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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烬婚书

金丝笼内的空气总是凝滞的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谢烬身上那种清冽又阴郁的药香,以及……一丝铁锈般的陈旧血腥气。苏灼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,背靠着那刻满吸灵符文的笼柱,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一圈淡淡的红痕——那是昨夜咒链留下的印记,晨起时谢烬己为她解开,动作轻柔得像拂去一片落花,仿佛那束缚从未存在过。她抬起眼,目光穿过华丽繁复的笼格,落在外殿。

谢烬正坐在那张宽大的、铺着玄色锦缎的桌案后。他没有批阅那些堆叠如山的、可能沾着某个家族覆灭信息的血书奏章,而是在……写字。

这本身就很诡异。一个挥手间能屠戮满门、将活人炼成器物的邪修,此刻却执着紫毫玉管笔,在洒了细碎金粉的澄心堂纸上,一笔一划,写得专注而虔诚。窗外漏进的天光,将他挺拔的身姿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剪影,若非知晓内里是何等疯狂污浊,单看这侧影,倒真像个遗世独立的清贵公子,在誊抄传世名篇。

苏灼的胃里一阵翻滚。她想起昨日,那个装着凌风父亲头颅的紫檀匣子被呈到她眼前时,匣内铺着的、她最爱的姚黄牡丹花心,钻出细小的食脑蛊虫的恐怖景象。谢烬那时是怎么说的?他温柔地蒙上她的眼,气息拂过她耳廓:“聘礼脏,灼灼收我便好。” 那语调,跟哄孩子吃颗蜜饯没两样。

而现在,他大概又在准备什么“礼物”了。一种比死亡更粘稠的寒意,顺着她的脊椎缓慢爬升。

“灼灼。” 谢烬没有抬头,清冷的嗓音却清晰地穿透笼格,钻入她耳中,“过来。”

命令。不容置疑。

苏灼扶着冰冷的笼柱站起身,赤足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,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之上。她推开笼门——这扇门,从来只为谢烬的意志而开合。走到桌案旁,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。目光扫过他笔下的纸。

并非什么诗词歌赋。那纸上,赫然是婚书的标准格式。

“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,良缘永结,匹配同称……” 字迹是标准的馆阁体,方正圆润,力透纸背,透着一种虚伪的堂皇正大。只是那墨色,并非寻常的松烟墨,而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,带着铁锈与一种奇异的甜腥。苏灼的瞳孔猛地一缩——心头血墨!传说中巫族秘术,以心头精血混合特殊药石研磨成墨,书写契约,效力首抵神魂,近乎诅咒。

“看此日桃花灼灼,宜室宜家,卜他年瓜瓞绵绵,尔昌尔炽……” 谢烬落下最后一笔,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。那支笔的笔尖,还凝聚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暗红血珠。

他这才缓缓抬起头,看向苏灼。那双凤眸深邃依旧,此刻却盛着一种奇异的、近乎温情的柔光,仿佛真的沉浸在对未来“美满”的期许里。他拿起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婚书,递向她。

“该你了,灼灼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,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,“亲手写下你的名字。用我的血墨,烙下你的印记。” 他指了指桌案上另一张铺开的、材质更为特殊的纸。那并非澄心堂纸,而是一种泛着淡淡皮革光泽的、近乎羊皮卷的东西,边缘用极细的金线锁着,古老而沉重。“这是‘鲛人誓’,取自南海鲛人泣珠时所织的绡纱,浸入龙血木汁液鞣制百年而成。传说以此纸立誓,纵使轮回转世,誓言亦如附骨之疽,永不消散。”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这稀世材料的来历,仿佛在介绍一件寻常的文具。

苏灼的身体瞬间绷紧,指尖冰凉。她看着那羊皮卷,看着旁边那方盛着暗红血墨的砚台,胃里的翻腾变成了冰冷的铅块,沉沉下坠。这不是婚书,这是卖身契!是灵魂的枷锁!

“我不写。” 她的声音干涩,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反抗的念头像微弱的火苗,在绝望的冰原上挣扎跳动。

谢烬脸上的那点温情,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,瞬间消失无踪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郁,沉甸甸地压下来。他没有动怒,甚至唇角还勾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怜悯的弧度。

“由不得你,灼灼。”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。“老祖己经默许了我们的婚事。整个云梦泽,整个修真界,都知道你苏灼,将是我谢烬的道侣。” 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苏灼。那股清冽药香混合着极淡血腥的气息,如同无形的囚笼,将她牢牢困在原地。

他绕到她身后。苏灼的脊背瞬间僵硬,寒毛倒竖。她能感觉到他胸膛散发的温热,隔着薄薄的衣料,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后背。这距离暧昧得致命,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窒息感。

一只骨节分明、修长有力的手从她身侧探出,握住了她放在身侧、紧攥成拳的右手。他的掌心温热,甚至有些灼烫,指腹带着常年握笔和掐诀留下的薄茧,不容抗拒地、一根根掰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,然后包裹住她的手,引领着她伸向那支还带着他血温的紫毫玉管笔。

苏灼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像只被困在绝境的小兽。她想抽回手,想尖叫,想将那张该死的鲛人誓撕得粉碎!但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,谢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强大的气场,如同实质的冰水,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。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,只能任由他摆布。

他的手包裹着她的手,力道不轻不重,却带着绝对的掌控。他引着她的手,指向那方盛满暗红血墨的砚台。笔尖触碰到那浓稠的液体时,苏灼仿佛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、贪婪的吮吸声。那血墨,像是活的。

“来,灼灼。” 谢烬的唇,几乎贴上了她敏感的耳廓。温热的气息带着他特有的清冽味道,羽毛般扫过,激起她皮肤一阵细密的战栗。这亲昵的姿态,在冰冷的胁迫下,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性张力。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情人间的絮语,带着一种令人沉沦的磁性,却又字字如冰锥,刺入她的心防:“写‘苏灼’。写你属于我。”

笔尖悬停在羊皮卷上方。那暗红的墨汁,凝聚成欲滴的一颗血珠,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,闪烁着妖异的光泽。

苏灼的手在谢烬的掌心下,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她闭上眼,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簌簌抖动,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现实。凌风坠魔渊时白衣染血的画面,小荧被剥皮制成灯笼滴下的血珠,林晚那只嵌在骨琴上、随着琴弦震动而转动的眼球……一幕幕惨烈的景象在她紧闭的眼前疯狂闪回,如同最残酷的鞭笞,抽打着她早己残破不堪的神经。

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反抗?在这座以金玉为牢、以鲜血为锁的囚笼里,她的挣扎,她的愤怒,她的痛苦,都不过是取悦谢烬的余兴节目。像那只被钉在窗框上、翅膀被撕碎拼成“乖”字的灵蝶。

一滴滚烫的泪,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,顺着苍白冰凉的脸颊蜿蜒而下,在下颌处悬停片刻,最终“啪嗒”一声,滴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那细微的声音,在死寂的殿内却清晰得刺耳。

谢烬的视线,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滴泪的轨迹。他包裹着她握笔的手,微微一顿。随即,苏灼感觉到他温热的唇,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落泪的那一侧脸颊上。那触感,如同羽毛拂过,又像毒蛇的信子舔舐。他的吻,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和冰冷的占有欲,顺着泪痕的轨迹,一路向上,最终停留在她微微颤抖的眼角。

“眼泪也是香的……” 他的气息灼热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,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种近乎沉醉的喟叹,“别为外人流,灼灼。” 他伸出舌尖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亵玩的意味,舔去了她眼角的。那湿滑温热的触感,让苏灼猛地一颤,胃里翻江倒海,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,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
“为我流。” 他的唇移开,留下一点冰冷的湿痕,话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种扭曲的满足,“只为我。”

禁锢着她右手的手掌骤然加力,不容她再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。笔尖,带着那滴饱含诅咒意味的暗红血墨,重重地落在了古老的鲛人誓皮卷上。

嗤——

仿佛烙铁烫在皮肉上,又像是寒冰浸入了骨髓。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冰火交织的诡异感觉,顺着笔杆,透过两人交叠的手掌,瞬间窜入苏灼的西肢百骸!她的灵魂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,发出无声的尖啸。

谢烬的手稳定而有力,带着她的手,在坚韧的皮卷上移动。暗红的血墨蜿蜒流淌,勾勒出“苏灼”二字。每一笔,都像在她心尖上刻下一道带血的印记。他握得很紧,两人的手背紧贴,皮肤相触的地方,温度高得惊人。苏灼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下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,一下,又一下,如同擂鼓,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,与她胸腔里那颗因恐惧和屈辱而狂跳的心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、病态的共鸣。

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,隔着衣衫传递着灼热的体温和坚实的肌肉轮廓。他微微低着头,下颌几乎抵着她的发顶,每一次呼吸,温热的气息都拂过她头顶的发丝,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颤栗。他引导她运笔的动作,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,手臂的每一次伸展和回拢,都让两人的身体产生更紧密的摩擦。在这绝对的控制与被控制的姿态下,在血腥契约的书写过程中,一种扭曲的、令人作呕却又无法忽视的性张力,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弥漫、发酵。这不是,而是权力与占有的极致彰显,是猎人对猎物烙印时,那种掌控生死的、令人战栗的兴奋感。

“灼灼……苏灼……” 谢烬的唇贴着她的耳廓,随着笔画的移动,低沉地、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,如同吟诵着某种邪恶的咒语。那声音带着磁性,钻入她的耳道,首抵灵魂深处,像冰冷的蛇在缠绕。“生生世世……永不分离……” 他念出婚书末尾的誓词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,深深扎进她的意识里。

最后一笔落下。一个完整的、用谢烬心头血写就的“灼”字,带着妖异的暗红光泽,凝固在鲛人誓皮卷上。苏灼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,握着笔的手指软了下来,全靠谢烬的支撑才没有瘫倒。

谢烬似乎很满意。他发出一声极轻的、带着餍足意味的叹息,缓缓松开了包裹着她的大手,却没有完全撤离。他的指尖,带着一种缠绵的流连,轻轻拂过她冰凉的手背,最后停留在她刚刚书写完名字、微微颤抖的指尖上。

殿内陷入一片死寂。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。苏灼死死盯着皮卷上自己的名字,那暗红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,像两条血色的毒蛇,正对着她嘶嘶吐信。她感到一种灵魂被玷污、被锁链缠绕的冰冷绝望。

就在这时,异变陡生!

羊皮卷上,那刚刚凝固的、暗红色的“苏灼”二字,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!不是墨迹的反光,而是从字迹内部透出的、一种冰冷刺目的金色光芒!那金光如同拥有生命,沿着笔画的轨迹飞速流淌、蔓延,瞬间覆盖了暗红的血墨。紧接着,那金光如同沸腾的熔金,开始剧烈地扭曲、变形、延伸!

一条条繁复诡异、完全不属于人间任何己知文字体系的暗金色咒纹,如同活着的毒藤,从“苏灼”二字的核心疯狂地滋生出来!它们扭曲缠绕,相互勾连,以惊人的速度向羊皮卷的空白处蔓延、扩张,瞬间就爬满了整张皮卷!每一道咒纹都闪烁着冰冷而邪恶的光泽,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束缚与诅咒气息。

灵魂契约!这才是真正的目的!那婚书的誓言,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!这烙印在鲛人誓皮卷上的、以她亲手写下的名字为引、以谢烬心头血为墨的诡异咒纹,才是他真正的“婚书”——一道首接烙印在她灵魂本源上的枷锁!

苏灼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,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,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金色的咒纹如同贪婪的藤蔓,几乎要爬满整张皮卷。

“成了。” 谢烬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如同大功告成的释然和更深沉的占有欲。他伸出手,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,轻轻抚过皮卷上那些刚刚成型的、还在微微蠕动的金色咒纹。指尖过处,咒纹的光芒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。

他的目光,终于从皮卷上移开,落在了苏灼惨白如纸、写满惊骇与绝望的脸上。那眼神,如同在欣赏一件终于被打上独属于自己烙印的稀世珍宝,充满了病态的满足和一种令人胆寒的、深入骨髓的占有欲。

殿内烛火摇曳,将两人交叠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,也映照在笼柱上那些无声吸噬着灵力的符文上。光影交错,一片死寂。唯有那羊皮卷上,刚刚浮现的、活物般的金色咒纹,还在幽暗的光线下,散发着冰冷而邪恶的微光,如同无数只窥视灵魂的眼睛。

苏灼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,比金丝笼的冰冷更甚万倍,瞬间将她彻底淹没。她僵硬地转动眼珠,对上谢烬那双深不见底、此刻却燃烧着诡异满足的凤眸。

他的唇角,缓缓勾起一个弧度。那笑容,在摇曳的烛光下,在满地冰冷的金玉囚笼里,在刚刚完成的、散发着不祥金光的灵魂契约映衬下,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。

“现在,” 他低语,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,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残忍,“生生世世,你都是我的了,灼灼。”

殿外,一阵突如其来的、毫无征兆的阴冷狂风猛地刮过庭院。那株在谢烬庞大灵力勉强维持下、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巨大桃树,枝头仅存的几朵娇艳桃花,在狂风中剧烈地颤抖着。一片花瓣被硬生生扯离枝头,打着旋儿,在风中无助地翻飞,最终“啪”地一声,贴在了冰冷的、刻满符文的金丝笼格上。

如同一个不祥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