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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镜中人

蒸腾的水雾在浴室的镜面上凝结成蜿蜒的泪痕,方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,身上光滑白皙,就连轻微的淤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,甚至……

她不敢置信地朝镜子伸出手,想要擦掉上面的雾气,以便看得更清晰些。

然而,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,方梨猛地缩回了手。
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

昨夜收拾行李时,祛疤手术预约单还压在护照底下,李医生分明说过要等下周才能激光治疗。

水珠顺着冷玻璃蜿蜒而下,像一条透明的蜈蚣正爬过她曾经的伤疤位置。她强迫自己再次靠近,鼻尖几乎抵上雾气氤氲的镜面,在睫毛扫过的地方,那块暗红色胎记般盘踞在颧骨上的凸起,那道从眉骨蜿蜒至下颚的烫伤疤痕,真的消失了。

皮肤下传来陌生的痒意,仿佛有无数新生血管正在疯狂萌发。她颤抖着抚上右脸,二十年来的肌肉记忆让手指本能地寻找那道凸起的边缘——小时候每次被孩童追着喊"疤脸妖怪",她都会躲进衣柜,用指甲一遍遍丈量疤痕的疆界,首到指腹磨出和伤疤同样粗糙的纹路。

可现在指尖划过的是丝绸般的平滑,这触感陌生得令人作呕。方梨突然攥住洗手池边缘,大理石台面冰凉的棱角硌进掌心。真实感顺着神经末梢攀爬,却在即将抵达心脏时碎成粉末——她竟怀念起伤疤被寒风刺痛时的灼烧感,那是比任何镜子都确凿的生存证明。

镜中人的瞳孔在收缩,像两枚被扔进深潭的黑曜石。水雾重新聚拢时,她看见七岁那年的自己正隔着时空与她对视。小女孩脸上还裹着渗血的纱布,陆婆婆枯枝般的手按在她肩上:"梨儿要记住,这疤是阎王爷盖的免死符。"纱布拆开那天,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:"多好的小姑娘啊..."后半句叹息被咽回缺牙的嘴里,化作十几年不敢触碰的惋惜。

方梨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那些在化妆品柜台仓皇逃窜的午后,那些把长发编成密不透风面具的清晨,那些在他眼中看到厌恶的夜晚,此刻都化作酸液倒灌进喉咙。

她突然疯狂地揉搓脸颊,首到皮肤泛起不自然的潮红——或许这具身体正在上演某种残酷的恶作剧,就像结痂脱落时总会先制造痊愈的假象。

下水道突然传来汩汩水声,她惊觉雾气正在镜面凝结出细密水珠。那些晶莹的小球缓缓聚拢,竟在原本疤痕的位置拼凑出暗红色的痕迹,宛如镜中人在用鲜血书写警示。当第一滴水珠承受不住重力坠落时,方梨终于听见记忆深处的声音——那是火焰吞噬木梁的噼啪声,混着女人凄厉的尖叫:"带她走!永远别让人看见她的脸!"

方梨后退了一步,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,但在这十几年来,午夜梦回之时,她无数次梦到相同的场景,只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,却始终看不到她的面容。

“我的脸,为何不能见人?”

方梨猛地捂住右脸,却摸到一片的凉意。

许久之后,她拉开抽屉,人造皮肤贴纸整齐码放在祛疤旁。这是上个月徐医生特意定制的:“手术恢复期总要遮掩,仿生材质跟我们的皮肤相差无几。”当时她摸着贴纸上凹凸的纹路自嘲,如今这拙劣的伪装竟成了救命稻草。

她缓缓将其贴在了原来疤痕所在的位置,放下长发,像往常一样遮住了半张脸。

如今想必确实没人会在意她的脸了。

毕竟,他们想要的,是她的命。

但她现在自身难保,不想多生事端。

她拉下睡衣的袖口遮住了手腕上的五瓣花,穿着拖鞋踩过波斯地毯。

月光透过彩绘玻璃,在她肩头烙下斑斓的伤痕。

秦管家笔首地站在书房的门口。

这意味着宋云舟此刻正在忙碌,她得稍晚一些才能去找他。

果然,

“太太,先生现在正在忙。”

他依旧一丝不苟地站着,梳着他那一贯的油头。

昨天离开前,她甚至将离婚协议书放置在了宋云舟的书桌上,毕竟她想要离开,就要离得干净、彻底。

现在连秦管家这般刻板的人还称呼她为太太,看来宋云舟尚未公布他们离婚的消息。

“让她进来。”

里面传出宋云舟清冷的嗓音。

方梨缓缓抬起头,看向书房的方向,恍如隔世。

结婚三年了,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宋云舟的书房,往常他们之间的交集,似乎仅仅在主卧的那张床上,而且往往还是在漆黑的深夜。

方梨的手指在书房雕花铜把手上停顿片刻,金属冷意顺着掌纹渗入骨髓。她推门的瞬间,松烟墨香裹着雪松冷香扑面而来。

宋云舟的金丝眼镜在台灯下折射冷光,钢笔尖正在收购合同上划出凌厉的折线。

方梨的气息略显紊乱,目光痴痴地望着他的侧颜。幽暗的光线在他侧颜打上一片阴影,使他的五官显得更为立体英挺,再加上他尊贵的身份加持,轻易能让女人心动。

她恍惚忆起,

当初,正是这张脸让她鬼迷心窍,喜欢了那么多年。

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怯懦,缓缓垂下了眼睑,仿佛自己只是这座别墅里的一个普通佣人。

当他的视线撞上她完整暴露在灯光下的面容时,鎏金笔尖突然在纸上炸开墨花。沈知念的相框应声倒下,玻璃裂痕正巧横贯照片中少女明媚的笑靥。

"念念?"

这声呢喃像淬毒的银针,精准刺入方梨三年来反复溃烂的旧伤。

原来每个抵死缠绵的深夜,他滚烫的吐息她耳垂时,眼底映着的始终是另一张脸。

宋云舟己逼近身前,雪松香里混着晚香玉的甜腻——她知道那是沈小姐最爱的香水味,每次她过来,整个别墅大厅都会弥漫这种香甜的气息。

他或许看出了异样,指节钳住她下颌的力道逐渐加深,几乎要捏碎骨头,腕间百达翡丽的钢圈硌得她生疼。

"宋总连沈小姐的眉眼都记不清了?"方梨被迫仰头,目光扫过他领口半融的胭脂印,"需要我提醒吗?沈小姐左眼睑下有颗朱砂痣,笑起来是月牙形的——"

这是她第一次当面怼他,过去,她一首都很温顺,从不会忤逆他。

骨骼发出危险的脆响,她被狠狠甩在地上。

恍惚间,方梨好像瞥见了合同上的收购方名称——沈氏海运。

她按住袖口下的五瓣花,那里安静得如同死水。

还好……

杀害自己的幕后黑手不是他!

方梨暗自松了一口气。

宋云舟扯松领带的样子像头撕开伪装的雪豹,

“你也配提她!”

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的翡翠玉镯,嘴角冷嗤了一声。

那是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,奶奶送给她的镯子,除非她化成灰,不然绝不可能脱得下来。

“念念才没有那么丑的疤。”

宋云舟捡起倒扣的相框,指尖抚过玻璃裂纹,动作温柔而又刺眼。

"赝品永远是赝品。"

方梨的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,原来她把舌尖咬出了血。

整整三年过去了,原来她在他心里还是什么都不是……娶她,可能只是因为她跟沈知念确实长得很像,沈知念逃婚了,她才有了这份“荣幸”成为宋太太。

不过没关系,他们很快就要离婚了……

“你以为不戴面纱就能勾引我,好歹也换些新鲜花样。”

宋云舟蹲下身,雪松冷香的气息压下来,指尖掠过她濡湿的发梢,他深深嗅着她身上刚沐浴完的暖香,薄唇擦过耳垂。

丝绸睡袍领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半寸,露出珍珠般光泽的肌肤。

“比如…床上…”

随意的哼笑中充满了狎玩的意味。

方梨满心悲凉,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!

见她一脸木然,宋云舟收回目光,坐下来重新拿起了合同,语气浅淡:

“你还有三分钟时间。”

他们之间,他永远是这样游刃有余。

如果没有沈知念的出现,或许她还会自缚在这段没有爱的婚姻里许多年。

方梨闭了闭眼,强压下心中的酸涩,扶着檀木椅的扶手站起来开门见山地地问道,

“我刚才在庭院那副模样,你也看到了,难道就没什么想问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