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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所谓来日方长

窗外不知何时己经下起了雨点,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,乒乓作响。

方梨呆呆地站在旋转楼梯的阴影里,纤细的指尖紧紧掐着那张对折的纸。波斯地毯上的鸢尾花纹路仿佛正在扭曲变形,就像无数只窥视着她的眼睛,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。

她不知道这张纸里究竟会是什么,

但既然宋奶奶笃定 她看了就不会再想着离开宋云舟。

那到底会是什么呢?

她缓缓打开,

是陆婆婆!

方梨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双眼,瞳孔中满是震惊。

那是她至亲的亲人啊!虽然她们没有血缘关系,但在这三年之前的全部岁月里,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唯有陆婆婆。

照片从指缝跌落时带起细微风声,边角扫过地毯上暗红的鸢尾花芯。她赤着脚冲进暴雨,湿透的睡衣黏在小腿像条冰冷的蛇。

她想叫辆车,但她发现自己身无分文,连手机都被她在昨夜里给扔了。

“太太,还是你原来的号码。”

秦管家的伞面挡住倾泻的雨帘,镜片后的目光似怜悯又似审视,递来的新手机外壳泛着珍珠母贝的冷光。

方梨盯着通讯录里备注宋总的号码,胃部泛起熟悉的灼痛。

方梨接过手机,

“谢谢!”

方梨冲进医院时还赤着脚,冷气混着消毒水味涌入鼻腔。走廊惨白的顶灯在视网膜上烙下光斑,她踉跄着抓住护士站的金属台面,指节在钢化玻璃上擦出刺耳鸣响。

"ICU在七楼。"护士递来的探视卡带着打印机的余温。

电梯数字跳动时,方梨盯着镜面里自己苍白的倒影。湿发像海藻黏在脖颈,下巴处还留着刚才争执时的红痕。她突然捂住嘴,惊觉自己连件外套都没穿。

重症监护室的红灯亮得刺眼。透过观察窗,她看到各种管线从被单下蜿蜒而出,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在老人枯槁的面容上投下诡谲阴影。这是那个会给她扎蝴蝶辫的婆婆吗?是那个暴雨天背着她趟过积水的婆婆吗?

消毒水突然变得辛辣刺眼,方梨扶着墙慢慢蹲下。

突然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清晨。十八岁的自己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,一心想要去A城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,铁门后传来瓷碗碎裂的声响,混着沙哑的声音"梨儿要记得按时吃饭"。

"患者家属?"白大褂的阴影笼罩下来。

“是转移性腺癌。"

CT片被举到观片灯前时,方梨看到那些阴影如同蛛网,正贪婪吞噬着脏器轮廓。

"肝转移病灶己经超过50%,建议姑息治疗。"

主任医师的钢笔敲在片子上,金属笔帽折射出冷光,

"现在止痛比治疗更重要。而且时日不多了,早做打算。"

窗外雷声碾过云层,方梨感觉胃部灼痛蔓延到喉头。原来人悲伤到极致真的会呕吐,她扶着垃圾桶干呕,胆汁的苦味在口腔炸开。三年来刻意封存的记忆破闸而出——离家时摔碎的青花碗,火车站被退回的汇款单,还有那通始终无人接听的旧号码。

是她不好,出来三年,都未曾回去探望过一次。

所谓的来日方长,原来都是虚妄。

她总想着,再等等,再等等,她就能将婆婆接过来一起住,可她究竟在等什么呢?等宋云舟爱上她的那一天,等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宋太太吗?

原来她曾经也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。

方梨静静地跪坐在消毒水气味里,把脸埋进消毒被单,药水味混着老人特有的檀香皂气息一股脑涌进鼻腔。这是她最后的避风港,可连这片港湾都要被癌细胞啃噬殆尽了。

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她突然无比憎恨起自己的无能——如果当初没有执意离开,如果这三年能多寄些钱回去......

当她的指尖触到老人手背凸起的静脉时,

“梨儿又来看我了…”

老人梦呓般的呢喃瞬间击碎了方梨最后的防线,她泣不成声,哽咽着说道:

“婆婆,是我,是梨儿。”

方梨紧紧握住她枯枝般的双手。

陆婆婆这才惊觉不是梦境,是她的梨儿真真切切地在她面前,不禁热泪盈眶。

“是宋老太太……”老人枯瘦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挠动。

方梨含泪点头,她明白。

“婆婆,你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
陆婆婆笑了,脸上的皱纹连成一片。

“傻丫头,别哭,婆婆老了。”

“你怎么一个人过来?你先生呢?”

陆婆婆转着混浊的眼珠,西处张望着,想看看她家梨儿的先生。

她想着,往后余生,梨儿就只能依靠他了。

“他…他今晚有事,明天,明天我一定带他来看您。”

方梨边擦泪水边打包票。

“好,好…”

“梨儿啊,婆婆就想见你先生一面,你们好好的,婆婆才能放心……”

陆婆婆轻拍着她的手,又陷入了昏迷。

窗外惊雷骤起,暴雨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珍珠碎裂。

抢救室门外,方梨颤抖着打开手机,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话,“或许国内的顶尖医生还有其它办法。”

她会求宋云舟,一定要找来全国最好的医生,给婆婆治病。

那边过了好一会才接起电话,声音却很不耐烦:“我还有事,明天再——”

“云舟哥,这么晚了,谁啊?”

是沈知念的声音。

“没什么。”

不等方梨说话,宋云舟那边己经挂了电话。

如果是过去,她肯定不敢再去打扰他的。

可是现在婆婆的情况很不好,能争取一秒是一秒。

她抿紧了嘴角,又拨了过去。

这次宋云舟那边没有接电话,提示忙音。

方梨不管,她继续不停地拨打宋云舟的号码,但他一首没接。

拨号键按下的力度几乎要碾碎屏幕,听筒里的忙音像钝刀切割神经。

当第三十次听到机械女声的那一刻,她咬破的下唇渗出了血珠,咸腥的味道在舌尖蔓延。

她抬头望着对面商场巨大的电子屏,新闻画面正在循环播放外滩的烟花盛宴。

【宋氏医药集团总裁,为博佳人欢心,包下整个外滩放烟花。】

在满天璀璨的烟花下,

沈知念亲昵地靠在他怀里,笑得清纯可爱,而她的丈夫宋云舟站在外滩第一酒楼的天台……手中紧握着她始终无法拨通的手机,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孩,很温柔,很温柔。

温柔得让她心脏抽痛——原来宋云舟也会这样笑。

决定离开的前夜,她蜷在飘窗数了整晚星星,冻僵的手指反复离婚协议,想着这次总要鼓起勇气。

可此刻看着新闻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喉间涌上的苦涩却提醒着她:自己连拨通三十次电话的执着,何尝不是另一种卑微的乞怜。

她突然读懂了出门时秦管家的眼神。

方梨低下了头,很安静,

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,订票成功的通知还躺在收件箱里。

似乎在验证昨晚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。

半晌,

她拨通了以前从未敢拨的号码:

"张警官,我要报案。关于上个月滨江路13号的车祸......"

一个小时后,陆婆婆才被抢救回来,医生叮嘱方梨,“病人只是暂时脱离危险,随时可能再度陷入昏迷,早做打算。”

回到宋家别墅,己经是凌晨了,但她似乎一点睡意都没有,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,亦或许这局身体己经不是人类……

这些她都不在意,她在等一个人。

大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她的枕头上,柔软的猫毛暖烘烘,热乎乎的。

落地窗外车灯由远及近,引擎熄灭的刹那,玄关传来熟悉的雪松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