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人静,章衡坐在书案前,盯着那盏摇曳的油灯出神。
科举提前,意味着他只剩不到半年的时间准备。
若全力以赴,必得暂别甘味居,专心备考。
可吴明月身怀六甲,孕中辛苦,他又如何能安心离家?
正犹豫间,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。
“在想恩科的事?”吴明月的声音轻轻落在耳畔。
章衡握住她的手,低声道:“……我在想,或许等孩子出生后再考也不迟,爹都出狱了,不考也没事儿!”
吴明月掰过他的脸,挑眉:“章子平,你当我是什么?纸糊的?”
她指向窗外,院子里,李大厨正举着锅铲追打偷吃宵夜的柳小郎。
柳娘子在灯下缝制婴孩的小衣。
吴宴蹲在井边洗一筐酸杏,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。
“这一大家子人,还照顾不好我一个孕妇?”吴明月戳他额头,“你若因我误了前程,我才真要气哭。”
自那日起,章衡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,卯时起床,陪吴明月用过早膳后去书院。
酉时归家,先贴着她肚皮说会儿话,再熬夜温书。
休沐日则被吴明月押着去郊外踏青:“老大夫说了,久坐伤身!”
这日他正默写《春秋》,忽觉膝上一沉,吴明月竟抱着软枕坐到他腿上,理首气壮道:“孩儿说想听爹爹念书。”
章衡耳根发烫,却还是揽住她的腰,轻声诵读:“郑伯克段于鄢……”
李大厨研发了状元及第粥,每日不重样!
柳娘子缝了护膝和暖手套,用的还是赵夫人送的软缎。
顾云峰不知从哪儿搞来历年科举真题,拍在桌上:“背不会就军法处置!”
最离谱的是吴宴,竟偷摸去找老大夫开了副益智健脑汤,结果苦得章衡三天吃不下饭。
年关将至时,吴明月的肚子己经圆滚滚像揣了个小西瓜。
某夜落雪,章衡替她揉着浮肿的脚踝,忽然道:“若我中了进士,外放做官,你……”
“我跟孩子自然随你赴任。”吴明月往他嘴里塞了颗蜜枣,“甘味居可以开分号,柳娘子他们也能帮忙。”
章衡含着甜津津的枣子,忽然觉得嘴里发苦:“……若落第呢?”
吴明月眨眨眼:“那就回来当账房先生呗。”她戳他胸口,“反正你打算盘还没小桃快。”
烛光下,两人拉钩。
“若中榜,你亲手给我做一碗辣椒炖梨庆贺。”
“若落第,你陪我去骂考官瞎了眼。”
窗外,偷偷听墙角的吴宴和顾云峰齐齐叹气:“这俩傻子……还没考就想着放榜了。”
腊月二十八,两封家书先后送到。
章父的信。
吾儿衡、贤媳明月:
闻汝有孕,喜不自胜。
然西北案余波未平,为父暂难离任。待春闱后,必亲赴汴京,探望孙儿。
吴父吴母的信。
大雪封山,车马难行。明月勿忧,待路通即至。宴儿若敢惹事,为父打断他的腿!
凑在边上啃红薯的吴宴缩了缩脖子:“……我最近明明很乖!”
天还黑着,甘味居的后院却己亮起了灯。
李大厨裹着厚棉袄,呵着白气推开厨房门,手里拎着一筐昨夜发好的面团。
他身后跟着新来的帮工阿柴和春杏,一个扛着半扇猪肉,一个抱着满篓冬笋,冻得鼻尖通红。
“手脚都麻利点儿!”李大厨敲了敲灶台,“今儿可是三十,掌柜的虽说不让东家操劳,但咱们得把活儿干漂亮了!”
春杏搓着手问:“李叔,东家真让章公子下厨啊?”
李大厨哼了一声:“让他折腾去吧,横竖有咱们兜底。”
正说着,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柳小郎缩着脖子溜进来,怀里抱着一摞红纸和浆糊:“春联写好了!掌柜的说让先贴厨房的!”
展开一看,
上联,辣香飘千里勾魂夺魄
下联,甜味暖万家宾至如归
横批,孕气冲天
李大厨嘴角一抽:“……你确定这是掌柜的让贴的?”
柳小郎挠头:“我稍微润色了一下……”
话音未落,后院传来一声怒吼:“柳!小!郎!”
吴明月披着狐裘站在廊下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酸杏糕,气得脸颊鼓鼓:“谁许你乱改对联的?!”
柳小郎被吴明月举着扫帚追着改。
李大厨剁馅声震天响,菜板上的白菜猪肉堆成小山。
汴京西市。
尽管大雪封路,年货集市依旧人声鼎沸。
吴明月裹着厚厚的斗篷,被章衡半搂在怀里挡风,身后跟着拎筐的柳小郎和铁柱。
“掌柜的,买鲤鱼吗?年年有余!”鱼贩热情招呼。
吴明月摇头:“家里有顾将军送的羊了……”
“那买点蜜枣?孕妇吃了最养人!”
章衡立刻掏钱:“来三斤。”
转个弯,又遇见卖窗花的婆婆。红艳艳的福字剪成胖娃娃抱鲤鱼的样式,吴明月一眼相中:“这个好!可以贴在摇篮上!”
甘味居内,柳娘子带着小桃和铁柱布置大堂。
“往左些……再往左!哎哟你俩眼神比吴宴还差!”柳娘子指挥着挂灯笼,自己却踩歪了凳子,险些栽下来,被刚进门的顾云峰一把扶住。
“柳姐姐小心。”顾云峰笑道,“这要摔了,李大厨非把我炖了给掌柜的补身子。”
柳娘子瞪他:“少贫嘴!你扛的什么东西?”
顾云峰卸下肩上麻袋,倒出一只处理好的山羊:“年礼!我亲自猎的,羊肉最是温补,刚好给我干儿子当年礼。”
吴明月坐在暖阁里监工,怀里抱着汤婆子,时不时喊一嗓子:“柳小郎!福字贴歪了!”
往年都是吴明月操持年夜饭,今年她有了身孕,章衡自告奋勇掌勺。
然后……
“砰!”
“哗啦!”
“章子平!那是糖不是盐!”
厨房里兵荒马乱,吴宴蹲在门口啃萝卜,实时播报:“现在摔了第三个碗……哦豁!鱼蹦出锅了!”
吴明月扶额:“要不还是让李大厨……”
“不行!”章衡举着锅铲探出头,脸上沾着酱油,“说好我做的!”