彻底埋葬、窒息而亡的瞬间——
脚下光滑如镜的玄冰地面,猛地亮起!
无数道由粘稠血液构成的、闪烁着妖异红光的古老咒文,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,自冰层深处疯狂地钻出、蔓延、交织!
瞬间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、覆盖了整个冰髓殿地面的——
血色阵图!
阵图的核心,正是那株开满死亡桃花的枯树!阵图最外缘,那扭曲蠕动的血色咒文,如同活物般,顺着淹没苏灼脚踝的冰冷花瓣,攀爬而上!
最终,如同最恶毒的烙印,死死地缠绕、烙印在了苏灼那被锁灵环禁锢的、纤细脆弱的脚踝皮肤之上!
两个由纯粹血光构成的、古老扭曲的篆字,清晰地烙印在她苍白的肌肤上,散发着灼热的、如同烙铁般的剧痛和浓烈的血腥气息——
“赎罪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