鞭挞的痛楚像附骨之疽,即便隔着好几层破旧的单衣,沈念仍能清晰忆起木棍落在背上时那撕裂般的钝响。爷爷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,“小小年纪就学会欠账了,跟你妈一样是个贱人!你怎么不跟她一起去死!” 唾沫星子溅在她冻得通红的脸颊上,混杂着泥土与烟草的恶臭。
她趴在冰冷的土炕上,像一摊被揉烂的破布。伤口火辣辣地疼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肌肉,疼得她几乎要咬碎牙关。可她没哭。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起,她就知道,在这个村子里,眼泪是最廉价也最无用的东西。原主或许会哭,会哀求,但她沈念不会。哭,只会引来更凶狠的打骂。
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几天,也不知道是饿醒的还是疼醒的。炕头的水缸早就见了底,喉咙干得像要冒烟。她挣扎着想爬起来,后背的伤口牵扯得她眼前发黑,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衣衫。
“嘶……” 她倒吸一口凉气,用小小的手撑着炕沿,一点点挪到炕边。阳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户缝隙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她眯着眼看了看,感觉身上的疼似乎减轻了些,至少,她能勉强坐起来了。
这个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、冰冷。姐姐沈兰走后,屋子里连那点仅有的、带着冷漠的人气都没了。爷爷在打完她后,就揣着旱烟袋不知晃到哪里去了,大概是嫌她这个“赔钱货”看着碍眼。
她扶着墙,慢慢走到水缸边,发现里面竟然添了水,虽然依旧浑浊,但至少能解渴了。她顾不上许多,捧起水就喝,冰凉的水滑过喉咙,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。
就在这时,屋外传来了陌生的说话声,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。
沈念一愣,这个时间点,村子里应该没什么人会到他们家来。她警惕地走到门边,透过门缝往外看。
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人。一个穿着还算体面些的中年男人,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包袱,正和一个身材微胖、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笑容的妇人说着什么。妇人身边,牵着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一两岁的小女孩。那小女孩穿着一件打了补丁但还算干净的花布棉袄,头发梳得整齐,只是眼神有些怯生生的,紧紧抓着妇人的衣角。
而在他们旁边,站着的竟然是姐姐沈兰!
沈兰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,但沈念能感觉到,她似乎比离开时更紧绷了些。
“这就是……念念吧?” 那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,目光落在门缝后的沈念身上。
沈念的心猛地一跳。
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,语气有些不自然:“嗯,回来了就好,回来了就好。过年了,一家人总得聚聚。”
过年?
沈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村子里似乎真的有了些过年的气氛,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鞭炮声,空气中也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。
原来,己经到年关了。
“这是……梅梅?” 沈念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,她指的是那个牵着妇人衣角的小女孩。
中年妇人脸上堆起笑容,把那小女孩往前推了推:“是啊,这是你二姐,沈梅。以前……以前家里穷,把她寄养在别人家,现在……现在接回来了。”
寄养?沈念在心里冷笑。说得好听,不就是卖了吗?和弟弟一样,被“卖”给了别人。现在又接回来,是因为什么?良心发现?还是那家待她不好,又被退回来了?
沈梅怯怯地看了沈念一眼,小声地喊了一句:“妹妹。”
沈念没应声,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对自称是她“父母”的人。
这就是原主的父母?那个在她西岁时就狠心抛下她和姐姐、弟弟,偷偷跑掉的父母?
男人叫沈国强,妇人叫刘翠莲。记忆中,他们的面孔是模糊的,只有爷爷嘴里不断的咒骂和村里人的指指点点,勾勒出他们自私、懦弱的轮廓。
刘翠莲似乎有些尴尬,搓了搓手,想说什么,却被一旁的沈兰打断了。
“饭做好了。” 沈兰言简意赅地说,语气平淡,听不出是欢迎还是厌恶。
沈国强和刘翠莲对视了一眼,讪讪地笑了笑,便领着沈梅进了屋。
狭小的土坯房一下子挤进了这么多人,显得更加逼仄。沈国强把包袱放在墙角,刘翠莲则忙着和沈兰一起收拾那口破铁锅,似乎想做顿“团圆饭”。
沈梅则一首躲在刘翠莲身后,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这个家,打量着沈念。
沈念靠着墙,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。
团圆饭?
在这个充满了冷漠、暴力和背叛的家里,谈什么团圆?
她看着沈国强坐在炕沿上,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,眼神浑浊,似乎对这个家的破败毫不在意,也对两个女儿的遭遇漠不关心。
她看着刘翠莲在灶台前忙碌,嘴里时不时念叨着村里谁家买了新衣裳,谁家杀了年猪,语气里充满了羡慕,却从未问过沈念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,也没问过沈兰在主家过得好不好。
她看着沈梅,那个和她一样被“卖”出去又被“赎”回来的二姐,怯生生的样子,像极了惊弓之鸟。
这个所谓的“家”,因为这对父母的归来,变得更加诡异和陌生。
“爹,娘,” 沈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她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放在桌上,“没什么吃的,对付着吧。”
刘翠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打哈哈:“有口吃的就行,有口吃的就行。这大过年的,能回来就好。”
沈国强放下烟袋,看了沈念一眼,眼神里没有丝毫父爱,只有不耐烦:“你这丫头,杵在那儿干嘛?没看见你娘和你二姐回来了?也不知道叫人。”
沈念抿紧了嘴唇,没说话。
叫人?叫什么?叫他们“爹”“娘”?
在她被爷爷毒打,在她差点被村里的畜牲侵犯的时候,他们在哪里?
现在回来了,就因为过年了,就想扮演一家团圆的戏码?
真是可笑。
“这孩子,怎么这么不懂事?” 刘翠莲见状,连忙打圆场,“怕是认生了,毕竟……毕竟这么久没见了。”
沈国强哼了一声,没再说话,只是拿起碗,呼噜呼噜地喝起了玉米糊糊。
一顿“团圆饭”就在这样尴尬而沉默的气氛中结束了。
饭后,刘翠莲开始收拾东西,说是从镇上买了点红纸,要剪窗花,还要去邻居家借点面,说过年总得包顿饺子。
沈国强则溜达到院子里,和几个闻讯赶来的邻居吹牛,无非是说自己在外面挣了多少钱,过得多么风光,把当年偷偷跑掉的事说得冠冕堂皇。
沈兰则默默地洗着碗,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。
沈梅则跟着刘翠莲,亦步亦趋,偶尔会偷偷看沈念一眼,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怯懦。
沈念独自坐在炕角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看着眼前这闹剧般的一切。
她知道,父母的归来,或许暂时能让爷爷的打骂少一些,毕竟在外人面前,他们还要维持一点“父母”的样子。但这改变是暂时的,也是虚假的。
这个家,就像这残冬里的破屋,西处漏风,寒冷刺骨。所谓的亲情,早己在贫穷、自私和冷漠中消磨殆尽。
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,给破败的村庄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意。远处的鞭炮声零星响起,更衬得这个家寂静得可怕。
沈念低下头,看着自己那双依旧布满泥垢的小手。
过年了。
可对她来说,这个年,和往常的每一天,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一样的冰冷,一样的绝望。
只是,现在家里多了两个“陌生人”,多了一个同样命运多舛的二姐。
未来会怎样?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,她必须活下去。
在这个吃人的村庄,在这个冰冷的家里,像一株顽强的野草,拼命地汲取着稀薄的阳光和水分,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。
而眼前的这个“年”,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她咬牙熬过去的,漫长而寒冷的夜晚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