盐铁司的晨钟刚敲过三响,章衡便己端坐在议事厅上首。
初夏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他的官服上投下斑驳光影。
他指尖轻叩案几,目光扫过堂下众人,最后落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主事身上。
“今日是发生了何事?”章衡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厅堂为之一静。
老主事颤巍巍出列,怀中紧抱一个青瓷坛子,坛身湖天碧三字在晨光中泛着幽蓝。
他枯瘦的手指在坛口泥封上,却迟迟不敢揭开。
“大人...”老主事喉结滚动,“新到的贡醋...味道不对...”
章衡眉头微蹙。
他起身走到老主事面前,接过那坛贡醋。
坛子入手冰凉,隐约能听见液体晃动的声响。
他指尖发力,泥封应声而裂。
一股异香顿时弥漫开来。
堂中几位官员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,这湖天碧混着一股咸腥气息,像是海风裹着陈年锈铁的味道。
章衡的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他食指蘸了些醋液,在舌尖轻轻一点。
酸味过后,竟有一丝诡异的咸涩在口腔蔓延。
不应该啊!怎么会是这个味?
看着底下的人,他不得不带着他们去到甘味居探查,本来这种小事随便派个人去就可以了,但是甘味居可是他夫人开的,他得过去,万一他们没轻没重的就不好了。
甘味居后厨,吴明月正握着棠棠的小手,教她辨认香料。
晨光透过窗纸,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,像一幅温馨的剪影。
“这是桂皮,闻起来甜中带辣...”吴明月将一块棕褐色的树皮凑到棠棠鼻尖,小女孩皱着小鼻子猛吸一口气,随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
“阿嚏!好冲!”
吴明月正要笑,后厨门帘突然被人一把掀开。
柳娘子拎着菜刀冲了进来,刀尖上还滴着水珠,在青石地面上溅出一串暗色痕迹。
“当家的押醋船失踪了!”柳娘子声音嘶哑,眼中布满血丝。
吴明月心头一紧。
她蹲下身,指尖沾了沾地上的水渍,凑到鼻前。
咸腥味中混着淡淡的酸气,这哪里是普通海水?
李大厨不知何时凑了过来,他肥胖的鼻翼翕动两下,脸色骤变:“坏了!这是掺了醋的海水!”他压低声音,“海盗常用这招伪造自然沉船...…”
“沉船?”柳娘子冷笑一声,手中菜刀剁进案板,刀身震颤不止,“老娘让他沉个够本!”
棠棠吓得往吴明月怀里缩了缩。
吴明月轻抚她的后背,把她整个揽进怀里。
目光却落在地上那滩水渍上,阳光照射下,水面浮着一层极细的油花,泛着诡异的七彩光泽。
“章……大人来了。”柳小郎急匆匆的进来,本来想说章大哥的,但看着他后面一堆人,他也明白,怕是来查案的。
吴明月将棠棠交给柳小郎,让他不要到前面去,省的吓坏了。
章衡正坐在甘味居的大堂中,客人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,不敢多留,但还是有好事的,在门口东张西望,企图听到点什么。
吴明月看着自己的夫君,思考了许久……这种情况她该说什么,怎么称呼。
“阿月,你没事吧!”章衡见她踌躇许久,自己首接站起来朝她走来。
“没事,这是怎么了?”吴明月见他如此不避嫌,她倒放松了,反握住他的手,首接问了。
“今年的贡醋,出了点问题,这甘味居,怕是要被查封几天,你也得跟我去一趟。”章衡有些无奈,这种查案查自己家头上,这是难搞哦。
“没事,我随你去便是,甘味居几天不营业也没关系。”
吴明月十分配合,倒是让章衡无端觉得愧疚起来。
盐铁司的库房里,章衡正翻检着近三个月的账册。
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,他却不以为意,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间快速翻动。
吴明月就坐在边上喝茶,说是审问,但是章衡审她……只能说毫无用处,走个形式罢了。
她就安静的等着他查看卷宗。
“大人,这些都是按照惯例记录的漕运损耗...…”师爷佝偻着腰,声音发颤。
章衡突然停在一页账目上。
那里记载着上月从江南道运来的三百石霉米,本该是寻常的损耗记录,可纸页边缘却有几个不规则的褐色斑点。
他连续翻了几页,发现每处霉米记录旁都有类似痕迹。
“取灯来。”
在摇曳的灯火下,章衡将几页账册平铺开来。
那些斑点竟拼成了一幅模糊的图案,是漕运河道图!一条细线从扬州码头延伸出去,在海上绕了个弯,最终指向一个被醋渍圈出的小岛。
师爷倒吸一口凉气:“这...这是前判官大人留下的...…”
“防贪官是吧?”章衡冷笑,指尖点在那处醋渍上,渍迹边缘己经微微发黑,“走,会会这群海老鼠!”
“阿月,你先回家吧!”他转头温柔道。
“好,我在家等你。”吴明月乖巧极了,她知道他现在当官了,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,她愿意帮他守好家里,让他安心。
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,一只信鸽落在窗棂上。
章衡取下鸽腿上的纸条,上面只有潦草几个字:“朱成被困无名岛,东南二十里。”
吴明月也看见了,但是她没说话,她是不能看这些的,心里却暗暗记下了,回去给柳娘子报个平安,只要人还在就好。
海风呼啸,浪涛拍打着船舷。
章衡站在船头,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远处海平面上,一个小黑点渐渐清晰,正是那艘标注在账册上的走私船。
“大人,风向正好。”水手低声禀报。
章衡回头看了眼藏在船舱的柳娘子,有些无奈,他猜到自家夫人会同她说,但是没想到她行动会这么快。
她己经换上了劲装,腰间别着三把不同尺寸的菜刀,正往箭头上绑着李大厨特制的醋火药,用陈醋、硝石和辣椒粉混合的古怪玩意。
“放!”
随着章衡一声令下,数十支绑着醋火药的箭矢破空而去。
箭雨落在敌船甲板上,顿时炸开漫天酸雾。
咸湿的海风中顿时弥漫着刺鼻的酸辣味,隐约还能听见对面船上此起彼伏的喷嚏声。
“阿嚏!投降...阿嚏!我们招!是王...…”
混乱中,桅杆后突然传来一个格外响亮的喷嚏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