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懂个屁!”白烟烟用簪子撬开殿柱上的鎏金铜钉,铜钉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,惊得梁上燕窝里的雏鸟叽叽乱叫,“这琉璃瓦下的腌臜事,比破庙里的老鼠洞还多!”
裴烬蹲在雕花窗棂下,用炭笔在油纸背面绘制宫殿地形图,闻言笔尖在“御膳房”三个字上顿了顿:“方才路过偏殿耳房,看见三个洒扫婢女挤在柴堆里啃硬饼,饼上的霉斑比苏清瑶绣的花还密。”
赵无争抱着一捆偷来的柴火,闻言差点把柴禾掉在地上:“小姨,裴师兄,你们看那墙角——”
月光透过雕花窗棂,照在东配殿墙角的阴影里。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婢女蜷缩在一堆脏抹布上,其中一个正用簪子在墙上刻划横道,每划一道就往嘴里塞一口发黑的窝头,动作像极了当初灵雀数着糖葫芦核的模样。
【一、金銮殿的鼠辈们】
三天前,白烟烟为了给苏婉棠换取治疗瘟疫的珍稀药材,带着裴烬和赵无争扮成西域贡使的杂役混进了皇宫。此刻他们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,看着一队锦衣华服的贵人路过,为首的娘娘踩着七寸高的花盆底鞋,裙摆扫过石阶时,露出的脚踝比裴烬画的仕女图还要纤细。
“看见没?”白烟烟捅了捅裴烬,“那就是柳眉说的九姨太,上个月还在望粮镇晃金簪子,现在进了宫,连笑都得掐着嗓子。”
裴烬收起图纸,目光落在远处抱厦下缩成一团的洒扫太监身上:“方才听小太监们嘀咕,说乾清宫的洒扫婢子月钱只有五文,还不够买半块灶糖。”
赵无争想起在破庙时,灵雀为了半块糖葫芦跟他撒娇的模样,突然觉得怀里的柴火格外沉重:“小姨,我们偷点御膳房的粮食吧?那些婢女看着比我们当初还惨。”
白烟烟瞪了他一眼,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她趁乱从御膳房偷的半块桂花糕:“早准备好了!不过得等三更梆子响,巡逻队换班——”
她话没说完,就看见方才在墙角刻横道的婢女悄悄爬起来,捧着个缺了口的瓦罐往御膳房方向挪动。月光照亮她手腕上的旧伤痕,跟柳眉脖颈处那道被吴老爷打的淤青惊人地相似。
【二、破庙客的宫墙泪】
三更梆子响过,白烟烟带着裴烬和赵无争摸进洒扫婢女们住的耳房。屋里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皂角的气息,十几个婢女挤在大通铺上,被褥薄得像张纸。
“谁?!”一个年长的婢女惊醒,抓起枕边的笤帚就要打。
“别喊!”白烟烟连忙掏出桂花糕,“我们是来送吃的。”
婢女们看见桂花糕,眼里瞬间燃起光。那个在墙上刻横道的小婢女怯怯地伸出手:“真……真的给我们吃吗?”她手腕上戴着个用草绳编的手环,跟苏清瑶给灵雀编的那只一模一样。
“吃吧。”裴烬把偷来的馒头分给她们,“你们每天都在宫里做什么?”
“洒扫,擦地,倒夜香……”年长的婢女一边分馒头一边说,“上个月有个小姐妹打碎了娘娘的玉簪,被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,现在还躺着呢。”
赵无争想起自己被野猪拱伤时,苏婉棠熬的草药有多苦,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不回家?”
小婢女咬着馒头,眼泪掉在衣襟上:“家?我们都是被卖进宫里的,爹娘早饿死了……”她指着墙上的横道,“这是我进宫的天数,三百二十七天了。”
白烟烟看着那些横道,想起在望粮镇破庙墙上刻的“距吃饱饭还有X天”的记号,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裴烬默默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,递给手腕有伤的小婢女:“这个涂上去,消肿。”
小婢女接过药,突然抓住白烟烟的手:“姐姐,你身上有破庙的味道……”
白烟烟一怔:“破庙?”
“嗯,”小婢女眼里闪着光,“是那种……烟火气混着草药和泥土的味道,跟我老家的破庙一样。”
【三、归魂引与破碗谣】
天快亮时,白烟烟三人偷偷离开了耳房。路过御花园时,看见九姨太正在假山旁赏花,身边跟着两个婢女,其中一个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捏肩,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叮当作响,却掩不住手背上的鞭痕。
“柳眉要是没离开阿水,会不会也这样?”赵无争低声问。
裴烬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,想起望粮镇破庙的晨雾:“至少她现在不用在墙角数日子。”
白烟烟没说话,只是摸了摸怀里那支从破庙带来的桃木簪——那是阿水给柳眉做的,后来柳眉留给了苏清瑶,苏清瑶又塞给了她。簪子上刻的小花己经被磨得模糊,却依然带着破庙泥土的气息。
“小姨,”赵无争突然停下脚步,“你说我们能回家吗?回望粮镇的破庙。”
白烟烟看着巍峨的宫墙,想起破庙漏雨的屋顶和梁上的燕子窝,突然觉得胸口发闷。她想起那些在宫殿阴暗角落里像老鼠一样活着的洒扫婢子,想起柳眉摘下金簪时眼里的光,想起灵雀啃糖葫芦时满足的笑脸。
“能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晨雾中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等拿到药材就回。破庙的灶台,还等着我们煮鱼呢。”
裴烬拿出图纸,在“出宫密道”旁画了个破庙的简笔画:“三日后月黑风高,从御膳房后的狗洞出去,我算过,能赶上望粮镇的早市。”
赵无争笑了,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:“回去让李虎哥烤野猪!”
白烟烟看着宫墙下慢慢亮起的灯火,想起耳房里那些刻在墙上的横道,突然加快了脚步。金銮殿的琉璃瓦固然华丽,但破庙的破碗里,盛着的才是他们拼命挣扎也要回去的家。
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宫墙上时,白烟烟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那个在墙上刻横道的小婢女追了上来,往她手里塞了个用草绳编的手环:“姐姐,这个给你。戴着它,就能找到回家的路。”
白烟烟看着手环,想起灵雀送给苏清瑶的那只,突然笑了。她把草绳手环戴在手腕上,跟裴烬的墨染袖口、赵无争的补丁衣襟碰在一起,在晨光中形成一道奇特的风景。
回家的路很远,但至少,他们还能一起走。就像那些在宫殿阴暗角落里挣扎着活下去的洒扫婢子一样,只要还能看见破庙的方向,就不算放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