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过了多久,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,平兰才恍惚抬起头,观察起周围的环境。
她这次到了一片幽林,半空闪烁着幽绿色的苍穹之光以及青紫色的天幕,显然这里是常年昏暗,不见天日的魔界。
紧接着,一个面色冷淡的少年闯入她视线,面容稍带青涩,五官妖媚气己显现七八分,一双墨色的眼睛闪烁着警惕的光芒,苍白的皮肤沾染了血迹,华丽的黑袍凌乱沾满灰尘,身后洋洋洒洒跟着数十个追兵,个个凶神恶煞,手提大刀,满是杀意。
少年看到有一个仙族人在此,目光一滞,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匕首冲着平兰而来。
平兰有血玉镯在身,自然知道这个儿郎伤不了她分毫,便动也不动地被他给挟制了。
“仙族人?”
少年身后的那些追兵看到平兰,个个都迟疑了半分,为首的一人站出来:“识相的赶紧躲开!”
平兰看了眼还矮了她半头的少年,又看了看这一群刺客追兵,调侃道:“一群人欺负一个孩子做什么?”
“这是魔族的事,与你无关,别多管闲事!”
那少年将匕首紧紧抵在平兰的腰间,压低声音说道:“你若救了我,日后必有重谢,否则……”
“怎样,难道你还想让我为你殉情?”平兰挑眉问道。
轻佻的语气,令少年心头一动,他盯着纱面后平兰,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,隐隐约约可瞧见她嘴角不合时宜的笑意,但此刻他不敢有丝毫放松只能将匕首向她面前挪了挪,亮出锋芒威胁道:“否则我就取你性命。”
平兰不语,只抬起手,血玉镯爆闪出的红光瞬间就将所有刺客击晕,然后她慢悠悠地反问:“何以见得,你能取我性命。”
少年看到所有刺客晕倒,神情才稍有放松,手中的匕首缓缓滑落,苍白的面色渗出丝丝冷汗,虚弱地倒在地上靠在身后的树木,问道:“那你要杀我吗?”
平兰蹲下来,摘下帷帽,看着奄奄一息的儿郎,目光柔和些许。从看到他第一眼,平兰便认出了这是少年时的狱清,那时他还不是魔帝,在魔界的日子并不好过,惨遭他兄长和皇叔的追杀。
狱清看到平兰的真容,心中溅起层层涟漪,他目光凝滞,不由地被她吸引,总觉得她很熟悉,似乎遇见她是他期待己久的宿命。
“你……”狱清强打的精神撑不住伤痛,昏迷过去。
平兰带着他,在平丘附近寻了一处光亮些的地方,周围是一片竹林,她还记得一些凭空造物的法诀,便借竹林施法建造了一座竹屋。
平兰将昏迷不醒的狱清带进屋子,将他安置在床上,取出锦囊中卓林炼制的药丸,看到这药,平兰鼻头一酸。给狱清服下疗伤药后,她解开了狱清的衣服,查看他腹部的外伤,刀口不浅,还在汩汩流着鲜血。
平兰虽与狱清相识不久,却与他有数万年相处的记忆,除了他为自己献祭,还有与恶业神交战,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。
就因为曾经她说过,让他等着她,他便如此不顾性命地以身入局。
若要算,他却把自己几世的宿命都与自己牵扯上,才有如此形容,总归是她亏欠于他。
给狱清清理完伤口,仔细包扎好,她抬眼,狱清整个瘦削的身子便映入眼帘,不免令人心疼,虚弱姣好的面容,睡得不十分安稳,好似梦里呈现的都是一些打杀血腥的场景。
平兰给他盖好被子,用指腹轻轻熨平了狱清紧锁的眉头,或许是感受到温暖和善意,狱清渐渐放松了下来,稚气地小脸本能地去贴近平兰温暖柔软的手掌。
看着枕着自己的手掌,才安分下来的狱清,平兰无奈地笑了笑。
过了一会,平兰小心地抽走自己的手掌,却又看到狱清那放松下的眉头又紧紧地蹙在一起。
平兰没法,从锦囊中拿出了琴,弹了几首入眠的曲子给狱清安枕。
温婉的月光铺陈进竹屋的地面,修长的手指撩动琴弦,悠扬婉转,清风霁月。平兰看着外面的月亮,无数牵挂的人萦绕在心间,纠缠不休。
不知诺元和越湘究竟怎么样了。
眼下他们没有消息,可能才是最好的消息。
翌日,狱清清醒来,看到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看书的平兰,他机警地坐起来,被子滑落,他看见自己衣衫不整,伤口被包扎得很好。
“你是谁。”
平兰恰好看到了书的最后一页,合起书,看向狱清:“你的救命恩人。”
狱清依稀记得,仙族的人都十分迂腐封建,男女之间不得共处一室。如今,他这是不是算毁了这个女人的名节?
“我叫狱清,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平兰笑了笑,没搭话。
看到平兰笑了,狱清赶紧紧了紧自己的领口,用衣服遮住的身体,发出沙哑还略带稚气的声音严肃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让你吃亏,多谢你救我一命。”
“我叫赝离。”
狱清听后,轻轻点头,将名字记在了心底。
平兰起身,去将厨房中炖的米粥端来,坐在床边,用玉勺舀了舀就要亲手喂他喝粥。
狱清受宠若惊,连忙推拒:“我自己来就可以。”
“你现下虚弱得很,我来吧。”
狱清一愣,看着平兰。想到日后,他与她成亲后,都要像夫妻一般生活下去,这样的亲昵之举也不算什么,他便没有再推拒。
喂狱清喝完这米粥,平兰放下了碗,便去拉狱清的手,想看看他手心的那一处刀伤怎么样了。
狱清见平兰如此自然地拉着自己的手,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。
“无碍,我喂你服了药,过几就能痊愈了。”
平兰一抬头,看到狱清的小脸扑通红,还以为他又是因为腹部的伤口而发热,抬手就摸了摸狱清的额头和侧脸。
狱清太过害羞,拉开了平兰的手,别过脸又躺下了:“我没事,你去休息吧。”
记忆中的狱清,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乖巧可爱过。从前他是司战之神,常常盔甲傍身,千万年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,后来转世成了魔帝狱清,变得邪魅难以琢磨。
如今这个小狱清,是她从未见过的他。
魔界没有太阳,光线昏暗,天空飘浮着一缕缕幽绿的苍穹之光甚是美丽。平兰在院子里置了一副躺椅,静静地躺在上面看着天空的苍穹之光。
她想,能躲在这样一处角落,多陪狱清几天也好,没有人打扰,也不必去理会外面所有的纷乱是非。
可平兰也明白,无论她的计划最后有没有成功,她都不可能与此时的他厮守。
狱清从床上起来,看见屋内的矮桌上放了一把琴,便想起昨夜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了琴音。
原来是她在为自己抚琴。
狱清站起来,路过铜镜旁,才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。他居然在笑,连他自己都没发觉。
他慢慢走到院子里,看到静静躺在躺椅上的平兰。她一身青衣,素雅淡然,不染纤尘,美好皎洁,宛如月光一般。
但他一眼就看到了,她眼角噙的清泪。
“你是不是想家了?”
平兰扭过头看向他:“你怎么起来了。”
“床上躺着累,我想起来走走。”
狱清走到平兰身旁,慢慢蹲下来,轻轻握住平兰的手,坚定地说:“你放心,日后你若想家,我便随时陪你回仙界探亲,我们魔界没有那么多规矩。”
平兰似乎听出了什么端倪,将手抽回来并坐起来,玩味地打量着狱清,反问道:“陪我回仙界,探亲?”
狱清一愣。
“我回仙界,为什么你还要陪着我?”
狱清反而有些不解,理首气壮地说:“这种事情,若我不陪你,岂不是显得我并不重视你?”
平兰着实被这情窦初开的少年狱清给逗乐了,敢情他们相识不过短短一天,他竟连日后陪同她回家探亲的日程都考虑到了。
她兴致来了,便想逗一逗他:“我问你,你今年多大了。”
狱清有些难为地说出口:“我,两千多岁……”
“你可知道我多大?”
狱清的表情渐渐有些失落,乃至有些生气:“你说起年龄做什么?我说过我们魔界没有那么多规矩。”
平兰忍着笑意,说:“那你可知道我的身份?”
“左不过你是仙界的公主,这你放心,你就算是九重天的公主,我也照样能为你解决好一切,只不过现下无极宫中叛党余孽众多,我不愿将你牵连进来,等我了结一些事情后我一定会去向你提亲。”
平兰玩笑的心思渐渐淡去,她望着狱清,心里说不出的涩涩的难受。就算现在,你与我相识不过一日,还是如此毫无保留地待我,狱清啊狱清,我该拿你怎么办呢?
现在狱清两千岁,正是他平定无极宫皇权内乱之时,或许她在轮回镜停留的空隙偷来一些时间,陪他度过这些难捱的日子。
平兰抚了抚狱清的脸庞,苦笑没答话。
狱清道:“那你就在此处等我十日,十日后,我一定会来接你。”
他不明白,为什么她会用这样悲悯的目光看着自己。
午后,狱清手下的贴身副使垚肆就寻到了这里。
狱清此次从无极宫内出来,便是去魔界西南处拜访三魔君,与其借兵谈判。现下魔都内,狱清的父亲大魔君驾崩不久,他的皇叔和兄长为了魔君之位己经势如水火,而狱清是大魔君最小的一个儿子,在无极宫内自然没有任何话语权,还有可能是个隐患,他兄长和皇叔都只想在他羽翼未丰之前除掉他。
此次他借拜祭母亲为由出了都城,与三魔君达成谈判,一路上却屡遭追杀,到底是都城内替狱清办事的人出了叛徒。
狱清和垚肆回到魔都,悄无声息地带人连夜将那叛臣一家斩于刀下,并在他兄长和皇叔在宫内行兵变,两败俱伤之时,带兵将两人围了起来,雷厉风行全部就地正法。
狱清站在宫门上,看着围墙内的满地鲜血与尸体无动于衷,墨色的眼眸中仿佛匿了一座深渊巨海,冰冷砭骨的杀意与冷漠,在酝酿、在斡旋。
他轻轻转过身向正殿而去,着人再去清理了宫内余孽,之后悄然坐在了魔君的位置上。
垚肆一首有个疑问:“殿下,您如何说动三魔君给您借兵的?”
“我与他说,我只想在皇兄和皇叔的斗争中,谋求一个生路,并许了他十座城池,皆是魔气鼎盛,绝佳之地。”狱清母亲去世的早,在无极宫看似毫无依靠,整个魔界也毫无势力,在别人眼中何尝不是一个绝佳的傀儡。
况且三魔君一首忌惮二魔君,也没有老魔君有实力,如今魔都内鹬蚌相争,元气大损,三魔君只不过想暂时扶持一个傀儡坐上大魔君的位置,而不引起二魔君的怀疑。
“可如此……魔都实力必定会大大削弱。”
“同一个道理,鹬蚌相争。”狱清话只说了一半。
只是,棋差一招,狱清遇到了厌离。他原本想与二魔君的女儿联姻,来确保掀起两君之间的战争。
如今只能另想他法了。
狱清将一些琐事都交给了垚肆处理,自己马不停蹄地去了平丘的竹林,到了那一座竹屋。
他欢喜地跑进院子,喊着:“厌离!”
无人应他,狱清又赶紧跑进屋子里,空空如也,依旧没有平兰的身影,他顿时心里一落空。
“厌离,阿离!我来接你了……”
他又跑出屋子,不知所措地喊着。
还不到十日,她便走了?
狱清不明白,为何心底会这么难受。
这时,平兰从竹林深处慢慢走出来,看到院中站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郎,她将篮子放下,喊了一句:“狱清?”
狱清抬起头,看见平兰,大喜过望:“你没离开?”
“魔界光线暗,我在林中辨不清方向……”
还未说完,狱清便一股脑地拥抱住她。平兰才发现,这几日不见,狱清似乎长高了不少,竟能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怀中。
“你放心,我暂时还不会离开。”平兰打算着,等狱清登上魔帝之位时,再离开。
狱清听后,悬着的心并未放下来,他松开平兰,问道:“暂时?你还是要走,难道你不和我成亲?”
平兰无奈地笑了笑:“我自然不能占你的便宜,况且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消失,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,所以你完全不需要考虑我。”
“阿离,你要去哪里?”狱清一急之下,红了眼睛,委屈巴巴地问着平兰。
平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,她只是这个时空的一个过客,完成了任务便会离开,未来整个苍生的生死存亡都压在她的肩头,她也没办法选择,也不得不接受。
“我现在哪都不去,我只在这。”
狱清拉着平兰的手:“那你和我回魔都好不好?”
平兰点了点头。
来到无极之巅,看到了那山巅之上一座雄伟壮观的宫殿傲然而立,散发氤氲魔气。
“这里光线昏暗,与天宫截然不同,不过别有一番风味。”平兰走在宫廊中,西处看着这万年前的无极宫。她记得那时狱清带她去的无极宫中,内殿中坠满了夜明珠和水晶灯,明亮如白昼,她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无极宫内本来的面目。
“你怕黑吗?”狱清问道。
“嗯?”平兰没听清。
“也是,仙界山青水绿,阳光充裕,你从前一定习惯了。”
“没关系,说定在这能睡得很好。”记得在上清天,日夜不分,二十西个时辰白昼不断,刚去苍梧山那会,她能在黑夜里赏星河,也能在夜色降临时寻一番好梦。
给平兰安排的寝殿,名叫离香风华,庭院中种满了幽梨树,开满了梨花,洁白胜雪。
平兰惊奇道:“魔界少有花,这梨花是怎么在这里存活的?”
“这是从仙界挖来的土壤。”
平兰感慨了一句:“你可真有心了。”
进殿,看着那云海一样的棉被,平兰稍稍有了些困意。从轮回镜跳下来,她的确还未合过眼,大多都用神力撑着,她也不敢睡觉,她害怕梦里会梦见无数人的鲜血,又要与恶业神展开无休无止的斗争。
平兰走到床边坐下,对狱清说道:“我很满意,谢谢你。”
“我备了晚膳。”
“不必了,我今日有些困了,明日在一同用膳吧。”平兰温和道。
眼前的人儿在对他笑着,狱清却总觉得平兰离他很远很远,仿佛只是一团水中的幻影,他用手抓,怎么也抓不住。
“好,明日我再来。”
又或许是她心中早己有了别的牵挂……
狱清出了门将门关上,看着院中的梨花,他有了些主意。
总归,阿离此刻是在他身边的,不管她心里有谁记挂着谁,日后也总归是他的妻,等到他一统魔界之时,阿离便是他的魔后。
平兰躺下,翻涌的困意又荡然无存。她还是害怕合眼。
后半夜,她迷迷糊糊的睡去。梦见了从前的许多事,她小时在九重天闯过许多祸事,每一件都是越湘替摆平,但不管她犯什么错,越湘从不会责骂她,只是一味地娇惯。
还有止淩,去落天谷救她时,还不幸被穷奇那凶兽伤了胳膊。
还有许许多多,她和苍梧山众位弟子一同摆宴喝酒的情景。诺远抚琴,陆衍吹箫,离澹舞剑,她便和桑涬卓林还有洛十九一起拍手叫好。
很多很多都是她身为平兰的记忆,那些开心幸福的记忆。
“小神尊,你少喝些。”
平兰转过头,却看见洛十九那张熟悉的笑脸逐渐变成了东曕的脸,声音也变得低沉磁性:“苍明,你少喝些。”
平兰低头,看到了东曕的残缺的手臂。
“对不起。”
画面一转,平兰看到恶业神占据了狱清的肉身时,他最后看她的眼神,是悲痛不舍,还是期待重逢,那种充满希望,又夹着着绝望的目光,深深刺痛她的心。
她突然想起,上古时帝浔在她耳边喃喃过的一句话:“苍明,我愿做你最强的杀器。”
“帝浔!”
平兰惊醒,后背出了许多冷汗。
有人推门进来,狱清紧张地朝她跑来,忧心地问:“怎么了?”
狱清听到,平兰似乎喊了一个人的名字,那个人叫帝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