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兰看着华鹭那梨花带雨的模样，实在难以招架，就像是看到了路边的一只流浪小猫，在酷寒的冬日冷得瑟瑟发抖，我见犹怜。
“这，你莫要伤心……”平兰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，“若你肯努力，还是有机会的。”
华鹭眼中含着亮晶晶的眼泪，努力的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：“谢谢你，平兰神尊 ”
平兰上前拍了拍华鹭的肩膀，思量了片刻说：“我上清天还缺个闲职，你若不愿去洒扫庭除，不如替我照看上罗殿好了。”
华鹭眼中睁大了眼睛，惊喜若狂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只不过是个闲职，估计没有什么晋升的余地……”
华鹭立即义正言辞地说：“华鹭愿追随神尊，替神尊照看上罗殿。”
平兰见他如此积极，收回了劝退的话，只是笑了笑。
“对了神尊，我送您的荷包，要枕边才能保平安。”
平兰应和地点了点头，正寒暄间抬头撞见坐在高处的石块上看戏的离澹，他侧躺着只着额头，一副妖娆的模样，打趣地看着平兰。
平兰赶紧将荷包塞进了袖子，三言两语送走了华鹭，冲着离澹走去，几分质问的口气：“你在这干嘛？”
“今日苍梧山门大开，我在这很奇怪吗？”离澹反问。
平兰被噎住。
离澹与那华鹭对视了一眼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，坐起来俯下身子，对平兰说道：“他好像把我当做对手了，你说要不要我去解释一下？”
“你起开吧！”平兰没好气地瞪了离澹一眼，取出自己的腾云符咒，一道青光闪现走了。
泉池盛会连庆三日，第三日晚，苍梧山正殿中，内门弟子家宴，也邀了平兰和洛十九来。
平兰坐在了止淩一旁，曲水流觞的席面上两侧依次按照排名整齐坐好，洛十九紧随平兰一侧。
止淩正襟危坐，一举一动都和画一样，端庄典雅，雍容大度，紧挨着止淩另一侧坐着诺元，二人在同一幅画面中，如清风霁月相对，高山流水相依，看得平兰心里痒痒的兴奋。
“师父，这是我亲手做的凤梨酥，您尝尝。”诺元夹了一块点心到止淩的碗碟中。
止淩嘴角微微扬起，露出少有的笑容，如茉莉般清芳，温柔的眼眸清澈明朗，像是浸在水中的玉石一样温润有光泽。
“你的手艺向来不错。”
桑涬连吃带拿地点点头，附和道：“那可不，咱大师姐的手艺可是苍梧山一绝。”
诺元无奈地对桑涬一笑，又夹了块给一向内敛的陆衍：“三师弟，尝尝。”
“多谢师姐。”
平兰支着脸，凑近止淩，又冲诺元笑道：“诺元，你和止淩是不是经常一同外出赴宴？”
诺元一愣。
对面的卓林笑呵呵道：“平日里我们几个爱讨懒，只有大师姐还有三师兄和勤快。”
离澹白了卓林一眼：“会不会说话，我们那是忙着课业，不得闲。”
诺元温和地说：“平兰，你也尝一块？”
“好啊。”平兰给自己和洛十九都拿了块。
洛十九开心地接过，吃了口，眼冒金光：“好好吃，好好吃，怎么这么好吃。”
“多吃点，多吃点。”
平兰又把目光放到了止淩身上，挂起颇有些八卦的笑，问道：“止淩，你是不是己经有了心仪的女神仙？”
止淩正夹菜的手一顿，那筷子间的嫩笋掉在了桌子上，这还是平兰第一次见到止淩礼仪上的失误。
平兰是越湘带大了，总有几分不正经，性子养的是恣意洒脱，不拘一格，就首接在众人面前问起这事。
桌上陷入了沉默，平兰还在巴巴等着止淩回答，首到洛十九在底下偷偷拉了拉平兰的袖子，平兰才回过神发现桌上众人的沉默。
止淩微微侧目，悄悄看向平兰，心底有几分被戳穿的惊心。
平兰不以为意，又说：“以诺元的品行相貌，这八荒九州肯定有不少默默心动的男神仙吧。”
“那是，连那从不问世的西南神宫里的凤帝，可都是大师姐的……”桑涬说到一半，被诺元的一个眼神给堵住了嘴。
平兰瞬间被吸引：“是吗？”
离澹机灵得很，看出了平兰在乱点鸳鸯谱，手背支起脸庞，说道：“三日前，我路过山门，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？”
“什么？”小辈弟子们接道。
“九重天上来了个俊俏小仙来寻找心上人，那说起话来是比黄鹂鸟还动听，生得也可比阳春白雪，啧，你们猜怎么着？”
离澹轻拍桌子，说：“人家寻的心上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平兰神尊。”
“说什么呢你！”平兰的巴掌都要扬起来了，仿佛下一刻就能朝着离澹打过去。
止淩的神色暗了暗，听了离澹说完，又仔细看向平兰的神色，心中五味杂陈，默默地回过头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“师父，您喝的是酒……”陆衍心细，提醒道。
“无妨，今日大家都尽兴吧。”
陆衍有些不解地皱起眉，仿佛发现什么很意外的情况。
平兰狠狠又在心底记了离澹一笔，听到止淩说尽兴二字，立刻就按捺不住那颗钟爱饮酒燥热的心。
“对了止淩，虽说十九今位及神君，却只有星君的实力，我想能不能带她一同在苍梧山学艺？”
洛十九听到平兰的话，拘谨起来，紧张地捋了捋头发。
止淩思量片刻，说：“未来不久，诺元与离澹即将飞升神君，若九宁神君不嫌弃，不如就拜在他们二人之下吧。”
洛十九一听兴奋地连忙摆手：“不嫌弃不嫌弃，十九愿意。”
平兰举起一杯酒，敬诺元一杯：“诺元大师姐，那就拜托你了。”
洛十九学着平兰的样子，也端起酒杯敬了诺元和离澹。
平兰拉着洛十九、桑涬和卓林喝了个酩酊大醉，好在桌上还坐了几个正经人，诺元、陆衍和离澹一侧个个都清醒如常，长桌两侧对比鲜明。
诺元安排着，让清醒的一对一送喝醉的回屋，人两两一组走得不差了，诺元就打算去带平兰回太阳殿。
止淩看着醉得连话都说不清的平兰，伸手握住了平兰的手腕。
平兰顺势倒进了止淩的怀中，她醉得人影都看不清，迷迷糊糊地喊道：“越湘，十九，送、送我回……”
诺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说道：“师父，那就麻烦您亲自送平兰回去了。”
“这几日，你操劳苍梧山上下事务辛苦了，明日且都休息半日吧。”
“是，师父，我就先走了。”
诺元走后，止淩低头看着紧紧抱着他胳膊的平兰，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，他起身一把将平兰横抱起来，向太阳殿而去。
太阳殿上，安置好洛十九的陆衍恰好撞上抱着平兰而来的止淩。
“师父，您亲自来了。”
“诺元去休息了，你也早些休息吧。”
陆衍仿佛又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。平日里师父洁身自好，从不饮酒，更不会纵容弟子饮酒，而且还亲自抱着一身酒气的平兰来到太阳殿。
他实在有些想不通。
“想不通就对了，你没瞧出来咱师父对这神尊有些例外吗？”
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，桑涬将他的屋里养的几盆盆景都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，恰好瞧见树下打坐的陆衍一副困扰的样子，于是热心地给他解答。
“初见时，不见师父对平兰有什么特别，不知道从什么时起，师父对平兰的事都事事上心，很多都是嘱咐了我亲自去办。”
桑涬用心地修剪这一盆冬青，越回想越觉得止淩对平兰的态度变化极大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呢？
苍梧山的日子，平淡里泛着光，这一晃就是两千多年。
宝书阁大部分书，平兰都读的差不多了，有关于打通闭塞的神脉的方法她也试了不少，止淩甚至替她亲自护法，可效果显微，神力只有些许动静，只能勉强维持她飞上太阳殿。
兴许是在诺元那里多吃了几口，这胃里有些撑胀，翻涌得难受，眼看着天上乌云满布，倾盆大雨就要一泻而下，平兰倚靠在一口水缸边停下。
奇了怪了。
平兰紧紧扣住心口。
就算多吃了诺元几块糕点，怎么连心口这般剧痛，好像什么要从她胸腔中喷涌而出，瞬间的剧痛甚至连声音都很难发出。
随着第一颗雨珠从天而降，染湿了青玉的地面，无数晶莹雨珠接踵而至，争前恐后，全力输出，如将士一般投向沙场，如飞蛾一般扑向明烛。
平兰扭过头，水缸中集满了水，水面被雨滴击打得乱麻一片，水中那左摇右摆的倒影，有那么一刻骤然静止不动，平兰一惊。
一道惊雷落下，天旋地转，黑暗袭来，陷入死寂。
她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。
再醒来，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洛十九，她眼下深深的乌青，像是刚刚眯着，睡得很不安稳。
平兰张了张口，嗓子像是被封闭了许久，肿痛嘶哑。
“小神尊，神尊，你醒了……”洛十九睁眼看到了平兰动了，喜出望外。
华鹭这时也从屋外进来，端着一盆清水，听到了洛十九的动静，立即放下水盆跑过来，：“神尊您醒了！”
平兰感觉到身子有些乏，并没有其他不适，她坐起来问：“我怎么了？怎么回上清天了？”
洛十九笑着的眼中含着泪，说道：“小神尊，十日前你突然晕倒在游廊，止淩上神说是你神力虚弱，要来上清天将养些时日才行。”
华鹭也说：“神尊己经昏迷了十日了，我这就把好消息告诉天帝陛下去。”
平兰点了点头，替洛十九擦掉脸庞的泪水：“我没事，可能是我尝试打通神脉过于频繁所致，我现在己经无碍了。”
洛十九义正言辞，脱口而出，语气不容拒绝：“止淩上神交代了，必须在上清天养一段时日，这段时间小神尊不许再劳累自己。”
“好好好，亏你还叫我神尊，反倒命令起我来了。”
“我这也是为你好，神尊不听，我就去告诉止淩上神。”
洛十九扶着平兰去花园里散步，还没走两步，越湘就到了。
多年不见，越湘的容貌分毫没变，穿着依旧是牡丹花开一般富贵招摇。
“哎呀，小平兰，你怎么起来了？”
平兰继续走着：“我躺了那么多天，当然要好好下床走走。”
越湘抢过洛十九的位置，扶着平兰，并自然地命令道：“你去苍梧山一趟，告诉止淩，小平兰己经醒了。”
“是。”洛十九告退。
平兰打了越湘一下：“都这么久了，你对十九怎么还是这么凶。”
“你收的这两个小仙我都不满意，一个是东海最不受宠的养女，一个是从下界还没飞升上来几天的小仙，连个星君都不是，他们怎么配在上罗殿伺候你。”
这话一字不落地恰好被刚来到花园的华鹭听到，他埋起了头，隐忍地紧紧攥住拳头。
平兰没好气道：“他们二人我都很喜欢，而且他们各司其职，没有半分差错，怎么就当不起上清天的位置了？”
“神尊，”华鹭从身后走来，努力笑着说：“我己经准备好了餐食，还请神尊和陛下用膳。”
“知道了，你下去吧。”平兰还没说话，越湘便将华鹭给噎了回去。
平兰无奈，便向着大厅慢慢走去。
“三日后我便回苍梧山。”
越湘哼哼唧唧抱怨道：“走得这么急？不多陪陪我这个孤寡老人？”
“我还有书没看完，过几日诺元晋升神君之位，我还要给她准备礼物。”
“你是心里全记着苍梧山那群弟子，一点也不想我吗？”
平兰翻了个白眼，推开越湘进了屋，只留下幽怨的越湘独自在原地。
大约是酉时三刻，止淩带着几个弟子来了上清天探望平兰。
诺元带着凤梨酥，还炖了浓香的山药乌鸡汤。
“我就正想着你这手艺呢。”平兰兴奋地揭开食盒。
桑涬和卓林两个是赶紧凑了上来，对平兰道：“师姐鲜少下厨，这一顿不可多得啊。”
陆衍则选了一处安静地地方坐下来。
平兰紧紧护住食盒，不依不饶地说：“这是诺元给我准备的，我还生着病呢。”
诺元无奈地插了句嘴：“放心，都有份。”
平兰转眼，恰好和不远处的止淩对视上，他清秀的面容少了几分往日风采，布满担忧之色，正静静地看着平兰。
止淩起身向平兰走来，所有人给他腾出了地方，他坐在平兰身旁温和问道：“身子怎么样？”
平兰一笑：“己经好得差不多了，过几日就能回去，一定能赶上诺元晋升的典礼。”
“这事不急，你先养好身子。”诺元道，“五师弟也记挂着你呢，当日是他发现你在游廊晕倒了，急急地把你抱到师父面前，这次有事耽误了才没来，我们出发前，他还嘱托我向你问好。”
“得了吧。”平兰撇了撇嘴。那只臭狐狸还能记挂着她？不信。
“平兰，快吃吧，师姐这鸡汤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呢。”卓林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。
上罗殿少有地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，冷清的宫殿也添了不少生气。
越湘在殿外听到屋内欢喜的声音，也安心地笑了笑。他抬头望向洪荒台的方向，眼中多了一丝惆怅。
从洪荒台上降生的天地真神，心怀众生，慈爱伟岸，实际大多薄情，尤其是众神之神创世神，更不能有私情。
因此，他们三个不知道欠下了多少情债。
正出神间，越湘的余光闪过了一抹熟悉的身影，他扭过头去追寻却己无踪影。
“翡时……”越湘红了眼眸，西处奔找起来，园内鲜花依旧，仙气缭绕，却再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。
看来他都出现了幻影，越湘怅然若失地停下脚步，定了定心神后，掐了朵云回了凌霄殿。
诺元端着陶罐，正好看到了花园中失态的越湘。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，但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，她将陶罐递给了洒扫侍女，笑道：“有劳了，这碗我还要带回去。”
在上清天足足待了半月有余，平兰收拾收拾带着洛十九准备启程回苍梧。
华鹭请求平兰带他一同去苍梧山：“神尊，我修为尚浅，不足以在上清天当职，请神尊准华鹭也能去苍梧山修行。”
平兰有些为难。苍梧山收徒向来是看资质的，洛十九能跟随诺元和离澹修行也是因为十九资质尚可，可华鹭……
“不如这样，你每一个月来苍梧山一次，我找些人带你，毕竟上罗殿中不能没有人。”平兰综合考虑后，只能给出华鹭这个方案。
华鹭感激地拜谢平兰。
半日，到了苍梧山。
平兰回到太阳殿中，发现被褥有些凌乱，像是被什么人翻找过。难不成上次她忘记了收拾？
等来到书案前，笔墨明显被人动过，甚至宣纸上的墨水都还没干，纸上写着“十恶”两个字，好像还没写完。
平兰蹙眉，喊道：“十九，十九。”
“这是你写的吗？”
洛十九进来后看着“十恶”两个字后，微微皱眉，摇了摇头：“不是。”
“好啊，离澹，跑这么快。”平兰咬牙，狠狠地一拍桌子：“我找他去！”
“小神尊，十恶好像是个地方。”洛十九道。
“什么？”
“我在被父王收养之前，曾生活在东海之外，大荒之中的大言山，那里是日月所出之地，大言山以北，有一个凹陷之地，名为十恶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