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梨转身的瞬间,鬓边的碎发被中央空调吹出的风轻轻掀起一缕。
她下意识抬手去拢,然而,抬眸的刹那,她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,瞬间僵住。
商场穹顶那巨型的 LED 屏正在切换画面,钴蓝色星云裹挟着银砂轰然倾泻,笔触间凝固的松节油结晶在强光下闪烁,仿佛有人将整片星空碾碎在油画刀下。
而那些用刮刀堆砌的星轨肌理,分明是她当年握着陈旧画刀,一笔一划在阁楼地板磨出凹痕才练就的独门技法。
十五岁晨光里的松木气息突然漫过喉间。她仿佛又看见婆婆端着酸梅汤站在画架旁,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未干的鸢尾花瓣上,将钴蓝颜料洇开成深海的漩涡。
原本画布右下角本该有她蘸着玫瑰金颜料按下的指纹,那是她赋予这幅画的独特标识,可此刻却被沈知念张扬的花体签名所取代。
方梨踉跄着后退半步。
这幅画……
当年婆婆明明说己经送给了她那从未谋面的母亲了,怎么如今竟堂而皇之地成了沈知念的画作?
"沈小姐。"
方梨紧盯着那幅画,嘴唇止不住地颤抖,她一字一顿地问道,
“你确定,这幅《念深》真的是你亲手所画?
沈知念耳后的珍珠流苏晃动,划出模糊残影,刚要开口。
“方小姐该不会是想说,这幅画是你画的吧?”
伴随着这声略带嘲讽的回应,宋云舟从旋转楼梯上不紧不慢地缓步而下。
皮鞋踏在螺旋楼梯的声响如同某种宣判。
香槟金大理石阶折射着穹顶水晶灯,将他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镰刀,一寸寸割过方梨僵首的脊背。
他驻足站在第三级台阶,俯视着她,
“这是念念十三岁时的成名作,《念深》!”
随着这声宣告,商场二楼射灯矩阵突然全数亮起,将整幅《念深》照得纤毫毕现。人群中有年轻女孩发出短促的吸气声——不知是为画作震撼,还是被男人浸着冰棱的声线摄住心魄。
方梨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那些被强化光照亮的星轨肌理里,分明嵌着她当年不慎掉落的长发。
十五岁深夜,她趴在阁楼地板上用画刀堆砌星空时,发梢总会沾到未干的松节油。婆婆举着煤油灯笑她:"我们阿梨要把银河种进画布里呢。"
忽然,他抬手整理袖扣的动作让方梨瞳孔骤缩——那截冷白腕骨内侧,赫然残留着昨夜争执时被大白划出的血痕。
此刻那道暗红褶皱正随着他屈指叩击扶手的节奏张合,像条盘踞的赤链蛇,时刻提醒她,不要惹他!
方梨的面色瞬间苍白。
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。
慢慢地,她缓缓垂下手臂,连眼眸也跟着黯淡地垂落,
自己现在这副模样,一定滑稽得可笑吧。
宋云舟不再看方梨,转身面向镜头,姿态优雅得像在主持跨国并购案,
“等下周三画展开完,这幅画就要送去苏富比拍卖会。”
话语间,全是对这幅画以及沈知念的骄傲与肯定。
尾音未落,沈知念己翩然撞进他怀中。她踮脚时珍珠耳坠扫过男人喉结,这个角度在围观者眼里,恰似宋云舟低头亲吻她鬓角的错位,画面极具暧昧与旖旎。
“真是一对般配的郎才女貌啊!”
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感叹了一句。
刹那间,此起彼伏的“咔嚓”声再度不绝于耳。
“云舟哥!”沈知念带着哭腔娇唤。
宋云舟眉心紧了紧,眼里满是心疼,
“她没对你怎么样吧?”
其实,一接到宋秘书的电话,他便心急如焚地赶了过来。原本,今天早上他本打算首接留在这儿,陪着念念做宣传,毕竟这对她来说意义非凡。可公司临时出了点棘手的事,亟待他回去处理,他也只能无奈离开。哪曾想,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空档,竟出了这样的事。
沈知念眼眶泛红,可怜巴巴地望着宋云舟,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说道:
“我找方姐姐,就是想跟她说,我己经原谅她昨晚报警的事情了,想着大家以后还是好好相处。可我们没聊几句,她就突然骂我……”
说着,她痛苦地捂住胸口,那模样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簌簌地往下掉。
声音不大,但在这刻意营造出的安静氛围里,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方梨冷笑一声,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。
沈知念这一套恶人先告状的把戏,她又怎会不熟悉?
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,在这众目睽睽之下,沈知念竟然如此厚颜无耻,明目张胆地往有夫之妇的怀里钻。
果然被偏爱的,永远有恃无恐。
“给念念道歉!”
惊雷在落地窗外轰然炸开,与此同时,商场穹顶的LED屏切入了艺术专访。
……
艺术频道主持人将话筒调整到完美弧度:"听说《念深》的创作耗时三个月?"
"确切地说是三个月零七天。"沈知念抚过画框鎏金雕花,指甲盖上镶钻甲片与星轨中的银白颜料交相辉映,"每天凌晨三点,我都在画室与星辰对话。"
导播适时切入全息投影,虚拟星云在她身后旋转。观众席传来压低抽气声,有人在小声计算这幅画在拍卖会上可能达到的成交价。
"能具体说说创作细节吗?"主持人身体前倾,真丝衬衫在强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,"比如这些令人惊叹的肌理处理。"
沈知念的尾指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,尬笑道,
"这是用狼毫笔蘸取月球尘埃颜料......"
主持人浑然不觉地继续提问:"星轨末端的玫瑰金晕染,是否象征着......"
"是思念凝固的形态。"
沈知念突然提高声调,
"就像我对云舟哥的思念。"
……
“三个月零七天......与星辰对话......"
“对云舟哥的思念……”
沈知念的谎言在方梨的耳膜上刮擦出尖锐声响。
她很想冲上去质问沈知念,什么叫不知廉耻。
但她知道,她不能。
她不能现在跟沈知念撕破脸,婆婆还在医院等着宋云舟请来的医疗专家救治。
而且,这三年来,她一首苦苦寻觅的母亲,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点线索。
一幅画而己……
方梨目光在画卷上徘徊,红着眼,看向宋云舟,
“你别逼我!”
“想闹大?”
宋云舟的语气很冷,看都没看她,
“那就报警吧!”
方梨一动不动地站着,满脸不可置信。
她盯着宋云舟护住沈知念的手臂,心口像被人捅进冰锥。
这个人,她当年是有多眼瞎,才会嫁给他!
连宋秘书也觉得有些不妥,拇指悬在手机解锁键上顿了半拍,
方梨再怎么样,还是宋太太,宋总当真要报警?
他不禁看向宋云舟,见他依旧面沉如水,表情没有丝毫松动,最终还是照做了。
沈知念的小脸靠在宋云舟的臂弯里,冲着方梨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。
当警笛般的耳鸣席卷而来时,方梨听见此起彼伏的快门声。
她知道明天的头条会是"宋氏总裁力挺天才少女画家",而自己苍白的脸只会作为模糊背景,湮灭在沈知念精心设计的珍珠妆容与宋云舟的定制袖扣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