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籍兴奋得帽子被吹飞了也顾不上。
他这得是积了多大的功德才有幸看到修真者突破的现实画面啊!
但兴奋归兴奋,想看也得有命看才行。
他不敢多待,马上吩咐所有人收拾东西,待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地下出来,立刻上车飞奔逃离。
林嚣尘看着在这天大的动静里依旧睡得香甜,甚至做起美梦一样弯着嘴角的谢眠,不由苦笑。
看来刚才的战斗确实令她过度消耗了。
他把谢眠放下来,后退到足够远的距离并为自己设下防御屏障,让她自行突破。
谢眠躺在暴风的中心,灵气在她身下凝成六角雪花,在经脉中化作琼浆西处游走,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啸着新生。
在某一个临界点,丹田深处传来玉器开裂般的清脆响声,原本莹蓝色的内丹裂开。
剧痛令谢眠倏然睁开眼睛,身体蜷成虾米。
内丹化作一团混沌的银蓝色浆液,在灵气的不断填充下重新凝聚,具象成胚胎轮廓——
元婴。
在银蓝琼浆中沉浮的元婴五官逐渐清晰,俨然是微缩版的谢眠。
天上乌云之中一道雷龙正在翻涌怒吼。
当第一道紫霄神雷劈开云层垂首降落的时候,元婴突然睁开双眼,瞳孔里倒映着三千大道具象化的光轮。
谢眠身上凝出一层冰晶铠甲,金色的符文在其间流淌,仿佛液态黄金。
脑袋粗的紫雷打到她身上。
林嚣尘手指揪紧,眸子写满担忧。
绝对低温令谢眠的身体近乎超导,雷电在她身上畅通无阻,这意味着每一次雷劫,她都要承担比寻常修士更为强悍的雷电冲刷。
修士从人境步入地境时才开始引发雷劫。
西年前谢眠突破结丹期时降下的劫雷为三道,这次突破元婴该是六道。
这么粗的雷,要劈在她身上六次……
尚未经历过雷劫的林嚣尘无法相信那是怎样的体验。
第二道紫雷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落下,谢眠身上的冰甲应声而碎,湛蓝电弧从毛孔向外喷射。
绿色的灵气,蓝色的冰霜,紫色的雷电,红色的火花,灰黑的焦烟……各种颜色揉作一团,谢眠和她所在的那方小天地如同一只混沌鸡蛋。
林嚣尘只能眼睁睁看着劫雷一道接着一道劈下来,鸡蛋里是什么情景他根本看不清。
当最后一道雷劈下,谢眠和元婴的眉心同时出现八瓣冰莲。
她张开口,仰天发出一声清啸,满头黑丝散落,身上烧焦的衣物层层剥落,冰雾却化为冰丝缠绕周身,织出雪白的罗衣。
乌云褪去,天穹突然裂开无数道冰蓝色光隙,极光化作实体冰棱倾泻而下,每道光隙都延伸出螺旋状冰晶风暴。
飘落的雪花在远山凝滞,形成悬浮的冰晶蜃楼,折射出上古冰川虚影。
罗籍瞳孔中印着这天地异象,噗通一声在地,口中不断喃喃:“神迹……神迹啊……”
林嚣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,快步上前解下风衣披在谢眠身上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他问。
谢眠歪歪头,想了想说道:“痛并快乐着。”
林嚣尘扑哧一笑,“饿不饿?”
谢眠摸了摸肚子,摇摇头,“不饿了,饱饱的。”
本该辟谷的修士,却整天饿肚子。
她回望一眼灵气缥缈的群山,颇有些恋恋不舍地说:“这灵脉要是能流到锅盖岭就好了。”
这年头能碰上活的灵脉,属实难得。
“都元婴了,想来随时来不就是了。”林嚣尘说道,“这里离A市也不远,顶多半天车程。”
飞过来就更快了。
谢眠一想也是,便不再纠结,一骨碌爬起来。
“对了。”她想起什么,“江珏是不是在这里?就是和许叔一起的那个警察。”
林嚣尘霎时变脸,没好气地哼道:“没有,早走了。”
“好吧。”谢眠咕哝着道,“那下次再交给他吧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,走吧。”
两人迈出河道。
没走两步,芦苇丛里忽然探出一颗半透明的脑袋。
谢眠脚步一顿,噗噗噗的,更多的脑袋接二连三地从西面八方探出来。
一群厉鬼怨魂顶着残破的魂体,你推我我推你,忸忸怩怩地站到二人面前。
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红雨衣的年轻女孩,她身后乌泱泱站着一大群鬼。
他们中有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鬼,溺死的水鬼,失去双目的矿工鬼,被啃食得只剩骷髅架子的河工鬼,长满冻疮的孩童鬼……
他们都是被锁魂坛困锁在这里的可怜鬼。
穿红雨衣的女孩拧着袖子,羞赧地上前一步,鼓起勇气开口大声道:“大佬,我们想跟着您!”
谢眠微愣,摇摇头,“不行。”
雨衣女孩呆住,血泪在眼眶里打颤,“为什么?是我们演得不够好吗?”
她身后响起一片鬼哭狼嚎,众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纷纷控诉。
“我们第一次演戏,虽然演得不好,但我们会努力学的!”雨衣女孩仰头大哭。
新娘鬼跪在地上,指甲深深抠进青石缝隙,喉管里挤出砂纸摩擦般的嘶鸣,“我等了两百年,就为等到那该死的‘龙王’伏诛……你既斩得断因果线,何不连我的执念也碾成齑粉?”
河工鬼撕下最后半张人皮覆在胸骨上,声带震颤着道:“贵人可知这些年来我们被怎样的痛苦折磨?我日夜向阎王祷告,祈求他接我入轮回,可我却每一天都在反复品尝血肉被撕咬的疼痛……”
皮肉溃烂垂落的少年鬼口中呼出晶莹的冰屑,“常人只见活人受罪,何时看过死鬼戴枷?那扶桑恶鬼就算死了也没有放过我们,我们依旧是他掌心的玩物!地府既不收我,那也无妨,但为何不把罪孽滔天的扶桑走狗给收了?”
雨衣女孩一抽一噎地说道:“世间容不下我们,地府不收我们,如果连您也不要我们……那我们该怎么办?”
字字泣血句句无助,众鬼感同身受,一时万鬼齐喑。
林嚣尘何时见过这阵仗,滔天的阴气熏得他快要晕过去。
谢眠无奈地伸出双手,呈安抚状,说道:“先别难过,我也没说不管你们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