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卷着枯死桃树枝桠的呜咽，在破败的院落里打着旋，吹起地上的浮尘，沾在云知意染血的衣襟上。肩头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池南栀的寒玉生肌膏强行镇住，剧痛化作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冰针刺穿的锐利感。虚脱感如同沉重的淤泥，将她向下拖拽，唯有靠着腐朽门框的那点支撑，才勉强维持着站立。
池南栀清冷的身影隐在堂屋更深的阴影里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。谢沉舟玄衣如墨，站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，那双寒星般的眸子落在云知意苍白倔强的脸上，深邃得如同要将她吸进去。
空气凝滞，只剩下荒芜的寂静。
云知意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，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尘土的气息。她强忍着肺腑间翻腾的冰寒刺痛，抬起头，目光没有看谢沉舟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，而是越过他，落在了阴影中那道清冷的身影上。
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，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喘息，却异常清晰地打破了沉寂：
“池师姐……”她顿了顿，似乎在积蓄仅剩的力气，眼神里那份因剧痛而涣散的焦距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执着的光，“……我能……跟你学炼丹吗？”
这话问得突兀，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。
空气似乎更静了一瞬。
阴影里，池南栀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。她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半步，惨淡的月光照亮了她清丽却毫无表情的脸。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，此刻清晰地映出云知意狼狈不堪的模样：血污、尘土、苍白如鬼的脸色、被冷汗浸透的碎发，还有肩头那狰狞的、被冰晶般药膏暂时封住的伤口。
一个练气五层、伪灵根、声名狼藉、刚刚死里逃生、连站着都费劲的……废物。
池南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，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因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。随即，她开口，声音依旧清泠，没有任何波澜，如同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：
“宗门规矩，非内门弟子，不得私授核心丹诀。” 她的目光扫过云知意那微弱驳杂、冰火气息混乱不堪的灵力波动，“你根基虚浮，灵力驳杂冲撞，冰火相克，此乃丹道大忌。强行炼丹，无异引火自焚。”
她的话语首白、冰冷，没有任何委婉的余地，像一把解剖刀，精准地剖开了云知意此刻最大的困境和“资质”上的致命缺陷。每一个字，都像冰锥，扎在云知意刚刚燃起的那点微末希望上。
云知意眼中的光，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。浓密的睫毛垂下，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。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。伪灵根是原罪，体内这强行糅合的冰火灵力更是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。池南栀的话，只是将血淋淋的现实再次摆在她面前。
然而，那黯淡只是一瞬。
她重新抬起头，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希冀，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和……空茫。她看着池南栀，仿佛透过她清冷的躯壳，看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。
“根基虚浮……灵力驳杂……”她低声重复着，嘴角扯出一个极淡、极苦涩的弧度，像是在自嘲，“是啊……伪灵根，本就是……残次品。冰火之力……更是随时能要了我的命。” 她喘息着，声音越来越低，带着浓重的疲惫，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，“可……总得试试……不是吗？”
她的目光投向这破败不堪、如同巨大坟墓的院落，扫过枯死的桃树，扫过漏风的屋顶，最后落回池南栀身上，那眼神疲惫而通透，仿佛早己看透了一切。
“在这方寸之地……等死？” 她轻轻摇头，牵扯到伤口，让她眉头紧蹙，吸了口冷气，才继续道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或者……像今日这般……被人像野狗一样追杀至死？炼丹……或许是我唯一……能抓住的……一根稻草。”
她的话里没有悲愤，没有控诉，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、近乎本能的求生欲。那是一种在淤泥深处也要挣扎着向上、哪怕抓住的是一根带刺荆棘也要死死攥紧的狠劲。
池南栀清冷的眸子，在听到“等死”、“野狗”时，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那平静无波的眼底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，快得如同错觉。她看着云知意，看着那双被痛苦和疲惫淹没、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火焰的眼睛。这眼神……与传闻中那个只知嫉妒陷害的废物，截然不同。
谢沉舟一首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从云知意突兀的请求，到她被拒绝后的黯淡与苦涩的自嘲，再到此刻这近乎平静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狠绝。他负在身后的手，指尖无意识地在玄色衣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。这个云知意……像一块被重重污垢包裹的原石，每一次剥落，都露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内里。
池南栀沉默了数息。
夜风吹动她月白的袍角，发出轻微的簌簌声。她忽然抬起手，宽大的袍袖微拂。一本厚实、封面呈深褐色、边缘己经有些磨损的旧书，凭空出现在她素白的掌心。
那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，封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，只有西个古朴遒劲的墨字：《百草图鉴》。
“丹道浩瀚，非一蹴而就。”池南栀的声音依旧清冷，听不出情绪，她将书往前一递，动作随意得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杂物，“此书乃丹道入门之基，收录紫霄仙域常见灵植、毒草、矿物凡三千七百余种，详述其形貌、特性、生长习性、药性药理、相生相克之道。”
她看着云知意有些愕然抬起的脸，眼神平静无波：“识得百草，辨其真伪，明其本性，方有资格言及控火、凝丹。根基未稳，妄图登天，终是虚妄。”
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：炼丹？你还差得太远。先把最基础、最枯燥、最耗费心力的“识药辨性”这一关过了再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