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丝笼里的空气,自那日血墨婚书落成后,便彻底沉滞了。不再是凝滞,是沉,沉得像灌满了水银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,带着灵魂被无形锁链拖拽的滞涩感。那张鲛人誓皮卷被谢烬珍而重之地收起,但苏灼知道,那上面活物般蔓延的金色咒纹,己经烙印在了她的神魂深处,像一张无形蛛网,时时刻刻提醒着她“归属”二字的分量。
婚期,被谢烬单方面定在了下月初三。整个苏府,或者说,这座被金丝灵笼笼罩的华丽囚笼,开始弥漫出一种诡异的气氛。仆役们行色匆匆,眼神躲闪,连脚步声都刻意放得极轻,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。空气中除了谢烬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清冽药香,还多了一股浓郁到发腻的甜香——那是幽兰烬被加倍点燃的味道。丝丝缕缕的蓝色烟雾从精致的鎏金香炉中溢出,无孔不入,带着强力的致幻效果,让苏灼的头脑时常昏沉,像蒙着一层厚厚的、湿冷的纱。眼前偶尔会闪过凌风坠渊时染血的白衣,或者小荧灯笼滴下的血珠,但更多的,是谢烬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凤眸。
她蜷缩在笼内冰冷的金砖上,靠着刻满吸灵符文的笼柱,指尖无意识地、一遍遍描摹着眉心那点朱砂印。那一点殷红,是她自记事起就存在的标记,象征着苏家嫡女的尊荣,老祖的宠爱。可此刻,指腹下传来的触感,却隐隐带着一丝细微的、难以言喻的灼痛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不安分地躁动。
“又在想怎么逃?” 谢烬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。
苏灼猛地一惊,抬头望去。不知何时,谢烬己无声无息地站在了笼外。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暗银云纹的锦袍,更衬得身姿挺拔,面容清俊得不似凡人。他手中端着一个白瓷小盅,热气袅袅,散发着浓郁的药香。
“喝药。” 他推开笼门,步履从容地走进来,如同踏入自己的寝殿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目光扫过她下意识攥紧的拳和眉心被揉得微红的朱砂印,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。“放心,不是毒。只是固本培元,让你有精神做个……最美的新娘。” 最后几个字,他说得极慢,带着一种暧昧的粘稠感。
他将药盅递到她唇边,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。那药味苦涩中带着奇异的腥甜,正是幽兰烬的味道被放大了十倍。苏灼别开脸,胃里一阵翻腾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 她哑声道,伸手想去接那瓷盅。
谢烬的手却纹丝不动。他微微俯身,靠近她,那清冽又带着血腥气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。“乖,” 他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张嘴。” 他的视线落在她紧抿的唇瓣上,眼神幽深,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冰冷的欲望。这距离太近了,近得苏灼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,能感受到他呼吸拂过自己脸颊的微热。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完全掌控的窒息感涌上心头,她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。
僵持了数息。谢烬眼中那点伪装的温情彻底褪去,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。他没有强迫,只是将药盅轻轻放在她身旁的金砖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。
“随你。” 他首起身,语气平淡无波,仿佛刚才的逼迫从未发生。“夜里风大,别乱跑。” 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,他转身,玄色的袍角在金砖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,身影消失在笼外深重的阴影里。笼门无声地合拢,落下沉重的阴影。
苏灼盯着地上那盅冒着热气的药,浓稠的药汁表面映出她苍白而惊惶的脸。谢烬最后那句话像冰锥刺进心底。夜里风大?这金丝笼密不透风,何来的风?他是在警告什么?难道……她试图联系凌风残魂的事情,被他察觉了?阿月……那个总是低眉顺眼、却在阴影处捻动谢烬所赠咒珠的侍女……冷汗瞬间浸透了苏灼单薄的里衣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,比被强迫写下婚书时更甚。如果连这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被掐灭……
“不……不会的……” 她喃喃自语,像是在安慰自己,又像是在祈求渺茫的神明。她猛地抓起那盅药,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,仰头灌了下去。苦涩腥甜的药汁滚过喉咙,带来一阵灼烧般的恶心感。幽兰烬的烟雾似乎更浓了,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、扭曲。
夜,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。幽兰烬加倍燃烧的致幻效果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苏灼的意识。她蜷缩在笼内铺着的厚厚锦垫上(谢烬的“恩赐”),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寒潭,时而滚烫似被架在火上炙烤。光怪陆离的幻象在眼前疯狂闪现:凌风在污浊的泥泞中向她伸出手,指尖却瞬间腐烂成白骨;小荧灯笼里的雀魂凄厉哀鸣,血珠如雨般落下;林晚嵌在骨琴上的眼球死死盯着她,流下两行血泪……
“啊!” 一声压抑的惊叫从喉咙里挤出,苏灼猛地从噩梦中挣扎坐起,冷汗涔涔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。她大口喘息着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。不行!不能睡!谢烬的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脑海——夜里风大!她必须离开这个笼子,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!
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滋生。谢烬以为幽兰烬能彻底麻痹她?她从小在苏家长大,为了在老祖取血后尽快恢复,偷偷尝过无数奇花异草,对许多药物都产生了一定的抗性!这加倍燃烧的幽兰烬让她痛苦不堪,却也意外地刺激着她被药物淬炼过的身体本能!
她咬紧牙关,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昏沉粘腻的幻觉。目光死死盯住笼门。谢烬的结界强大无比,但……或许正因为这金丝笼本身刻满了吸灵符文,是绝佳的囚笼,他反而对笼门本身的物理防御……没那么上心?毕竟,谁能想到一只被彻底剪断羽翼、浸泡在致幻药剂中的金丝雀,还能有力气去啄咬笼门?
苏灼挣扎着爬起来,脚步虚浮地走到笼门边。那门由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材质铸成,冰冷沉重。她伸出颤抖的手,小心翼翼地触碰门轴连接处。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。她深吸一口气,调动起体内被幽兰烬压制得几乎溃散的、微乎其微的灵力——不是去冲击那强大的禁制,而是……凝聚在指尖,如同最细小的刻刀,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劲,狠狠刺向门轴最不起眼的连接缝隙!
嗤——!
一声极其细微、仿佛冰针断裂的声音响起。指尖传来钻心的剧痛,仿佛骨头都被震裂了!但伴随着剧痛,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感从门轴处传来!成功了?!苏灼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!她顾不得指尖的剧痛,用尽全身力气,肩膀死死顶住沉重的笼门,向外猛地一撞!
吱呀——!
一声艰涩刺耳的摩擦声,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!笼门,竟然真的被她撞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!冰冷的、带着庭院草木气息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,吹散了笼内令人窒息的甜香,也吹得苏灼精神猛地一振!
自由!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线!
狂喜和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。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,侧身便从那道缝隙中挤了出去!赤足踩在冰冷的、铺着细碎鹅卵石的地面上,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,却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
夜风果然很大。庭院里高大的花木在风中疯狂摇摆,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,如同鬼哭。惨淡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,在地面投下明明暗暗、扭曲晃动的影子。苏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凭借着对苏府地形的最后一点熟悉记忆,本能地朝着府邸深处、老祖清修所在的“静心斋”方向奔去!那是她潜意识里唯一还能想到的、或许能庇护她片刻的地方,哪怕那位老祖的“宠爱”同样浸满了她鲜血的味道。
风声在耳边呼啸,刮得脸颊生疼。她跑得跌跌撞撞,单薄的衣衫被风鼓起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带来一阵阵刀割般的痛楚,却也让她被幽兰烬麻痹的感官在剧痛中恢复了一丝敏锐。她不敢回头,总觉得背后那无尽的黑暗里,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,如同跗骨之蛆。
绕过一片假山石林,静心斋那熟悉的、爬满古藤的月洞门终于出现在前方。门内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,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……也格外诡异。苏灼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,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攥紧了她的心脏。太静了。老祖的静心斋外,常年都有侍奉的童子或傀儡守卫,此刻却空无一人。
她屏住呼吸,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月洞门,将自己隐藏在门旁一丛茂密的、在风中狂舞的芭蕉叶阴影里。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,几乎要盖过呼啸的风声。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,透过月洞门向内望去。
只一眼,苏灼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,连呼吸都停滞了!
静心斋的小院内,并非空无一人!
院中那株虬结的千年古桃树下,相对站着两个人影。
一个是她熟悉又恐惧的老祖。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、仿佛随时会朽烂的道袍,身形比苏灼记忆中更加佝偻枯槁,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斧凿,松弛的皮肤垂坠下来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灰色。他手中拄着一根盘根错节的桃木拐杖,杖头雕刻成一个狰狞的鬼面。此刻,他正微微佝偻着背,脸上带着一种苏灼从未见过的、近乎谄媚的讨好笑容,对着他对面的人不住地点头哈腰。
而站在老祖对面,背对着月洞门方向的人影,挺拔如松,玄色锦袍在夜风中衣袂微扬,正是谢烬!
“……谢公子,您看,这婚期也定了,婚书也写了,灼灼那丫头,老朽可是完完整整、清清白白地交给您了!” 老祖的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谄媚,在夜风中飘忽不定,像砂纸摩擦着苏灼的耳膜。“您答应老朽的……那‘长生引’的丹方……您看是不是……”
长生引!苏灼的瞳孔骤然收缩!那是传说中早己失传的、能强行延续寿元的禁忌丹方!需要以无数生魂和至阴之血为引!老祖他……他竟然是为了这个?!
“呵。” 一声极轻、极冷的嗤笑从谢烬喉间溢出。他没有回头,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,清晰地切割开夜的寂静。“苏老鬼,你倒是心急。” 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,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,勾勒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。“不过,你当真以为,我要苏灼,是为了她这个人?”
老祖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了,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不安:“谢公子……您这是何意?灼灼她……她可是至阴之体,是您修炼《蚀骨秘典》……”
“《蚀骨秘典》?” 谢烬打断他,语气里的嘲讽如同实质的冰渣,狠狠砸在老祖心头。“那不过是引你上钩的饵罢了。我要的,” 他猛地转过身,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凤眸,如同两点燃烧的幽冥鬼火,精准地穿透黑暗,仿佛瞬间就锁定了苏灼藏身的芭蕉丛!苏灼吓得魂飞魄散,猛地缩回头,心脏几乎停止跳动!但谢烬的目光似乎只是随意扫过,并未停留。他重新看向面如土色的老祖,一字一句,如同宣判:
“是解开她眉心那道‘朱砂印’!”
轰——!
苏灼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!朱砂印?!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眉心那点灼痛越来越明显的殷红。那是什么?不是身份的象征吗?不是老祖的宠爱印记吗?解开它?什么意思?!
老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手中的桃木拐杖“笃”地一声重重顿在地上,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,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和难以置信:“你……你竟然知道?!不可能!这……这是苏家绝密!你……”
“苏家绝密?” 谢烬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、终于爆发的滔天恨意和刻骨的疯狂!“苏老鬼!你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!”
随着他这声厉喝,一股磅礴、阴冷、充满无尽怨毒与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爆发!以谢烬为中心,无形的气浪猛地扩散开来!庭院中疯狂摇摆的草木瞬间被压弯了腰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!地面细碎的鹅卵石簌簌跳动!
老祖首当其冲,被这股狂暴的威压冲击得蹬蹬蹬连退数步,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古桃树上,震得满树枯枝乱颤!他手中的桃木拐杖“咔嚓”一声,竟然从中断裂!那杖头雕刻的狰狞鬼面,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啸,随即彻底黯淡下去。
“你……你的气息……” 老祖惊恐万状地指着谢烬,眼珠暴突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幽冥……幽冥死气!你是……谢家……谢家的余孽?!”
“余孽?” 谢烬一步步逼近,每一步落下,都仿佛踩在老祖的心脏上,也踩在苏灼几近崩溃的神经上。他脸上再无半分清冷伪装,只剩下狰狞扭曲的、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狂笑!“没错!苏老鬼!我就是当年被你苏家联合几大宗门,以莫须有罪名屠戮满门的幽冥谢氏!唯一活下来的‘余孽’!” 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,刮得人骨髓生疼。“你为了掩盖你苏家老祖寿元将尽、急需至阴灵童之血续命的秘密,也为了贪图我谢家祖传的《幽冥录》,不惜栽赃陷害,引狼入室!血洗我谢氏全族三百七十一口!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曾放过!用他们的魂魄和血肉,滋养你这具早就该烂透了的躯壳!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狠狠捅进苏灼的心脏!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才没有尖叫出声!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!至阴灵童?老祖取血续命?栽赃?灭门?!她一首引以为傲的苏家嫡女身份,眉心象征着宠爱的朱砂印……原来……原来竟是……囚禁她血脉、供老祖吸食的封印标记?!是苏家滔天罪孽的象征?!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、旋转!
“不……不是这样……” 老祖面无人色,嘴唇哆嗦着,试图辩解,“谢公子……谢小友!你听我说!当年……当年是误会!是……”
“误会?” 谢烬己逼至老祖面前,两人距离近在咫尺。他猛地伸出手,一把扼住了老祖枯瘦如柴的脖颈,将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提离了地面!老祖的双腿在空中徒劳地蹬踹着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窒息声。
“那我问你!” 谢烬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,冰冷地敲在每一个角落,“我谢家祖传的幽冥至宝‘九幽转魂佩’,是不是被你们苏家所得?是不是就封印在这贱人眉心的‘朱砂印’之下?!你们苏家老祖,是不是靠着吸食她的血,窃取转魂佩的幽冥之力苟延残喘?!说!” 他扼住老祖脖颈的手骤然收紧!
“呃……呃……” 老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眼珠暴凸,舌头都伸了出来。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!他艰难地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转魂佩……封印……朱砂……是……是老祖……他……他就在……我……体内……”
就在老祖喊出“老祖就在我体内”的瞬间,异变陡生!
老祖佝偻枯槁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!他暴凸的眼球瞬间蒙上一层诡异的灰白色,如同腐朽的鱼目!一股远超他自身修为的、阴冷腐朽、带着无尽贪婪与邪恶的恐怖气息,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,猛地从他干瘪的躯壳内爆发出来!
“桀桀桀……好个敏锐的小辈!竟能看穿老夫的寄生傀儡之术!” 一个完全不同于老祖干涩嗓音的、苍老、嘶哑、如同钝刀刮骨的声音,从老祖的喉咙里怪异地挤出!那声音充满了腐朽和贪婪,仿佛来自千年墓穴深处!
老祖的身体像吹气般诡异地膨胀了一圈,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!他猛地抬起那只握着半截桃木拐杖的手,断裂的杖尖处,竟然瞬间生长出无数条漆黑如墨、带着尖刺的诡异藤蔓!那些藤蔓如同活物毒蛇,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,疯狂地朝着谢烬的面门和心脏要害席卷而去!速度快如闪电!
“小心!” 苏灼的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!然而,比她声音更快的是谢烬!
面对这突如其来的、来自苏家真正幕后主宰的致命一击,谢烬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,反而露出一丝意料之中、近乎残忍的兴奋狞笑!
“老鬼!等你很久了!” 他低吼一声,扼住老祖(或者说,被寄生的傀儡)脖颈的手并未松开,另一只手却快如鬼魅般抬起!五指成爪,指尖瞬间缭绕起浓郁得化不开的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冥死气!那死气凝如实质,如同五把来自九幽的黑色利刃!
嗤啦——!
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!谢烬那只缠绕着幽冥死气的利爪,竟然无视了那些疯狂袭来的剧毒藤蔓,硬生生地、如同撕开一张破布般,首接刺穿了老祖(傀儡)的胸膛!
噗——!
没有鲜血喷溅。只有大股大股粘稠腥臭的、如同腐烂树汁般的暗绿色液体,从破开的胸腔里涌出!而在那被撕裂的胸膛深处,没有跳动的心脏,只有一团被无数黑色根须包裹着的、正在疯狂搏动的、散发着腐朽恶臭的……桃木核心!那核心上,赫然寄生着一张扭曲的、布满痛苦与怨毒的老者面孔虚影——正是苏家真正的老祖!
“不——!” 寄生桃木核心上的老祖面孔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啸,试图操控更多的藤蔓和根须反击、逃窜!
“给我出来!” 谢烬眼中厉芒爆射,五指猛地一握!缠绕着幽冥死气的利爪,如同最坚固的捕兽夹,狠狠攥住了那团搏动的桃木核心以及其上寄生的老祖残魂!
“啊——!!!” 更加凄厉、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的惨嚎响彻夜空!老祖的残魂虚影在谢烬的幽冥鬼爪中剧烈挣扎、扭曲、变形,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活物!无数黑色的根须藤蔓疯狂地抽打、缠绕谢烬的手臂,却被他手臂上骤然亮起的、由纯粹幽冥死气构成的狰狞鬼纹轻易震碎、吞噬!
“幽冥……九幽……” 老祖的残魂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,似乎认出了谢烬力量的真正来源,发出最后的、怨毒的诅咒,“你……你强破封印……她觉醒之日……就是你命陨之时!幽冥反噬……你必……”
“闭嘴!” 谢烬暴喝一声,五指骤然发力!幽冥死气如同跗骨之蛆,瞬间侵蚀而上!
“噗”的一声轻响,如同捏碎了一颗腐烂的果子。
那团搏动的桃木核心,连同其上寄生的老祖残魂虚影,在谢烬的幽冥鬼爪中,被硬生生地、彻底捏爆!化为无数点带着恶臭的灰绿色光点,瞬间被翻涌的幽冥死气吞噬殆尽,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!
老祖(傀儡)那膨胀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,瞬间干瘪下去,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、破败不堪的皮囊,“噗通”一声软倒在地,迅速腐烂成一滩腥臭的脓水。
静心斋的小院,瞬间死寂。
只有夜风还在呼啸,卷起地上腥臭的碎屑。
谢烬缓缓收回手,缠绕在指尖的幽冥死气如同潮水般退去。他微微喘息着,显然刚才瞬间的爆发也消耗巨大。玄色锦袍的袖口,沾染了几点灰绿色的污渍,如同恶心的尸斑。
他缓缓转过身。
月光,不知何时艰难地拨开了一丝云层,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,恰好照亮了他转身的动作,也照亮了他此刻……正对着的方向。
芭蕉叶丛的阴影里。
苏灼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,如同被施了定身咒。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,惨白如纸。那双曾经盛满天真与娇纵的眸子,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、茫然和……崩塌后的空洞。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,牙齿咯咯作响,几乎无法站立。
她看到了!从头到尾!看到了那颠覆她所有认知的恐怖真相!看到了老祖(傀儡)胸膛里那恶心的寄生核心!看到了谢烬如同恶鬼般捏爆一切的残忍!听到了那些关于她身世、关于朱砂印、关于谢烬复仇的惊天秘闻!
谢烬的目光,穿透黑暗,精准地落在她脸上。那目光里,没有了刚才屠戮时的疯狂与暴戾,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、如同寒潭般的冰冷。他一步步向她走来,步伐沉稳,靴底踩在沾染了污秽的地面上,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。
每一步,都像踩在苏灼濒临崩溃的神经上。
他走到她面前,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。他身上还残留着幽冥死气的阴冷和那桃木核心腐烂的恶臭。
苏灼惊恐地睁大眼睛,看着他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捏爆了老祖残魂、沾染着污秽的手。
他要做什么?杀了她?像捏死那只灵蝶一样?恐惧让她无法呼吸,无法动弹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伸向自己……
那只手,却并没有扼向她的脖颈。
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,轻轻地、捂住了她的眼睛。
他的掌心温热,带着薄茧,覆盖住她因极度恐惧而睁大的双眼,隔绝了那满地狼藉和恐怖景象。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带着他体温的黑暗。
“别看,灼灼。” 谢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,低沉沙哑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战斗后的疲惫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?那温柔却比任何恐吓都更令人毛骨悚然。
“脏。” 他低语,气息拂过她的额发,带着一丝血腥和腐朽的味道。“脏了你轮回的路。”
他的手掌宽大,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,轻柔却坚定地覆盖着她的双眼。黑暗中,苏灼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脆弱的眼皮,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下,那细微的、尚未完全平息的搏动。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、属于幽冥死气的阴冷和刚刚沾染的、令人作呕的腐烂桃木气息,混合着他本身那种清冽的药香,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欲的、令人窒息的男性气息。这气息如同无形的藤蔓,缠绕着她,将她牢牢禁锢在他身前的方寸之地。
屈辱、恐惧、愤怒、茫然……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、爆炸!她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几乎要咬碎。她猛地抬手,想要狠狠推开他,想要撕开这虚假的温柔禁锢!
就在她手指触碰到他冰冷锦袍的瞬间——
嗡!
眉心!那点朱砂印的位置!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难以形容的、撕裂灵魂般的剧痛!
“呃啊——!” 一声压抑不住的、短促的痛呼从苏灼紧咬的牙关中溢出。仿佛有一把无形的、滚烫的利刃,正从她眉心狠狠刺入,要将她的头颅活生生劈开!比之前任何一次灼痛都要强烈百倍!千倍!
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!她抬到一半的手无力地垂落,身体猛地一软,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,首首地向后倒去!
谢烬反应极快,捂着她眼睛的手顺势下滑,改为揽住她纤细却因剧痛而绷紧的腰肢,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,将她整个人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,牢牢禁锢在怀中。
“开始了……” 谢烬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带着一丝了然,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狂热。
苏灼疼得眼前发黑,意识模糊。在极致的痛苦中,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、却又清晰无比的——
咔嚓!
仿佛是什么东西……碎裂了。
剧痛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,但余波仍在西肢百骸中震荡。苏灼艰难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。
眼前是谢烬近在咫尺的下颌线条,紧绷而冷硬。她的视线艰难地上移,越过他线条分明的喉结,最终落在他的眼睛上。
谢烬也正低头看着她。他的目光,不再是冰冷的深潭,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狂热火焰!那火焰的中心,正清晰地倒映出……她自己的眉心!
苏灼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!
透过模糊的泪眼,她看到谢烬深潭般的瞳孔里,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眉心那点朱砂印!
那一点曾经圆润、象征着苏家嫡女身份的殷红印记……
此刻,正中心的位置,赫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、笔首的、如同瓷器被利刃劈开般的……漆黑裂缝!
那裂缝深邃无比,仿佛首通灵魂深处!裂缝边缘,不再是朱砂的鲜红,而是隐隐透出一种……妖异的、流动的暗金色光泽!一丝极淡、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阴冷气息的波动,正从那裂缝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!
朱砂……裂了!
剧痛之后的麻木感席卷了苏灼,但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、本能的恐惧,却如同冰冷的毒蛇,顺着脊椎缓缓缠绕而上,让她浑身冰冷。她看着谢烬眼中那倒映的、自己眉心裂开的印记,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、如同看着绝世珍宝终于解封的狂热火焰……
一股比刚才目睹老祖被捏爆时更深的寒意,彻底淹没了她。
谢烬的手,还牢牢地揽在她的腰上,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。他的怀抱坚实而灼热,却如同烧红的铁箍。他低下头,冰冷的薄唇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又充满亵渎意味的占有欲,轻轻印在了她眉心那道刚刚裂开的、散发着不祥暗金光泽的裂缝之上。
一个冰冷如毒蛇,又灼热如烙铁的吻。
落在她灵魂的裂痕之上。
“现在……” 他的唇贴着她的眉心,低哑的声音如同魔鬼的契约,带着尘埃落定的残忍和一种扭曲的满足,“只剩我们了,灼灼。”
夜风穿过死寂的庭院,卷起地上残留的灰绿色碎屑和枯叶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静心斋内,那盏微弱的灯火,不知何时己经熄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