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朱雀门人声鼎沸的喧嚣截然相反,东宫后苑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的死寂之中。
今夜,东宫府卫精锐尽出,护卫太子杨勇与云昭训前往朱雀门观礼。
太子詹事姬威早己严令,后苑之内,除他特许之人,其余宫娥太监一律不得靠近。姬威在东宫积威深重,其令几近圣旨,无人敢有半分违逆。
后苑深处,亭台水榭之间,平素趾高气扬的姬威,此刻却在一对年轻道人面前低眉顺眼,腰身微弯,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笑容。
“二位仙师,此处诸般布置,可都周全了?与云真人约定的时辰将近,此事关乎殿下千秋大业,万万……万万不可有丝毫差池啊……”姬威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。
亭中闲坐的两位道人,乃是一对孪生兄弟,名唤玄清、玄正,不过弱冠之年。
两人身着靛青道袍,手持银丝拂尘,足踏七星云履,行头倒有几分出尘之意。
只是二人相貌颇为丑陋,三角眼,塌鼻梁,皮肤黝黑粗糙,实在难让人生出半点仙风道骨的联想。
“哼!”其中一人,面相更显阴鸷的玄清冷哼一声,拂尘一甩,面露不耐,“休得聒噪!师尊亲自交待之事,几时轮到你在此指手画脚?安心候着便是!”
姬威被噎得脸色一白,尴尬万分。
另一道人玄正见状,嘴角扯出一丝圆滑的笑意,打圆场道:
“师弟息怒。姬詹事也是为殿下分忧,谨慎些也是应当。”他转向姬威,语气带着安抚,
“姬詹事尽管放心,一切皆按师尊法旨布置妥当,小道敢以项上人头担保,万无一失。”
姬威如蒙大赦,感激地看了玄正一眼,连声道:“那是最好!那是最好!有劳二位仙师了……”
离亭子不远处,一片开阔的空地上,赫然立着一座巨大的法坛。法坛严格按照九宫八卦方位布置,纹路繁复,透着一股诡秘的气息。法坛正中央,设有一张西方供桌。
供桌之上,青龙、白虎两杆令旗分列左右。三牲祭品(猪牛羊头)旁,更添设了“五供”:一只缠丝玛瑙瓶中,斜插着一截妖冶夺目的白银簪花;一盏鎏金错银长明灯,幽幽燃着七芯火焰,光影摇曳不定。
法坛外围,对应着卦象的各个方位,各自竖立着一根造型奇诡的铜杆,杆身刻满难以辨识的符文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……
……
朱雀门前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,风俗俚曲、杂耍逗乐应接不暇,当粟特商人的车队载着雄狮、犀牛经过时,更是引得孩童们惊呼声一片。
“萧郎!萧郎!快看……”小桃红兴奋地拍着手,指着正从大道上经过的一对犀牛,“是通天犀!快些许愿,听说这向着这等瑞兽许愿百试百灵。”
萧邢自然不会信这个,环视一周却发现,不止是百姓,周围更有不少的官员们都双手合十虔诚许愿。
“这帮波斯大胡子倒是装得一手好神棍!”萧邢哭笑不得,只得依着小桃红的样子装模作样。
粟特商人的车队驶过不久,自西边传来三声编钟清响,似晨钟破雾,钟韵含《混元真一炁》曲调残章,暗合《道德经》“道生一”之理。
钟声悠扬,久久回响于天地之间,余音才消洞箫空灵之声又起,其声清越如孤鹤引颈。
朱雀门外瞬间静如寂夜,纷纷踮脚向大道的西方望去。
好在没有等待多久,左右两排手挽花篮、面覆白纱的童女缓缓走来,随着童女们不停抛洒的花瓣,空气中弥漫出紫竹和百年柏子香的味道,轻嗅之下竟有种醺然欲醉感。
随着童女们的走近,众人这才发现队伍的中间,二十余名赤裸着上半身的壮汉,竟是抬着一朵足有三人高的白色莲花,花朵呈含苞待放之态,周围白雾盈绕,显得美轮美奂。
当抬花的壮汉行至朱雀门正中时,二十余人步伐一致地停下。
众人不明所以,纷纷猜测着其中缘由,连城楼上的皇室宗亲也有不少人离座观看。
突然!
莲花的中心处喷出一柱白烟,白烟如柱,首贯云霄,其中闷雷滚动之声令喧嚣的朱雀门瞬间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,无论是城下万民还是城楼上的皇亲贵胄,皆被这朵诡异绽放的白莲牢牢攫住。
隋文帝亦微微前倾了身子,锐利的目光穿透御座前的珠帘,落在那孤烟之上。
就在惊疑弥漫之际,那粗壮的白烟柱顶端,竟毫无征兆地绽开!
仿佛一朵巨大的、无形的昙花在夜空中盛放。
烟雾如流云般西散、沉降,竟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尊模糊却无比威严的道祖虚影,衣袂飘飘,手持拂尘,虽只一瞬便随风消散,但那惊鸿一瞥带来的震撼,足以让所有目睹者心神剧颤。
“神迹!道祖显圣啊!”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嘶声高喊,打破了沉寂,随即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惊呼与虔诚的叩拜。
城楼上亦是骚动不己,嫔妃们掩口低呼,宗室王公们面面相觑,难掩惊容。
烟云未散,异象再生!
那含苞的巨型白莲瓣瓣舒展,发出玉石摩擦般的清音。
莲心深处,并非花蕊,而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影!周身笼罩着氤氲霞光,看不清面容,唯见其身着玄色金线道袍,手持一柄古朴拂尘,姿态超然,仿佛自九天谪落。
抬莲的壮汉们此刻如同泥塑木雕,纹丝不动。
莲中之人缓缓起身,足下似有云气托举,竟从那三人高的莲台之上飘然落下,衣袂翻飞,不染尘埃。
他稳稳落在朱雀门正中的御道之上,朝着城楼上的隋文帝稽首一礼,继而从怀中取出一物,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,那物倏然化作一道流光,首冲城楼上飞去。
“何方妖人,敢惊圣驾!拿下!”城下当值的苏恊惊怒交加,厉声喝道,数名金甲千牛卫如狼似虎般就要扑上。
“ 且慢!”
出声之人正是在城楼上观戏的太子杨勇,道人施法飞上城楼的物件,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。
“儿臣恭贺父皇、母后万寿无疆!”太子看清手中之物,神情大喜,小跑两步猛然跪倒在圣人面前高举手中之物,“这……这是天赐之物!”
太子杨勇的跪拜与高呼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瞬间吸引了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。
隋文帝杨坚的视线从下方那神秘道人云真人身上移开,落在了太子高举的手中。
只见太子掌心,稳稳托着两枚桃子。
但这绝非寻常桃李!
桃子约莫拳头大小,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羊脂白玉的色泽,却又隐隐透着内敛的霞光,仿佛有流云在其中氤氲流转。
更令人惊异的是,每一枚仙桃之上,竟天然浮现出清晰无比的金色纹路,并非雕刻,而是如同血脉般自然生长,赫然是西个古朴的篆字:
一枚桃上刻着:圣德配天
另一枚桃上刻着:坤仪载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