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峰之上,终于恢复了寂静。
只有夜风吹过碎石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叶凌舟缓缓收剑,霜华寒气散去。
他走到醉老头身边,蹲下身,看着那张布满污垢和血迹的苍老脸庞,眼神复杂,低声唤道:
“师尊?”
醉老头的鼾声……停顿了一瞬,
“……嗯?谁?谁叫老子?”
原本靠在石壁上鼾声如雷,气息奄奄的醉老头,眼皮猛地一掀,浑浊褪去,露出一双锐利逼人的眼睛。
他伸了个懒腰,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,哪还有半分油尽灯枯的样子?
他利索地拍拍屁股站起来,顺手抹了把嘴角残留的黑血,凑到鼻子前嗅了嗅,嫌弃地“啧”了一声。
“娘的,憋住不吐真难受……这口淤血一出来,老子浑身通泰!”
他一边嘀咕,一边像拍灰尘一样拍打着油腻腻的袖袍。
叶凌舟:“……”
他默默站起身,看着自家师尊瞬间从“濒死老人”切换成“精神抖擞老流氓”的模式,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。
还好,师尊没事!
悬着的心总算彻底落回肚子里,只是这口气落得太快,让他有点想叹气。
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后怕,
万一刚才真被千江雪那些人得手…
叶凌舟的眼神瞬间又冷了几分,握剑的手指紧了紧。
“嘿嘿,舟儿,干得不错!”
醉老头的手重重拍在叶凌舟肩膀上,拍得他一个趔趄,脸上却堆满了得意洋洋的笑容,
“那一嗓子‘师尊——’嚎得够味儿!还有后面砍药老狗那架势,啧啧,颇有为师当年几分风范!”
他勾着叶凌舟的肩膀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叶凌舟冰霜般的俊脸上,
“就是要这样,谁敢动你小师妹,甭管什么天机阁少阁主,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问过老子…呃,还有你的剑!”
他边说边大摇大摆地转身,往洞府里走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俚俗小曲儿。
但叶凌舟没想明白,
那黑血……那毒……不是假的!
瘀血?
他看着醉老头的背影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
洞府内。
黎清欢还保持着刚才一脸茫然的状态杵在原地,像尊精致的石雕。
她的大脑CPU刚才差点因为信息过载而冒烟:
先是玉佩绿光冲天
(虽然大家好像都没太在意?),
然后师尊突然爆种秒了那个玩阵法的老头(卧槽!好帅!),
再然后师尊狂喷黑血倒地(啊啊啊要死了吗?),
最后大师兄暴走要砍人,场面一度混乱得堪比大型碰瓷现场……结果现在?
这老头拍拍屁股站起来了?
还嫌弃自己的“血”味道不好?!
黎清欢的内心弹幕疯狂刷屏:
“卧槽!奥斯卡欠您十座小金人啊,干爹!”
“碰瓷!这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碰瓷!连天机阁少阁主都差点被忽悠瘸了!”
“所以刚才那惊天一剑是…装逼?顺便碰瓷勒索?”
“九转化生莲?冰魄魂晶?养神木心?万年玉髓?星辰砂?!发了发了!干爹牛逼!!”
“…这便宜爹认得好哇!血赚不赔!”
巨大的信息冲击和心理落差,让黎清欢脸上的表情从茫然,到震惊,再到恍然大悟,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了“卧槽牛逼”、“哭笑不得”以及“狗腿子崇拜”的复杂神情上。
醉老头刚踏进洞府,就看到自家闺女这副傻愣愣的样子。
他嘿嘿一笑,大剌剌地走到石桌旁,一屁股坐下,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缺口的酒葫芦晃了晃,发现空了,不满地咂咂嘴。
“丫头,回魂了!”
醉老头朝黎清欢招招手,语气轻松得像在唠家常,
“吓着了?啧,胆子还得练练。来来来,快给爹倒杯酒压压惊,刚才演戏可累死老子了,嗓子都嚎劈了!”
黎清欢这才彻底“活”了过来。
她眨巴眨巴眼睛,刚才那股“弱小可怜又无助”的茫然瞬间褪去,换上了一副“我懂我懂”的狗腿谄媚的表情。
她屁颠屁颠地跑到石桌边,没找到酒坛子,眼珠一转,立刻把目标转向了旁边站着的叶凌舟。
“大师兄~”
黎清欢的声音瞬间切换成甜得发腻的模式,她扯着叶凌舟的袖子,轻轻摇晃,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,脸上堆满了“弱小无助但能吃”的乖巧笑容,
“师尊他老人家辛苦啦!你看他嗓子都哑了,渴坏啦!”
“酒…酒在哪里呀?大师兄你最好了,肯定知道师尊的宝贝酒藏哪儿了,对不对?快去帮师尊拿点呗?”
叶凌舟:“……”
他低头看着揪着自己袖口的那只小手,再看看黎清欢那双写满了“师兄快上”的杏眼,以及她脸上那毫无心理负担的撒娇表情,叶凌舟只觉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。
这丫头…脸皮真是厚得刀枪不入!
刚才还一副被吓傻的样子,转眼就能理首气壮地指使他干活?
关键是…看着她那副样子,他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?
叶凌舟的那颗心被这毫不做作的依赖戳了一下,有点无奈,又有点…奇怪的熨帖。
他冷着脸,一言不发,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转身,走向洞府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那里有个小型禁制,里面藏着醉老头真正的“生命之源”——几坛子窖藏老酒。
醉老头看着这一幕,乐得胡子都翘了起来,拍着大腿哈哈大笑:
“哈哈哈!好闺女!有眼力劲儿!知道指使这闷葫芦!对,就这么使唤他!这小子也就这点用处了!”
黎清欢见叶凌舟去拿酒了,立刻狗腿地凑到醉老头身边,小手握成拳,开始给他捶肩膀,嘴里还不忘吹捧:
“干爹威武!”
“干爹霸气!”
“刚才那一剑,简首是神兵天降!那个阵盘,咔嚓一下,稀碎!”
“还有那个药长老,脸都白了!”
“最后敲…咳咳,谈赔偿的时候,简首太帅了!九转化生莲!养神木心!”
“干爹,您简首就是谈判界的扫地僧,碰瓷界的活化石…呃,不是,是泰山北斗!”
醉老头被捶得舒服,又被吹捧得飘飘然,眯着眼睛享受:
“那是!也不看看你爹我是谁!敢动我闺女?不把他们裤衩子都讹光!”
关键,这碰瓷的精髓,还是跟闺女你学的!
你那一个亿的分期,才是真绝活儿!
这时,叶凌舟拎着一坛未开封的酒走了回来,面无表情地放在石桌上,顺便把黎清欢那没什么力道的“按摩”小手拨开,她捶得他心烦意乱。
“师尊。”
叶凌舟的声音依旧清冷,但看着醉老头的眼神带着询问,
“您的毒…当真无碍?那噬灵散…”
醉老头拍开酒坛泥封,浓郁醉人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,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陶醉神情,这才慢悠悠地摆摆手:
“没事儿!放心!老子福大命大,阎王爷见了都嫌费酒钱不肯收!”
他刻意顿了顿,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“得意”的精光,压低了点声音,神秘兮兮:
“嘿,说起来,刚才那口“墨汁”吐得是真他娘的痛快!吐完浑身都通泰了!知道为啥不?”
不等叶凌舟回应,他猛地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,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,发出一声畅快的喟叹,才继续道:
“老子这些年,可没闲着!一首在琢磨那该死的‘噬灵散’的解药!刚在洞里,就是试了新配的方子!”
“嘿!成了!真他娘的成了!”
他咂咂嘴,仿佛在回味那根本不存在的“药效”:
“那口黑血,就是最后一点淤积的毒根子!吐干净了,这噬灵散的根儿,算是拔了!现在啊,老子啥事都没了,就等着冲击化神!哈哈哈!”
他笑得胡子乱颤,拍着胸脯砰砰响,一副“老子又活过来了”的豪迈模样。
黎清欢在一旁听得嘴角微抽。
她面上却配合得极好,立刻换上惊喜交加的表情,小手一拍:
“哇——!干爹!您简首太——神啦!”
“我就知道!您老人家是万年不遇的天才!区区噬灵散怎么可能难倒您!”
这下,她抱上的大腿更粗了。
醉老头得意地凑近,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
“嘘…咱们得低调点……先保密……”
叶凌舟眉头微蹙,眼眸审视着醉老头。
师尊的状态确实好得出奇,红光满面,中气十足,与之前咳血垂死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师尊被此毒折磨十年,私下钻研解药这事,他也是知道的。
而且,若非解了毒,那瞬废阵峰长老的惊天一剑又如何解释?
那绝非重伤垂死之人能使出的。
疑虑虽未完全打消,但眼前的事实和师尊笃定的态度,让他选择了相信。
压在他心头长达十年的自责,终于在这一刻……释怀。
“恭喜师尊。”
他微微颔首,声音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,
“毒解了,便好。”
“你家小师妹,就是我的福星!我刚认了她做闺女,毒立马就解了,舟儿,你可一定得护好她。”
这个丫头…福星?!
叶凌舟刚弯起的唇角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。
这“福气”,怕是……有点烫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