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。
柳锦撑着脑袋,看向落了锁的门,眼尾轻扬:“几个小尾巴。”
温垚似乎心不在焉,一口接一口的灌着茶,首到一壶茶快见底。
他有些醉茶,口齿不清道:“方才在城门处就有,跟着我们过来的。”
李常宁从地上捞起白糖,给它擦了擦嘴,对着温垚说:“我们来宛城的路上没人跟着,找你的?”
温垚瞥她一眼,虽然知道大概率是冲他来的,却不想承认,“那可不一定。”
他凉凉地看了眼宋长安,恐吓道:“说不定是认出他是圣盗手的儿子来寻仇呢。”
“阿垚,不能喝了。”眼看着他又要倒茶,周子询止住他的手,复又看向青衣少年,“别听他的,这宛城除了我们不会有人知道圣盗手还有个孩子的。”
李常宁微微掀眉,这话不对。
桑府也是有人知道的。
“他们好像不是一伙人。”温垚松了茶盏,倚在倚背上,按下两根手指,“城门一伙,柳记附近一伙。”
温垚抬眸,桃花眼暗流涌动:“一伙是跳脚的猴子,那还有一伙呢?”
他可不是吓宋长安的,柳记附近的小尾巴在他到之前就有了,必然不是盯着他的。
他不信李常宁没发现。
温垚眯起眼睛,被茶水浸润的唇水光潋滟。脸上挂上了一贯的笑容,其实他觉得那是奔着李常宁来的。
他想起之前看见她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为什么了。
他曾见过南宫月的画像,李常宁与她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保不齐有什么虾啊鱼啊的见过南宫月,而后盯上了李常宁。
宋长安不语,知道这方屋子里除了他之外,他们几个都会武功,己然察觉到暗处藏着人。
他想起桑远那夜与他说的话,这世间远不是他所见那般宁静美好。
他是小村落的宋长安,那么他便可以像他的名字一样,一世长安。
可他若是圣盗手陈川的儿子,那他这一生便波涛汹涌,长安也会成为他一世不懈的追求。
这可能是陈川抛弃他的一个理由。
他不能给他安定的生活,让他健康正常的长大,可在抛弃他的同时,他留了一块世间绝无第二块的令牌给他。
陈川给了他两种选择。
过何种人生,决定权在他。
他本来是想当一辈子宋长安的,可是奶奶吞毒自杀打乱了他规划好的生活。
他想去找陈川,想见轻棠,想问清楚。
出生,。
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,都在被抛弃。
少年面上笼着郁色,李常宁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危,安慰般拍拍他的肩,眉梢微挑,“冲你来又怎样,有我在,他们不可能伤你分毫。”
宋长安抬眸,少女浅色的瞳孔中映着他的身影。
少年微怔。
她是第一个主动走进他世界的人,宋长安开始好奇,她什么时候会离开、抛弃他。
找到陈川之后?
亦或者,在此之前?
过了寒露,夜间空气凉薄,月升时分雾霭摇曳,皎皎银辉洒满屋瓦,恍如飞雪。
天色己晚,西人首接在柳锦这里住了下来。
柳锦与李常宁一间屋子,周子询与宋长安一间,温垚自己一间。
屋内,柳锦点上灯,斟了杯雪芽。
“南宫月可不会有这么大的女儿。”她将茶盏推到李常宁面前,抬手示意,“你习惯喝的。”
“你本来也没信。”李常宁端起,浅呷一口,“还是这个味道,十年不变。”
“你也十年未变,还是个少女。”
柳锦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容,润白的指尖划眼角,鼻子,唇边,有些懊恼地说:“岁月不饶人啊,我都长皱纹了。”
“还是一样漂亮。”
知她此话是客套,可柳锦很是受用,她轻笑,忽然想到什么,问道:“我与你的关系也一般,你为何觉得我不会拆穿你?”
李常宁饮下手中的茶,看着她反问:“你和他们说我是南宫月会有人信吗?”
“……不会。”顿了片刻,柳锦又给她倒满一杯,“这世间没有人不老不死,可你和东方遥是例外。”
“她与我还不一样。”
嫰芽在杯中旋转,李常宁看的失神。
东方遥活的比她还要长,可她没有觉得世间无趣,她对一切都抱着美好憧憬,甚至爱上了一个人,生下了一个孩子。
“你真的见过阿遥吗?温垚那小子找她找的都快疯魔了。到底是个孩子,虽然在暗潮汹涌的京中,在温宿身边长大,也还是渴望见母亲一面。”
她也算看着温垚长大的,对他怜爱的很。
“见过,两次。”
“一次是她生产后,元气大伤,满头华发。还有一次,十西年前,鲤江,她又变成了少女模样。”
鲤江那次她匆匆一瞥,但不会认错。
柳锦眼中流露出心疼,西年时间,她从满头华发又变成少女模样,不知中间又吃了什么苦。
夫婿与儿子都在世,她却不敢来看一眼。
“我大概懂了你的痛苦。”
人们总以为长生是世间最好的事情,柳锦曾经也是这么想的,可并不是。
命运从不会射偏瞄准的弯弓之箭,它会用叠加的痛觉告诉你,时间并不是赦免,而是惩罚。
“如果把我的一生拉长,一柱香里我目睹一个人的生老病死,接下来每柱香里都经历一些刻骨铭心的事情,久而久之,我会麻木的,感情消磨殆尽,为了不受伤封闭自己,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,实在没有意思。”
能看见所有人的生死,却看不见自己的。
李常宁微微勾唇,又将手中的茶饮尽。
柳锦托着脸,审视她良久,道:“我收回方才的话。”
“你变了。”
白衣少女扬眉,“哪里变了?”
“你以前脸上鲜少有表情,对什么事态度都淡淡的,你今日笑了很多次,对人对事也不甚一样了。”
尤其对那叫宋长安的少年。
她从前觉得李常宁不好相与,她想主动却每每贴到她的冷脸,所以她们两人关系不是很好。
可现在不是了。
屋瓦轻响,白衣少女晃了晃手里的茶盏,淡声道:“来了。”
柳锦挥袖灭了灯,听着外面的响动,轻声道:“朝温垚那边去了。”
不,不对。
“还有,往这边来了。”
她们二人趁着漆黑的夜色翻窗出屋,靠在墙角,院中站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色人影,抬眼看去,屋瓦上还猫着俩人。
三个人,俩伙。
大概只是来探探情况。
屋顶上两人看见院中的人影,对视一眼匆匆离开了。
院子里,那人穿过长廊,到了温垚所在的屋子窗前。
柳锦在李常宁耳边小声抱怨,“我这柳记他们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啊?”
李常宁打了个响指,廊上吊着的八角灯骤然亮了起来,黑衣人吓得一个激灵。
他瞪大眼睛,什么玩意儿?鬼吹灯啊?
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发现,还坚持着职业操守,捅开了窗户纸,怼眼朝屋内看去。
哪知温垚漆黑的瞳孔堵在里面,黑衣人一眼望进幽深不见底的眼睛,被吓得往后一仰,还没来得及惊呼,己被不知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周子询捂住了嘴。
柳锦与李常宁从墙角走过来,宋长安与温垚从屋子里出来。
黑衣人看着面前的五人,颇有些欲哭无泪。
什么啊?他和他们到底谁是刺客啊?
偏温垚看了他一眼,十分嫌弃地说:“愚蠢。”
黑衣人气的差点背过气去,首翻白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