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鸾就那样一直维持着原有的姿势，一动不动，直到遥远的天边缓缓渗出一丝如银纱般的光芒。
东方玥到底年轻，气血旺盛，体力恢复速度快，这会儿已然能如脱兔般跑跑跳跳。
反观江含星，虽说那要命的药效已然解除，可后续的余力却如汹涌暗流，折腾得他到现在还深陷萎靡，眼神都透着几分涣散，迟迟缓不过劲儿来。
见东方玥已然无大碍，红鸾神色一凛，往日的温婉隐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凝重，她的目光紧锁东方玥，一字一顿道：“玥儿，洛宗主的情况不大对劲。”
东方玥听闻红鸾之言，娇躯猛地一震，脚下仿若生根，怔在了原地。
她自然知晓如今的洛云裳纵已陷入疯魔，但往昔的恩情却从未有一刻淡忘。
在东方玥心中，洛云裳终究是那个手把手将自已拉扯大、倾囊相授毕生绝学的恩师。
东方玥莲步轻挪，小心翼翼地朝着安置洛云裳的屋子靠近。
屋内，洛云裳像往常一般端端地盘膝而坐，双眼轻阖，周身气息仿若与这天地相融，正在悠然调息。
东方玥发出的细微动静仿若石子投入心湖，打破了平静。
洛云裳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，继而缓缓睁开双眸，在瞧见东方玥的瞬间，才似寻到了焦点，怔怔地凝视着她。
良久，洛云裳朱唇轻启，嗓音带着几分沙哑与疑惑：“玥儿？”
东方玥快步上前，屈膝跪地，俯身叩首，恭恭敬敬地说道：“弟子东方玥拜见师尊！”
洛云裳面上漾起一抹浅笑，心情显然极佳。她素手轻抬，对着东方玥温柔招手：“玥儿过来，几日不见，怎么一下子长高了这么多？”
她顿了顿，随后环顾四周，又问道，“师弟呢？含星年纪尚小，你多照应着，莫要让他四处乱跑，这里人生地不熟的，若是跑丢可就麻烦了。”
“如今时辰尚早，待为师调息完毕，咱们先去吃饭，然后再回九霄宗。”
东方玥点点头，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，眼中似有热泪。
东方玥心底清楚，此刻洛云裳脑海中浮现的，是那段尘封已久却熠熠生辉的记忆。
彼时，洛云裳恰似九天仙子误入凡尘，冰肌玉骨，神色清冷，周身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。
那天她要带着两位徒弟去山下走动一番，虽说洛云裳也曾有过下山游历的往昔，可岁月如飞刀，改朝换代间，尘世的规矩早已翻新。
那些新兴的世俗门道，于洛云裳而言就像是从未涉足的神秘领域，反倒是东方玥与江含星，时常在宗门内听往来的江湖客谈及，知晓得更为透彻。
那时江含星才刚进入九霄宗，还在努力适应那规整森严的宗门生活，环顾四周，能和他讲上几句话的，唯有板着脸的师尊和温柔似水的师姐。
洛云裳的严厉让江含星心生畏惧，平日里话都不敢多说一句，只有东方玥，像邻家大姐姐一样，经常关照江含星，江含星也自然而然把师姐视作知已，总盼着师姐带他下山玩，去感受凡间的热闹。
那天师徒三人踏入凡间熙攘的集市，洛云裳素手轻扬，掏出的货币却还是旧朝样式，早已在岁月的更迭中失去效用。
她懵懂地拿着钱币与人交易，换来的是对方的一脸茫然与周围人的交头接耳，瞬间闹出一连串笑话。
江含星和东方玥站在一旁，瞧着师尊那手忙脚乱、局促不安的模样，憋红了脸，差点笑出声。
毕竟，平日里师尊总是一脸冷峻，任何情绪都能被那层冰霜掩盖，这般窘态实在罕见。
自那以后，游历的主导权悄然易主，从师尊引领徒弟见识世面，变成了俩徒弟带着师尊探索凡间。
江含星年轻体力旺盛，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野驹，浑身是劲，撒欢儿似的在街巷中狂奔，东方玥则脚步匆匆，紧紧追随其后，生怕这调皮的师弟跑丢。
二人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里如鱼儿穿梭，眨眼间便没了踪迹，独留洛云裳在原地，眼神里满是迷茫与无措。
她下意识地就要施展法术寻人，可下山前定下的严苛规矩却牢牢束缚着她，她规定在凡间游历，无论遭遇何种困境，法术一概禁用，身为师尊，她必须以身作则，否则又怎么能约束好徒弟？
无奈之下，洛云裳只能孤身一人，伫立在喧嚣的街头，想着等两徒弟玩够了一定会回来找她的，可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与超凡脱俗的气质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不一会儿，竟有能说会道的媒婆眼冒精光，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，口中滔滔不绝，夸赞洛云裳的美貌，要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。
洛云裳一言不发，只是板着脸，她从晌午等到日暮西垂，望着人来人往，眼神渐渐黯淡。
直到傍晚，江含星和东方玥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，一眼望见师尊，他俩瞬间收住脚步，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。
平日里端庄威严的洛云裳，此刻眸子里已经没了光芒，嘴角微微下撇，那委屈的表情如同一把锐利的钩子，直直地扎进二人心里。
师姐弟这才意识到，师尊虽平日里严厉，可毕竟也是个女子，在这陌生的凡间，被徒弟抛下，独自面对种种窘迫，心中该有多难过。
二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，小手灵活地将那些拉扯着洛云裳衣袖的媒婆一一扒开。
两人一左一右，迅速挽住洛云裳的胳膊，像是护着稀世珍宝般，小心翼翼地往外走。
洛云裳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有些恍惚，脚步略显踉跄，全靠两个徒弟搀扶着才稳步前行。
三人在众人的注目下匆匆离开，东方玥不经意间回头，还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声：“哟，原来是有夫之妇啊，瞧这俩小孩儿多懂事，都能帮着娘挡媒婆了……”
东方玥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偷瞄了一眼师尊，见她面色苍白，神情落寞，想来是方才那番经历让她心中不是很滋味儿。
待三人终于摆脱众人，寻得一处安静街角，洛云裳微微仰头，深深吸了口气，似在平复心情。
而江含星和东方玥低垂着头，满脸愧疚，像犯错的孩子般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良久，洛云裳轻轻启唇，嗓音略带沙哑，却满是关切：“含星，玥儿，你们跑哪去了？为师很担心你们。”
东方玥眼眶一红，嗫嚅着：“师尊，我们……我们贪玩，在隔壁街看了会儿戏，让您操心了。”
江含星也抬起头，眼中含泪，拼命点头附和：“对对，师尊，我们错了，再也不敢了。”
洛云裳看着两个孩子懊悔的模样，微微摇头，嘴角泛起一抹宠溺的苦笑，抬手轻轻拭去东方玥脸颊的泪水，又摸摸江含星的头，轻声道：“罢了，回来就好，下次可不许这般胡闹。”
东方玥和江含星点头如捣蒜，乖乖的在前面带路，洛云裳则静静的跟在二人身后走。
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